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賓在右側看到了前方戰鬥的情況。
其實這壓根算不上戰鬥。每個軍人都對斥候有一個基礎的概念:作爲一名斥候兵,第一就意味着穿戴輕甲(甚至不穿甲)——傻瓜都明白穿着重甲潛行是多麼荒唐的事情。第二就意味着必須使用短兵器——你要是扛着長矛就意味着你沒多少地方好藏。第三就意味着不能期待己方戰友——你要是帶着幾十上百號人馬大張旗鼓的也就不必搞什麼偵察了。
這幾個概念很清楚的說明了一個事實:別看斥候是軍隊中挑選出來的精銳,但是戰鬥力其實不怎麼樣。事實上,對斥候而言,戰鬥力並不是最重要的。野外生存能力,馬術、潛行,這些能力遠比戰鬥力更加重要。他們或許能夠通過偷襲的方式,攻擊哨兵或者抓一兩個不走運的俘虜。但是如果真刀真槍的正面作戰,斥候的戰鬥力其實並不怎麼高明。
眼下的情況就很清楚的說明了一切。只是一輪槍聲,三個混沌戰士就趴了下去。三五個士兵對着排成戰陣的火槍手衝鋒,那是一種勇敢,更是一種愚蠢。
羅賓的視力很好,所以他看得很清楚,一共也只有三個混沌戰士而已。他不等正常的手續完成——按照慣例,戰鬥之後必須檢查敵人屍首,確認戰果,然後才能上報——掉頭就向後方走去。
羅賓的樣子相當悽慘。上一次的戰鬥給他留下兩個傷,一個是手臂上的,一個混沌戰士的猛力一擊劈開了他的盾牌,砍穿了他的護臂甲,在他胳膊上留下一道相當深的傷口。另外一個傷是頭上的——說句實話,羅賓自己都忘記了到底是哪裡捱了這一下。總之戰後他摘下頭盔,發現頭盔上有一個大凹坑,而他的頭上有了一個血包。初時倒也沒覺得啥,但是回到紐斯特里亞城之後,這個傷卻變得嚴重起來,血包越來越大,不得不予以放血包紮處理。總之,現在的羅賓頭上纏着白紗,不能戴頭盔,左臂裹滿了繃帶,還用一根繩子吊在脖子上。總之,一副重傷員的打扮。
實際上貝勒爾也希望羅賓能夠在紐斯特里亞城裡安心養傷。只不過羅賓卻不肯,因爲他認爲自己是將軍大人的副官,雖然眼下因傷不能上陣作戰,但是要說幫助將軍大人觀察戰場,傳遞情報什麼的,卻也不礙事。除此之外,這一次貝勒爾並不是去指揮一場和混沌軍團的正面作戰(就和上一次一樣),而是一次“抓老鼠”的行動(貝勒爾自己語),所以羅賓認爲自己並不會給將軍大人拖後腿。
貝勒爾站在一片空地上。這裡放了一張桌子,桌子上鋪開地圖,而貝勒爾此刻就在仔細琢磨着地圖。
“將軍大人,擊斃了三名敵軍斥候。”
“三個人嗎……啊,是一個小隊嗎……”貝勒爾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道,眼睛始終沒離開過這副地圖。
“將軍大人,消滅了十二名敵人斥候,並搜到了他們藏匿起來的馬匹。”另外一個聲音響起。“此外,還找到了一些他們的行禮——中間有一些文件。”
羅賓情不自禁的皺了一下眉頭。說話的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他認識對方——在上一次迎戰混沌軍團的時候,這個年輕人正是羅賓指揮下的一員士兵,名爲塔勒。塔勒很幸運,上一次交戰的時候,他始終跟在羅賓身邊,所以最後不僅倖存下來,而且居然毫髮無損,一點毛皮小傷都沒有。更加幸運的時候,在戰場上,塔勒遇到了貝勒爾。
讓羅賓大跌眼鏡的是,他的將軍大人,貝勒爾,居然對這個名爲塔勒的少年表現出了極爲欣賞的態度。
這是毫無道理的——雖然羅賓尚未詢問過將軍大人此事,但是這個塔勒確實只是一個普通少年。他沒有顯赫的家世,高貴的血統(如果羅賓沒弄錯的話,塔勒出身一個小商人的家庭,和貴族八竿子打不着),外貌也很平常。一定要說他和普通平民有什麼與衆不同之處,那就是塔勒受過一定的教育,能夠斷文識字。當然,這對於小商人之子而言也很尋常。
之前的戰鬥中,塔勒因爲戰場上太過於緊張而表現得極爲拙劣——至少不能和羅賓媲美。羅賓自覺自己完全藏住了心頭的恐懼,表現不會輸給任何一個老兵,而塔勒表現的卻完全是一個初上戰場的新兵,他甚至連一個敵人都沒有殺死。
但是,這麼一個出身平凡,膽小如鼠的人(他甚至不是一個提比略人),卻不知道爲什麼吸引了貝勒爾的注意。不,這已經不是“引起注意”那麼簡單了,因爲他已經被貝勒爾收爲隨從。
想當初,羅賓成爲貝勒爾隨從的時候,可是花了很大力氣的。至少是羅賓的家人花了很大的工夫。而這個塔勒,就這麼跌跌撞撞的,在戰場上毫無任何表現的情況下,莫名其妙的成了貝勒爾的隨從。
“很好,”貝勒爾微笑了一下,塔勒帶來的消息讓他的目光暫時離開了地圖。“乾的不錯,把繳獲的文件放到邊上。給我找個魔法師來,幫我翻譯一下。”
羅賓沒有說話,但是他看向塔勒的目光可添加了幾分不善。如果有一個明眼人在場,他一定可以看出,羅賓有點嫉妒了。這個不知道哪裡跳出來的小子居然就這麼得到了將軍大人的讚賞?
塔勒領命離去。趁着他走遠,而貝勒爾尚未再一次陷入深思的有利時機,羅賓開口了。
“將軍大人,您爲什麼……爲什麼……對那個……塔勒……”他話說的吞吞吐吐的,因爲話說出口又有點後悔了,也許他根本不應該問這個傻問題。他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將軍大人的隨從。所以將軍大人爲自己找一個新隨從——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又有什麼值得追究的呢?
然而貝勒爾是如此的熟悉羅賓,他又怎麼會看不出羅賓到底想問什麼呢?
“羅賓,你是想知道我爲什麼選擇了塔勒嗎?”貝勒爾微微一笑。“其實很簡單,因爲我覺得他是一個可造之材。”
“可造之材?”
“嗯,勇氣。”貝勒爾說道。“我覺得他表現出了……一個將軍最基礎的一種素質!”
“將軍大人,他可是……連一個敵人也沒有打倒啊。”這算什麼勇氣?羅賓有點委屈的想到。
“還記得嗎?那個時候,我衝到你身邊的時候,塔勒用長矛幫了我一把。”貝勒爾提示道。羅賓想了半天才想起來,那個時候塔勒好像用自己的長矛矛柄絆了一下那個衝過來的混沌戰士,給了貝勒爾一個一槍斃敵的好機會。可是那算什麼勇氣?
“將軍大人,他那個時候他甚至害怕得倒在地上啦!他要是真的有勇氣,就應該用自己的長矛去刺殺敵人,而不是用矛柄絆敵人一下……”
“沒錯,害怕。就是這個詞。他那個時候確實非常的害怕。這不是他的錯,我第一次臨陣的時候沒比他好上多少。”貝勒爾解釋道。“恐懼會讓人喪失……行動能力和判斷能力。特別是前者,表現總是特別明顯。被恐懼所攫獲的人,不會做出任何抵抗的動作。我們說的勇氣並不是一個人不會恐懼,而是一個人能夠戰勝恐懼。塔勒上一次……他的勇氣不多不少。如果他的勇氣更多一點,他就會舉着長矛尖叫着衝向敵人,那就是蠻勇,勇敢是勇敢,但我卻覺得潛力有限。當然,如果他那麼做了,估計十有**就會被那個混沌戰士給宰了。如果他的勇氣再少一點,就會抱着長矛在原地發抖,這樣的話,他對我而言就毫無任何意義。他這種程度的勇氣,在我看來相當合適,很有挖掘的潛力。”
“您的意思是……”羅賓有些疑惑。
“或許……我的意思僅僅是或許……他擁有成爲一個將軍的能力。”貝勒爾說道。“能夠繼承我的……學問。”
沒想到貝勒爾對當初那伸出長矛柄絆敵人一下的舉動評價這麼高,早知道如此,那個時候羅賓就不會帶着劍盾上戰場了。他應該同樣舉着長矛上陣,然後找機會多絆幾下混沌戰士的腳。特別是最後貝勒爾衝過來營救的時候,更是要多絆幾下,好給貝勒爾留下深刻的印象。
羅賓腹誹着。貝勒爾也許是察覺到了羅賓的不滿,用手輕輕的拍了一下羅賓的肩膀。
“羅賓,不要氣餒。我之前說過,其實你的天賦條件也相當不錯。只是你的這種天賦和我不同,所以我教導你……嗯,有點勉爲其難。”
“將軍大人,我表現得不好嗎?”羅賓有點委屈的問道。
“不,你表現的很好。羅賓,你是那種多面手,衝鋒陷陣,據險死守,運籌帷幄,後勤保障。你每個方面都做得很好,事實上,你每件事情都會做得不錯。如果你成爲將軍,就必定會成爲那種各方面表現都很不錯的將軍。我相信,只要你率領着三倍的兵力,那麼連我都打不贏你。事實上,只要以強擊弱,能戰勝你的人就不多!很多人稱這種將軍爲‘平庸’,但是實際上這纔是將軍的正道。”貝勒爾微微的嘆了一口氣。“但是,羅賓,你要知道,如果有一天,你必須率領弱小的軍隊迎戰強大的敵人,必須面對種種不利的條件,必須要戴着鐐銬跳舞的時候……那種情況就會脫離你的控制。你沒辦法在那種情況下贏。這種情況下,就必須依靠那種‘偏科’的人。那種各方面稱不上優秀,最多隻能勉強算作合格的人,比方說我們的那位艾修魯法特伯爵這種類型的人。”
“艾修魯法特很不擅長後勤,如果他擔任後勤官,我懷疑遲早要出事。但是如果論洞察先機,決勝沙場,身先士卒,他卻能有超乎常人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