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現實的,集團和國家更是現實的,根據形勢變化所作出的策略調整更多的考慮到的是利益,沒有絲毫人情可言。
革命軍避敵主力,轉向清軍防守空虛的地方發展。清軍在起初的措手不及後,也作出了相應的改變。而影響到的不僅是正在內戰的雙方,還有法國佬的態度。
顯然,革命軍依據有利地形地勢的節節抗擊,並不足以抵擋住清軍的南下進攻,總參謀部當然也沒有這種戰略佈置。蒙自、開遠、箇舊等地相繼被清軍“收復”,最後連河口亦被革命軍主動放棄。
清軍在取得這些戰績的同時,也付出了相當慘重的傷亡。形勢上,清軍佔據滇南,將革命軍所佔地盤分成了滇西、桂西兩大塊;但在另一個角度來看,又何嘗不是處在革命軍的夾擊之下。而且,拉長了補給線的清軍,其側後也處在桂西革命軍的威脅之下。
敵我雙方的交鋒在實質上並沒有分出勝負,只不過是戰略和發展的方向發生轉變而已。但法國佬卻以爲清軍佔了上風,革命軍在不利局面上便失去了與他們討價還價的籌碼。
當然,法國佬還不敢做得太絕,畢竟革命軍在越北還有千八百人的部隊,還有越南抗法武裝的配合和支持,還佔着高平等越北之地。所以,談判是被拖延下來,但物資運輸中斷,人員嚴加盤查,法國佬的態度變得強硬起來。
在這種情況下,總參謀部覺得可以聯合黃花探等人,給法國佬製造更大的麻煩,以迫使法國人屈服。
但從陳文強的思維,他是反對與法國佬徹底撕破臉皮的。同時,他對黃花探等抗法武裝也並不是完全放心。只要不是完全聽命於復興會或者總參謀部,便無法控制黃花探等人行動的限度。做不到想打就打,想停就停,就可能使衝突擴大化,變成一場不能輕易結束的戰爭。
目前的主要敵人是清軍,集中精力打敗他們。穩固拓展之地,革命軍總的戰略目標沒有改變。既然如此,向法國人證明革命軍有實力擊敗清軍,眼前的避讓不過是一種策略,那法國佬自然會放下強硬,重開談判。也就是說,革命軍未必要樹立兩個敵人,只需打敗一個敵人——清軍,另一個可能的敵人——法國佬自然會改變態度。
陳文強與旁人的思路不同。是因爲他一直把越人抗法武裝看成是可利用也可放棄的棋子。可不象當時大多數人的想法,既然同是被西方列強欺凌的國家或民族,便要聯合起來,團結合作。
“可暫時停止人員、物資由越南輸送,與法人大舉衝突尚時機未到。目前之任務應該是想方設法、擊破清軍,則萬事俱解,法人亦將轉變態度……”
陳文強發出的電報內容很明確,先不管法人態度如何。只要不公開爲敵,便暫且隱忍。只要把清軍擊敗。形勢轉變,法人自會調整策略。否則,不排除法人與清軍聯合,對革命軍進行剿殺的可能。
儘量不同時樹兩個或兩個以上的敵人,這是陳文強的原則,也是總參謀部的原則。而總參謀部來電詢問。估計其中也有越人抗法武裝急於行動的原因。在目前的情況下,陳文強可不想爲越人火中取栗。
況且,從現在的形勢來看,既定的展開戰略還是成功的。三江以外的滇西、滇西南大片與越、柬、緬接壤的地區爲滇西軍區的革命軍所佔據,最遠的是騰衝、龍陵、梁河、盈江等縣。與滇省重鎮保山只隔着一條怒江。
而桂省的左右江,與越南接壤的靖西、龍州,十萬大山等地,也爲桂省軍區的部隊佔據,並向黔省滲透拓展,等於直接或間接地牽制了粵、桂、滇、黔四省的清軍。
在滇省的清軍主力雖然“收復”了滇東南的失地,但下一步是無論如何也要分兵作戰的。或是向西攻擊滇西革命軍;或是向東進入廣西,進攻桂省革命軍。不管怎樣,誘敵或迫敵分兵的戰略是實現了,除了湖北新軍,舊式的巡防營是比較容易被革命軍擊敗或殲滅的。只要敵人的有生力力量被大量消滅,所佔的地盤自然就會落入革命軍手中。
“滇西軍區共作戰二十餘次,殲敵兩千六百餘人,繳獲槍枝、彈藥……”
“桂省軍區共作戰十餘次,殲敵千餘,繳獲槍枝、彈藥……”
無線電報一通,陳文強很快便得到了最近的情況報告。從戰績來看,地方清軍的戰力低下,兵力也少,革命軍批亢搗虛可以說是勢如破竹。雖然繳獲的槍枝有些老舊,彈藥也多與革命軍所使用的不同,但到底也比江湖會黨的火銃強上百倍。
這個時候就看出陳文強在起事前要偷運機器設備的重要了,復裝子彈可以重複裝填使用,這比運過去幾十萬發子彈還要具有戰略意義。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什麼自力更生、以戰養戰便是很難實施的策略。
“合資銀行的鈔票要大力在廣西、雲南進行流通,我可以去遊說董事會,還要在商業,以及通過官面的關係來推動。”陳文強合上情報彙總的文件夾,對吳春陽說道:“只有這樣,革命軍手中的幾十萬鈔票才能花出去,變成所需的各種物資。”
吳春陽是復興會在上海創立時的老人,蔡、章等人相繼離開,他和龔寶銓便承擔了上海支會的工作。龔寶銓負責外部事務,他則負責內部事務。兩人在商團中都擔任重要職務,加上其他會員,牢牢掌握着這支越來越強的武裝。
“鈔票的事情就得你多費心了。”吳春陽沉吟了一下,說道:“上海這邊呢,最近還是有些情況的,李亞溥正在派人打探,有確切消息就會向你報告。”
“江湖上的事?”陳文強愣了一下,問道:“在上海灘。還有人敢跟興義堂叫板?”
“叫板倒談不上。”吳春陽笑了起來,說道:“興義堂很強大,也就樹大招風,別人不知道興義堂是在爲復興會出力,可能是想着拉攏爭取吧?”
“同盟會,還是光復會?”陳文強立刻猜出了大概。不禁失笑,“可惜呀,他們來晚了。”
“現在還不好確定是哪個革命團體。”吳春陽停頓了一下,說道:“等弄清楚再說吧,說不定不用打探,他們就來拜會你這個興義堂老大了。金三爺是撒手不管了,很多人可是都知道興義堂的坐堂大哥是你呀!”
“倒是很有可能。”陳文強點了點頭,笑道:“更好,還沒人能在我面前隱瞞什麼。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聖?”
“想見你的人可不只他們,還有英國人。”吳春陽說道:“你打算怎麼處置?興義堂的勢力在英租界發展得很快,如果英國人要打壓的話,也是不太好對付。”
“興義堂已經不主要了,就是個名號。”陳文強輕輕搖頭,說道:“旅滬華人公會已經發展起來,我是不怕英國人打壓的。現在正是與德國全面合作的關鍵時期,對英國人不能假以顏色。這是很必要的。”
“對德國人,你也要存着三分小心。”吳春陽謹慎地提醒了一句。說道:“還有上海官府,也需要你去打點疏通,在巡警中安插更多的人手。”
“上海總商會正在籌備城廂自治,官府倒是不需要如何疏通了。”陳文強笑了笑,說道:“從商團中抽調一些精明強幹的會員,總商會要統一巡警、維護社會治安。也只能依靠自己信得過的商團了。”
“那你要多爭取,在這個城廂自治機構中謀一重要職位。”吳春陽立刻提出建議,“憑你的聲望和財力,這並不困難。”
“當然要爭取。”陳文強笑着拍拍吳春陽的胳膊,“革命啊。是不能指望那些商人自發行動的,要有人帶領、鼓動才行。”
“沒錯,商人有家有業,又最怕動亂,革命激情是遠遠不夠的。”吳春陽點頭贊同,告辭而去。
………
陳文強在上海是忙碌的,他的工商產業,他的革命事業,很多要見他的人,還有很多他要見的人。但不等計劃中的事情忙完,卻總有意外的事情來煩擾他。
“一寸短來一寸長,相逢休問爺和娘。綠水東合三月三,光復祖業拜高堂。”
什麼意思?陳文強撓頭苦思,雖不得其解,卻也看出是江湖上的隱語暗詩,有擇期舉事的含意。
“終南兄弟,願奉徐大帥之號令,粉身碎骨,光復大漢,有違誓言,天雷亟之。”
這徐大帥是誰?陳文強依然不得而知,但起義造反的首領是確定無疑了。
這是潛在上海官府的巡警隊伍中的復興會會員傳遞出來的情報,一個江湖會黨被抓獲,招供出了一些別名暗號,顯示着起事在即,上海官府已經上報兩江總督端方,請示如何辦理。
終南,那就是皖浙地區。陳文強慢慢梳理着情報,突然注意到這個會黨分子供出的一個別號“光漢子”。有些耳熟啊,陳文強皺起眉頭,苦苦思索,終於眼睛一亮,想起來了。
徐XL,字伯蓀,別號就是“光漢子”。當初他來上海籌資募款興辦大通學堂時,曾與陳文強交談過很長時間,無意中透露了這“光漢子”的別號和由來。那還是他參加光復會時,從“光復漢族,還我山河,以身許國,功成身退”的光復宗旨中得來的一個化名。
“光漢子”、皖浙、徐大帥……一點通,原來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便一下子敞亮起來。陳文強猛地一拍大腿,全明白了,這是光復會要在皖浙起事啊,首領就是XL。
陳文強果然沒有猜錯,當時徐XL不僅有陳文強贊助的一筆錢,還得到了另一位商人許仲卿的資助。於是,他在上海買了五十支“後堂九響槍”,並子彈兩萬發,與陶成章等光復會成員創辦了紹興大通學堂。而紹興知府熊起蟠明顯是個糊塗蟲,竟然信了“學生們練體操,需要武器”的理由,大筆一揮,批准了。
爲了培訓其成員,大通學堂推徐XL爲監督,黃怡爲校長。招收來自金華、處州、紹興各府的會黨成員,對他們進行短期的革命教育和軍事訓練,以培訓革命骨幹。並擬定規約:“凡本學堂卒業者,即受本學校辦事人之節制;本學校學生,鹹爲光復會會友”。
大通學堂只設體操專修科,分特別、普通兩班。特別班是會黨志士;普通班一部分是會黨成員,一部分是進步青年,兩班所授課程主要是兵式體操和器械體操。
此外,也酌情兼授國語、英語、日語、教育學、倫理、算術、地理、生物、圖畫等課程。學生畢業後,由清廷發給文憑,而在文憑的背面,學校則記上革命組織的暗號。學校大廳懸一聯雲:“十年教訓,君於成軍,溯數千年祖雨宗風,再造英雄于越地”;下聯雲:“九世復仇,春秋之義,願爾多士修鱗養爪,毋忘寇盜滿中原”。
謀革命不易,爲了達到反滿目的,徐XL等人逐漸產生了“以術傾清廷”的思想,他們打算以捐官之法,使光復會的成員學習軍事,乘機打入清廷內部,以掌握軍權。於是他向清廷捐了一道員頭銜,指分安徽候補。
通過表叔俞廉三的關係和推薦,到達安慶後的徐XL得到了安徽巡撫恩銘(俞廉三的門生)的重用,當上了安徽巡警處會辦兼安徽巡警學堂會辦及陸軍小學監督,並掌握有一定的武裝力量。一九零七年年初,徐XL便讓馬宗漢接管大通學堂,兩人在安徽和浙江分頭準備舉義。
可惜的是,徐XL等人雖然意識到了江湖會黨不經過革命教育和培訓是難以成事的,所以才辦了大通學堂。但他們還是沒有充分認識到江湖會黨的繁雜和鬆垮,離起事的時間尚有數月,這風聲已經爲清廷官府知曉。
陳文強現在還不知道其中的關鍵,徐XL急於起事並不是出於本意,而是他升官的迅猛速度引起了光復會的高度緊張,甚至是懷疑。爲了證明自己革命的堅定之心,他才決定加快起事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