五月初夏,又到了江南一年一度的梅雨季節。
淅淅瀝瀝、時斷時續的雨水幾乎每一天都有相伴,悶熱的天氣,潮溼的空氣,讓人很是不舒服。
較之連綿不斷的陰雨,更讓天樞感到不爽的則是天璇的突然出現。
“你怎麼會來的?容兒呢,她沒跟着你嗎?”
說心裡話,天樞極少會有如此懷念雍容的時候,他對那個古靈精怪的小堂妹歷來是敬而遠之,唯一的例外便是她糾纏着天璇的時候。
“如果我告訴華哥哥,比武招親其實是容兒的主意,你說她還有機會到處亂跑嗎?呵呵……”天璇貼到天樞耳邊低語道,笑得好不奸詐,“再說了,你和阿烈兩個遊山玩水,玩得優哉遊哉,也不叫上我這個做弟弟的,都不會覺得不好意思嗎?”
“當然不會。”天樞沒好氣地白了弟弟一眼。
他們玩得好好的,要他湊什麼熱鬧。從小到大,無論他做什麼,天璇總喜歡插上一腳,雖然大多數時候天樞都會覺得有趣,但是偶爾也有例外,比如現在,他就恨不得天璇立即在自己眼前消失。
儘管從小就被要求嚴苛的君妃□□地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一不精、無一不通,但是天樞向來對這些東西毫無興趣,也不明白阿烈古琪和天璇怎麼會捨得把每天一半以上的時間花在對弈上,真是浪費生命。
尤其是今日,難得天公作美,一掃連日來的陰霾和灰暗,晴空萬里、一碧如洗,怎麼看都是個出遊的好日子,可是他們兩個卻躲在樹蔭下下棋,實在是有點不給老天爺面子。
“放在這裡不就好了,你想那麼多做什麼?”
眼見阿烈古琪凝神注目了小半個時辰仍然沒能把手中的棋子落下去,天樞坐不住了,他隨手拾起一枚黑色棋子,看似不經意地扔了下去。
“小蘇,你別搗蛋——”阿烈古琪對天樞越俎代庖的行爲有些不滿,厲聲喝住他,伸手想拿回那枚棋子,但是他的手只伸到一半就停在了半空,臉上的表情也變得無比驚訝:“你,你會下棋……”此子一落,整盤棋的局勢頓時大變,兩個人的強弱位置也發生了逆轉。
“當然,阿萱會的東西我都會,不過——”看着天璇溫煦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天樞得意道:“他不會的,我也會。”
從天樞有記憶的那一刻起,君妃對他的要求便是不管學什麼東西,也不管做什麼事,他都不能輸給弟弟,讀書如此,習武亦是如此,就連遊戲也不允許例外。
“是麼?”天璇不以爲然,顯然沒把天樞的話當做一回事。
“起碼這個你就不會,呵呵——”天樞笑着扭頭對弟弟扮了個鬼臉,再將手中的雲片糕喂到阿烈古琪嘴邊,急切道:“嚐嚐看,怎麼樣?”
“這是你做的?”細細咀嚼半日,阿烈古琪不是很確定地猜測道。
前幾日,他們兩人在烏鎮無意間嚐到採芝齋口味獨特的雲片糕,天樞就死纏爛到地找到了做糕點的老師傅,非要拜師學藝。
本着“家傳絕學,不傳外人”的原則,人家師傅理所當然、義正言辭地拒絕了他。不過天樞是什麼人,他認準的事情就是頭撞南牆也不會回頭的,況且這還沒撞上。經不住他的軟磨硬泡,老師傅一時心軟,點頭應下了,阿烈古琪的苦日子也就此開始了。
“你說呢?”一看阿烈古琪的表情,天樞就知道這次的作品成功了,笑容裡也不由透着幾分得意,“怎麼樣?味道不錯吧?”
“……還可以。”阿烈古琪的評價比較保守。比起先前那些甜得能夠膩死人的糕點,今天的雲片糕確實不錯,可他始終想不通的是,堂堂一介皇子,天樞怎麼就對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這麼感興趣呢。
如果不是他在四年之前就已經得知天樞的真實身份,否則單憑他們這一個多月的接觸,阿烈古琪是怎麼也不會把眼前這個長不大的小孩和王朝皇子這樣的身份聯繫在一起的。
“沒有我的嗎?大哥,你好偏心……”
儘管他對那些看起來似乎還挺可愛,但是吃起來不知味道如何的糕點興趣不是很大,可天樞完全忽略自己的舉動還是讓天璇覺得很不爽,再怎麼說自己也是他的親弟弟,他不能裝作沒看見。
“我就偏心了,你怎麼着?”天樞側身一閃,避開天璇伸過來的手,“有本事自己去做啊……”
“老大,拜託,不要入戲太深,真以爲拜過天地你們就是一家人麼?”
天璇連連搖頭,一幅旁觀者清的架勢,卻在天樞聞言略微失神的剎那眼疾手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過兩塊雲片糕,笑着塞入口中。
“我的事不用你管。”糕點既然已被搶走,天樞自是不再管它,他把剩下的雲片糕連同托盤往天璇懷裡一塞,拉起阿烈古琪就往院外走,“烈,我們出去玩,甭理這小子。”
自從天璇來到烏鎮,他和阿烈古琪相處的時間就明顯減少,天樞對此深感不滿,只要一有機會,就會想方設法甩掉這個多餘的傢伙。
“小蘇,不要這樣,人多一點豈不更好?”偏偏阿烈古琪不解風情,執意邀請天璇與他們同行,“阿萱,走,我們一起去遊湖。”就這樣,在阿烈古琪的盛情邀約下,天樞的甩人計劃又一次以失敗告終。
“什麼?遊湖!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天樞驀然睜大雙眼,他的這個反應完全出乎阿烈古琪意料之外,比起天璇又要和他們同行的事實,這件事對他的刺激似乎更大一些。
“怎麼?你不喜歡?”阿烈古琪挑眉,眉間閃着不解。
他不是一直吵着要出去玩嗎,怎麼現在這副表情,活像有人要拉他去受刑似的。自幼跟着西列斯遺民沿烏蘭湖擇水而居,阿烈古琪向來對湖泊情有獨鍾,尤其鍾愛一葉扁舟隨波逐流的感覺。
“沒、沒有啊,我很喜歡……”天樞支支吾吾地搪塞着,目光躲閃,同時衝着欲要開口的天璇猛遞眼色,示意他什麼都不要說。
儘管天樞竭力掩飾,但阿烈古琪還是很快就明白了,他爲何會在聽到“遊湖”二字時作出如此強烈的反應,原因令他哭笑不得。
碧波盪漾,琴聲悠揚,良辰美景,盡收眼底,對於暢遊在石燕湖上的阿烈古琪一行三人而言,此時此刻本應是再愜意不過的。然而,一個始料未及的狀況卻破壞了他所有的好興致。
“嘔,嘔,咳咳,嘔……”
天樞趴在船舷,嘔吐不止,直把先前吃下的糕點全都吐了出來,仍是止不住頭暈胸悶、天旋地轉的感覺,還是手捂胸口,一個勁兒乾嘔着,原本清澈透亮的漆黑眸子,此刻已是微微泛紅,盈盈淚光,呼之欲出。
“小蘇,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阿烈古琪輕輕拍着他的後背,柔聲問道,眉眼間盡是擔憂和心疼。
甫一上船,他就發覺小孩不對勁,只見他臉色蒼白,抱着雙膝坐在他身側,嬌小的身子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着,精緻的小臉上滿是懼怕,問他什麼也不回答,只是搖頭。正在撫琴的天璇幾次停下動作,每次剛要張嘴便被天樞狠厲的目光制止,只得悻悻地閉口不言。
天樞仍不回話,他緩緩地搖了搖頭,彷彿就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讓你別來你非要來,簡直就是自討苦吃——”
看天樞吐得撕心裂肺、痛苦不已,天璇也沒心情再撫琴了,他背靠在船舷的護欄上,雙臂展開,握住身後的欄杆,輕飄飄地扔過來一句,神情風輕雲淡,語氣見怪不怪,其間卻隱藏着顯而易見的關切之情。
“你少廢話!嘔……”天樞聞言大怒,拍案而起。
你們以爲我就很想來嗎,要不是不想看到你們兩個單獨相處的畫面,他纔不會跟着跑到船上來活受罪呢,可惜話沒說完,就又是一陣噁心反胃涌上心頭,只得暫時打住話題,繼續痛苦地乾嘔着。
“阿萱,你告訴我——”見天樞死扛到底也不肯說出原因,阿烈古琪一邊給他撫背,一邊聰明地轉移目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還看不出來嗎?”天璇側目看他,雙手一攤,神情相當的無辜,“他在暈船。”
“可是,可是……”阿烈古琪驚了,如果這是在波濤洶涌的大海上,他對天璇的話肯定不會有什麼異議,但這只是一艘很普通的畫舫啊,天樞居然也會暈,是不是太誇張了。
天樞很想反駁,但他剛一起身便覺胃裡一陣攪動,噁心感油然而生,忙趴回船沿,接着吐,再顧不得其他。因爲天樞暈船暈得厲害,阿烈古琪原本興致盎然的遊湖計劃不得不提前宣告結束。
不僅如此,天樞還成功地藉此機會把阿烈古琪留在房間陪自己聊天,再把天璇趕去採芝齋買他最喜歡的綠豆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