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殊傾都沒怎麼說話。到了皇宮,殊傾自己回了安雅宮,孔沐將我們安置在乾修宮。
用過晚膳,緋彌說他出去一下,結果這一去就是幾個時辰。好久沒有睡過這麼柔軟舒適的牀了,一躺到牀上,我幾乎是倒頭就睡,就在我睡得正酣的時候,緋彌回來了,他硬是將我從牀上拖了起來,拿了一塊紫色的晶石在我眼前晃,隻手扶着我的肩拼命想要讓我清醒:“雪,快看看,你認不認識這個?”
我捂着嘴打了個哈欠,眼睛都懶得睜:“什麼啊?”
他揉揉我的臉:“你睜開眼睛看看啊。”
我睜開眼睛,看着眼前那塊深紫色的晶石,除了顏色,幾乎和琴月給我那塊黑色的晶石一模一樣。
我說:“這個我也有。”
“什麼?”
我從枕頭底下摸出琴月給我的那快黑色的晶石拿到緋彌眼前:“喏,就這個。”
他瞬間睜大了雙眼,詫異地道:“你怎麼會有這個?”
“別人給我的。”
“誰?”
“一個白頭髮的,很漂亮的人。”
“月夜雪魔?”
“咦?你怎麼知道?”
“難怪他會將這塊紫晶留下,他一定是知道你跟我在一起。”
我指着那塊紫晶問:“這個是做什麼用的?”
緋彌將紫晶放入懷中:“沒、沒什麼。”
我將黑色晶石放到枕下,躺倒牀上準備睡覺,然後突然想起,又從牀上翻坐起來:“哦對了,那個月夜雪魔爲什麼叫我主公?他是不是認錯人了?跟我前世有關還是跟我父親有關?”
緋彌搖搖頭:“月夜雪魔不會認錯人,等你恢復記憶,就什麼都知道了。”
“恢復記憶?什麼意思?我沒有失過憶啊。”
他輕嘆一聲,突然摟住我:“雪,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真相,請原諒我的自私,不是我不想告訴你,我只是不想讓你離開我,哪怕你能在我身邊多停留一會也好。”
“發生什麼事了?爲什麼說我知道真相就會離開你?我這一次已經下定決心,會一直留在你身邊,除非有一天,你不要我了……”
他將我摟得更緊了些:“不會的,永遠也不會有那一天的!”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有一個紅髮少年,還有一隻雪白的貓。
落花滿芳徑,光影疏泄,少年抱着貓咪躺在小院中的藤椅上在慵懶的午後閉目淺寐,金色的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鋪撒在少年身上,光影斑駁,星星碎碎的光輝撒了一身。少年玉蔥般的手指手輕撫着貓咪的脊背。貓咪擡頭看了看少年,又將頭重新擱回少年的膝蓋,懶懶地閉上眼睛。
畫面突然切換到雲霧繚繞的山中,一汪溫泉冒着氤氳霧氣,紅髮少年的身體浸在水中,玉質般的肌膚若隱若現,溫泉邊的白玉石臺上是仰躺着的紅髮少年鋪散的殷紅似血的髮絲,絲絲繞繞,如流雲般奪目。他的身側一個看起來和他差不多年紀的貌美的白髮少年輕伏在石臺邊沿,側着頭近乎癡迷地凝視着閉着眼睛假寐的紅髮少年。
紅髮少年突然睜開一隻眼睛,白髮少年迅速將視線移開。紅髮少年勾起嘴角笑了笑,向白髮少年靠近了一些:“你又在偷看我?”
白髮少年臉上一紅,故作鎮定道:“沒有。”紅髮少年伸手將他攬進懷中。白髮少年愣了一下,隨即紅着臉拼命地掙扎起來,“你你你、你放開。”
紅髮少年將他摟得更緊了些:“我不。”
白髮少年羞澀地別過頭:“你不要這樣,再過幾天我就要走了。”
“就是因爲你要走,所以我纔要多抱你一會,因爲如果你以後變成醜八怪,我就不會抱你了。”
白髮少年似乎有些不高興:“誰要你抱了?你放開我!”
“騙你的啦,就算你以後變得很醜很醜很醜,全世界都沒人要你,我也會一直抱着你。”
少年稚嫩的聲音合着清風徐徐撲打在面上,蕩在空氣中久久縈繞不去。
就算全世界都沒人要你,我也會一直抱着你……
醒來時,一抹晨光打在臉上,竟和夢境裡的風有着相同的味道。伸手一抹,臉上是潮溼的一片。
少年的聲音好像還在耳邊,但是,又好像隔了千山萬水,跨越了前世今生那麼遙遠。
清晨的陽光從窗口瀉入,金色的光輝鋪散了一地。鏡子裡面是那張連我自己都不願意多看一眼的臉,我正在琢磨着怎麼拿這張臉去見殊傾,就從鏡子裡看到緋彌推門而入。他來到我身後,雙手輕輕搭在我的肩上,彎下身與鏡中的我對視:“這麼早就起了?怎麼不多睡一會?”
看着鏡中反差極大的兩張臉,心裡極不是滋味。
這樣的一張臉,緋彌看了就不會覺得不習慣麼?曾經聽人說,越是完美的人,就越喜歡用殘缺的東西來襯托自己的完美無缺。緋彌也是這樣嗎?
不是我疑心,只是我真的找不到一點能讓緋彌繼續喜歡我的理由。
我微微低下頭,又想起了那個夢,於是我將視線移到地面,小聲地問:“是不是全世界都沒人要我了,你也會一直陪在我身邊?”
緋彌說:“什麼?”
我搖了搖頭:“沒什麼。”
算了,我現在還有什麼資格去奢望這些?我早該知足。
緋彌說:“既然不想睡了,那就出去吃飯吧,吃完飯我們去血霧森林。”
“這麼快?”
“嗯,翼王現在應該已經發現我們不見了,所以當務之急,我們必須儘快解開永恆之鎖。”
“那燁焰會不會有危險?”
“你放心,泣血魔神這稱號可不是白給的。”
血霧森林外陽光普照,鳥語花香。可是放眼望去,血霧森林裡卻是黑霧縈繞,偶有微風拂過樹梢,驚飛幾隻樹上的鴉雀。
緋彌說,血霧森林是藍雅國的禁地,多年以來,進入血霧森林的人沒有一個能活着出來。當然,緋彌和我,都不是人。
緋彌拉着我輕車熟路地在血霧森林裡穿梭,似乎是對這裡熟悉至極。也對,即使他再不肯承認那個男人與他的關係,但畢竟陪伴他多年的母親住在這片森林裡。
穿過陰氣森森的樹林,視野逐漸開闊——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大片大片的荼蘼在風中搖曳,如同飄在蒼茫大海中的零星泡沫,花香彷彿是帶了毒,蕩在空氣中,讓人忍不住想要多呼吸幾口這裡的空氣。荼蘼盡頭是一座被柵欄圈起的農家小舍,屋頂升起炊煙裊裊,淡淡的煙味消散在荼蘼濃烈帶毒的豔香之中。
荼蘼開在萬花凋零之後,也就意味着春天的結束。它被稱之爲末路之美,亦指感情到了盡頭,意爲不詳、悲傷、絕望。我驚道:“這個季節怎麼會有荼蘼?”
緋彌似是不屑地笑了笑:“這裡的荼蘼永遠都不會凋謝。哼,那個男人,這麼多年的惡趣味一直都沒變過。”
“什麼意思?”
“這一大片的荼蘼都是他種的,我每次來這裡都被薰得頭暈。”
“我覺得挺香啊。可是,他爲什麼要種荼蘼呢?”
“在暗黑神殿後面的極樂園裡就開着大片大片這樣的花,可它們總是在萬花褪盡芳華的時候纔會短暫地盛放,而我母親極喜歡那種味道,總是嘆息荼蘼花期的短暫。於是那個男人,就在這裡種了大片大片的荼蘼。他來找我母親的那天,問我母親,如果他能讓荼蘼永不凋謝,她是不是就願意跟他走。”
我說:“他後來做到了,你母親就跟他來了這裡?”緋彌點點頭,我又說:“那他一定是個很有情調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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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調?一個男人而且還是非人異族前任首領,整天就知道種這些花花草草的你說他有情調?”
“那就更難得了,他能放棄非人異族首領的地位和你母親在這裡過着兩個人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你難道不覺得他很偉大麼?他一定很愛很愛你的母親。其實你不應該那麼排斥他,無論他以前做過什麼,但畢竟他是你父親。”
“哼!父親?如果不是他,我和我母親又怎麼會在那種暗無天日的地方生活了近千年?你不會明白那種感覺,當初如果他站出來帶我母親走,我母親又怎麼會嫁給一個她根本就不愛的男人?而那時候他在做什麼?他在外頭和別的女人風流快活!”看着緋彌微微怒紅了雙眼,我小聲說:“可他已經後悔了不是麼?他最終還是和你母親在一起啊……”
他不耐地打斷我:“你的意思是,如果翼王再來找你對你說他會真真正正對你好你是不是也可以原諒他然後再回到他身邊?”
我怔住:“緋彌……你怎麼會這麼問?我說過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除非你不要我,你要我說多少次你纔會相信?我現在不過是說一下我自己的看法而已,你爲什麼反應這麼大?你一直都沒有相信過我是不是?如果是這樣你又爲什麼要帶我出來?”
“……”緋彌怔怔地看着我,沒有說話。
我深吸一口氣,儘量讓自己的聲音平緩一些:“如果你覺得有一天你會厭倦我,請你不要給我那麼多希望,因爲我已經無法再承受一次那樣的傷害,我真的很累。有時候我甚至覺得呼吸都是一種累贅,一種負擔,睡覺的時候很想就那樣睡着了就不要再醒來……是你的再次出現,給了我新的希望,讓我覺得我在這個世界上還是被人在乎着的,我很想把心交給你,但是你卻突然告訴我,你從來都不曾相信過我……”
緋彌沒有說話,也沒有像以前那樣緊緊擁住我,他只是站在那裡,一言不發。微風拂動他的發,赤紅的髮絲在空中糾結纏繞,一縷縷一絲絲,與他身後盛放的雪白的荼蘼糾結成一幅豔麗的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