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懸掛在深藍色的夜空,向大地散射着銀色的光華。天晴的很好,還颳着涼爽的小風。
本應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但竹樓的窗戶上卻透着燈光,人影在不停晃動,軍事會議正在召開。
“首攻目標是防城,動作要快、要猛,無論情況有何變化,必須拿下防城,控制港口。”
“援軍和大批物資要順利上岸,我們就要守住防城,至少兩天兩夜。雖然清軍調動起來可能不會太過迅速,但也不要掉以輕心,要做好付出任何代價,也要堅守到底的心理準備。”
“明天凌晨四點出發,預計中午抵達越桂邊境,秘密潛伏下來。天黑後越境,天亮前務必到達防城,開始攻城作戰。”
“攻城作戰佈置如下:一連攻西門、二連攻南門、三連攻北門、四連攻東門,如果爲敵發覺、奇襲失敗的話,就派人攜炸藥包硬衝炸開城門;五連繞南城控制港口,特別是大小船隻,務必要儘量保護周全。”
……
到了要馬上行動的當天夜裡纔開始佈置任務,並且在營地周圍進行了最嚴密的防備,是爲了絕對的保密。而通過黃花探動員的越人運輸隊,則根本不知道將要去哪,且將在部隊開拔半天后纔出發。
秋j的筆在本上刷刷記着,作爲四連連長,她的豪氣爽快,以及堅韌強硬的個性,在這幾個月中已經贏得了士兵的尊重和擁戴。現在。行動就要進行了,她抑制不住激動振奮的心情。
五個連,加上政務、後勤人員。可謂是全體出動。按照情報,防城的清軍不過一個巡防營,沿途的村鎮防禦更形同虛設,革命軍算得上是猛獅搏兔,佔據壓倒性優勢了。
離得最近的是欽州,有兩個巡防營的清軍,可這也算不上什麼。革命軍在兵力、裝備、士氣上,依然佔有優勢。要知道,歷史上同盟會發動的欽廉防城起義。開始只有兩百多人,後來發展到五百多,再後來是三千多,但卻是人員繁雜。戰鬥力不見多大的提升。終被清軍所擊敗。
“只要攻取防城,順利接應到援軍和物資,則我軍聲勢大漲,革命大旗便能立而不倒,直至革命成功,我軍可位列革命第一軍矣!”
動員是振奮人心的,革命之途漫長,這是誰都清楚的事情。但現在的革命軍。即便是小兵,在革命成功後亦可稱之爲元勳吧?而這革命第一軍的稱謂。也不算過分。哪怕是從不太純潔的思想出發,這升官晉級,也是比較容易的吧?
“新的基地改設在越境的燕子大山,也就是說,以後的革命將是集力向桂、滇兩省發展,將在很長時間內是我們獨自支撐。這是總部的方略,我們必須從現在開始便要注意節省彈藥,總部運輸的物資雖然是巨量的,但至少需要半年之上的時間才能囤積儲備起再次支援的物資。”
“人員補充將是持續的,但重心工作也將轉向就地招兵。廣西狼兵,自古有名,雖然要在教育、訓練上多加投入,但主要招收良家子、貧家子的政策不能改變。舊式軍隊、會黨武裝必須要改造、整編,必須要打散,必須要進行再教育,方可成爲革命軍中一員。”
“以後的作戰方式也將有比較大的改變,既要打擊、消滅敵人,又要特別注意保存力量,特別重視繳獲物資,以利長期堅持。所以,將會以襲擊戰、伏擊戰爲主,絕不打無把握之仗,要戰則必勝。具體的辦法,攻取防城後,將會由總部派來的領導進行傳達並做出指示。”
秋j刷刷地記着,顯然,這些都是淺嘗輒止的傳達,爲的是衆人有個心理準備,並進行思考,以便在正式傳達時易於接受,並能提出相關的疑問以備解答。
帶着人馬縱橫攻掠、痛快廝殺固然最合她的心思,但總部的考慮卻更冷靜、理智,更着眼於革命大局。否則,別說是現在這千八人,就是再多幾倍,即便能橫行一時,也總有被消耗光的時候。而要打仗,還要能發展壯大,長期堅持,就不得不在作戰策略上有所改變。
不知道總部派來的領導是哪一位呢?宋先生似乎在歐洲,離得近便的核心領導似乎便只有陳勝、吳起兩位,萬寧起義又似乎表明吳起更擅長軍事,在軍校學習時所用的教材便是吳起綜合各國步兵操典所作。但陳勝好象更加神秘,更加全面,那震驚世人的刺殺,倒更符合她以前所崇尚的俠道。
“大家有什麼疑問,現在就提出來。沒有的話,就散會回去準備。”
秋j擡起頭,轉回了思緒。不管是誰,總是自己應該服從,應該仰慕的。把革命工作能做到這種程度,沒有過人的才能,不付出難以想象的努力,是絕對不可能的。
而革命,顯然也不是她在一兩年前想象的那樣簡單、容易。爲了革命的勝利,她願拋棄一些激進的個性,變得更加成熟、理智。與革命大業相比,這點個人的犧牲又算得了什麼呢?
……
清晨伸出兩手,迅速地拉開了藍色的天幕,消退的潮水浪峰上閃着燦燦金光,島上那清晰的景物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偉麗而寧靜、蔚藍無邊的大海,漸漸成爲了眼中唯一的收穫。
呼吸着新鮮的、提神的海風,脣齒之間似乎還留有綵鳳身上的甜膩氣息,但隨着航程的持續,陳文強的思緒便集中於即將要開始的戰鬥。
突如其來的武裝起義,比萬寧還要猛烈,還要出人意料。勝利是可以預期的,而如何最大限度地取得戰果,爲革命軍在桂滇越地區建立根據地並長期堅持打下堅實基礎。纔是應該認真考慮的。
巡防營戰力低下,軍心渙散,而廣西新軍尚未組建。此時起義可謂是時機很好。攻取防城應該不是問題,以後的發展呢,是趁勢繼續攻城掠地,還是接收到大批物資後暫退入越境,先經營新基地,再伺機而動?
對此,吳祿z和參謀部經過了反番的商議。定下了兩套方案,視形勢而隨機應變。而從陳文強的心理來說,他是希望趁熱打鐵。把聲勢作足,然後再視情況暫時退避或者轉戰他地。
防城、欽州、廉州……如果動作夠快、夠猛,在清軍調集兵力大舉來攻前,是大有可能拿下的。這不僅是政治影響。還能夠繳獲大量的錢糧物資。爲革命軍長期堅持、招兵買馬打下一個好的物質基礎。畢竟不能指望每一個參加革命軍的士兵,都是輕財重義,爲革命甘灑熱血的志士。
當然,招兵買馬不同於爭取那些給錢給槍就幹“革命”的會黨和遊雜武裝。即便目前還不是確切知道革命爲何物,即便思想並不進步,即便是爲了能改變生活、爲了養家餬口、爲了免受剝削欺壓而參軍的,也一樣能夠成爲好戰士。
說得通俗一些,對現狀不滿卻能遵守紀律、服從號令的淳樸的農家子弟。將是以後革命軍大量擴充的合格兵員。革命不就是要改變不平、貧困、殘苛的現狀嗎,有着樸素的要求。日後思想境界的提升也是可以期待的。
先純後廣,陳文強的思路和做法,現在正逐漸地成爲現實。你不能指望革命軍中個個都是進步而堅定的革命者,但你可以讓革命軍的戰士知道革命的好處,支持並擁護革命。思想境界的提升或許是緩慢的,但物質方面的改變卻是可以快速實現的。
打土豪、分田地還用不着,劣紳惡霸自然不必客氣。簡單的是隻要把苛捐雜稅免除掉些,把貪腐的官府摧毀掉,老百姓自然便會有所感覺,有所觸動,甚至會爲繼續維持這樣的寬鬆而去奮力戰鬥。
“先生——”一個報務員從船艙中跑出,交給陳文強一份電文,這是停靠在防城港的運輸礦石的貨船發來的,報告着情況。
沒有異常,很好。陳文強點了點頭,吩咐報務員繼續工作,接收這兩小時一份的例行電報。
說到對新科技的運用和把握,陳文強是遠超同代人的。雖然北洋軍也有無線電報,但在運用上卻是乏善可陳。而陳文強不僅要建立與革命軍的即時聯繫,還想着建立起依靠無線電報的情報網。雖然當時的無線電報設備比較笨重,不易攜帶,但也不是不能克服的困難。
而要說到情報和潛伏工作,復興會也遠遠走在了各方勢力的前面。這得益於陳文強整理的相關特工的資料、教材,在當時,這些絕對是先進知識的存在。以東京和上海作爲基地,經過培訓的復興會會員散佈於中國各地,由點及線,通過各種密碼編輯的情報先到支部,再到上海整理彙總,通報給各級領導。
其中,依託於陳文強的產業擴張,大量的復興會會員被指示加入其中。雖然這些人都不知道自己的老闆就是復興會的大頭目,但陳文強卻能夠借復興會牢牢地控制着這些產業。比如鐵路巡警和商團,其中就有很多復興會會員,陳文強甚至都記得他們的名字和聯絡暗號,並不動聲色地提拔他們,以更把握地控制着能夠公開存在的武裝力量。
思緒在飄飛,陳文強在甲板上眺望大海,頓覺海天遼闊,胸懷爲之一暢。
海平穩,安謐,讓人覺得懶洋洋的。象是一匹與天空渾成一體,然而比天的藍更深、更亮也更純的綢緞。隱隱約約象是看到了綢緞的擺拂,看到了在筆直的水平線上下時隱時現、時聚時合的曲線,看到了曇花一現的生生滅滅的雪白浪花。
平靜中蘊含着力量,大海是變幻莫測的,如同形勢的發展。雖然陳文強預想着革命大爆發的時間,但這又怎能測算?就象歷史上的武昌起義,更象是一次意外的兵亂,但就是這場籌劃並不周密,甚至可以稱得上倉促的事件,卻又意外地取得了勝利。
“沉蘊中的爆發。”陳文強用力伸展開雙臂,精神振奮。
……
天空泛出硃砂色的光帶,不久,光帶變成櫻桃紅和玫瑰紅。
零星的槍聲打破了黎明的沉寂,防城的清軍發現了急襲而來的革命軍。槍聲密集起來,雙方在城上城下開始猛烈對射。時間不大,西門突然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大地在爆炸聲中劇烈顫抖,天空一片刺眼的血紅!
視線全都變得模糊,爆炸騰起的煙霧和灰塵將城門擋住了,混沌一片,連槍聲似乎也被全部掩蓋。嘹亮的軍號刺人耳膜地吹響,革命軍士兵吶喊着發起了衝鋒。
前所未有的大爆炸,瞬間便使城門附近的清軍心驚膽裂,喪失了還擊能力。離炸點近的敵人有的呆滯、遲鈍,有的在巨響中失去了聽力;有的則在被震傷內臟,手足無力,連槍都拿不起來;有的敵人則已經爬不起來,被震死當場。
震盪的大地平靜了,硝煙在一片哭嚎和慘叫聲中漸漸散去。人們能夠看到革命軍已經衝上了被炸塌的城門,衝進了城內,槍聲如爆豆般響起,戰鬥在城內展開,勝利已經沒有懸念。
相對於人多勢衆,但武器嚴重缺乏、人員缺乏訓練的同盟會歷次起義,復興會革命軍可謂是武裝到了牙齒。不僅武器裝備齊全,彈藥充足,士兵們更是都經過了軍訓,甚至有相當多的萬寧起義的老兵。再加上比較正規的軍官培訓,革命軍的骨骼是堅硬的,作風是兇悍的。
儘管還有很多不足,但這將是一支在戰火中成長起來的強軍,是一支有理想、有信仰的強軍。
城被攻破,清軍的心理防線立刻土崩瓦解,革命軍在城內的進展迅速,基本沒有了堅強的抵抗。巡防營左哨劉輝廷率部投降,右哨李耀堂率部投降,中哨官長被擊斃,部下棄械投降;知縣宋鼎元及其幕僚眷屬十數人被擒……旗幟在防城城頭豎起,獵獵飄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