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九十九節初陣
羅賓從他剛剛接手的那一羣士兵面前走過。他注意到在他左邊隊列的盡頭,那個年輕人的嘴巴在動個不停。儘管羅賓也很年輕,但是那一位明顯比他還要小——只有十六七歲的樣子,是那種典型的新兵。
他花了一點時間才辨認出來,那個年輕人在不停的說着“這下子死定了”。
這種情況下該怎麼辦?羅賓突然間發現自己對於這種情況完全沒有處置的能力,他過去所有的經驗和書上學到的所有知識都不包括這些。他看得出來,這並不是這個年輕的士兵故意的,他只是在無意識的這麼做而已。怎麼辦?以“動搖軍心”的罪名立刻殺了他?或者是置之不理?還是乾脆的將他趕到後方去?這些看上去都不像是好辦法。
羅賓轉過頭,隔着崎嶇的戰場,另外一支軍隊正在列陣。光是這副景象就讓他腦子一片混亂。遠處的混沌軍隊排隊的動作顯得平靜、整齊,有條不紊。混沌軍團的後方不斷的有新的,零星的部隊加入。但是所有的這些零散的部隊都很迅速的融入的戰陣之中。看到這副場面之後,每個人都會下意思的瞭解到一個真實:在他們對面的是一支精銳之師。
混沌軍團的士兵們有些穿着皮甲,帶着簡單的鐵盔。但是更多的穿戴着黑色的,充滿不祥氣息的混沌重甲。能夠看到他們的列隊自有其規矩:穿着混沌重甲的士兵在中央,輕裝士兵在兩邊,騎兵則排在輕裝士兵外側。不,實際上沒有騎兵。這裡的地形決定了騎兵不能發揮所長。混沌騎兵紛紛下馬,將戰馬驅趕到後方,自己則步行加入方陣。
他們的武器則簡單一些:黑鋼長矛、重斧、戰錘,以及其他一些看上去就充滿了威懾力的武器。看上去他們並不急着使用這些武器,而是在耐心的繼續等待着。
羅賓突然驚恐的意識到自己的勇氣其實不比這個新兵多上多少。這不是軍營裡列隊揮舞着木製武器的訓練,這是真的。面對這個事實,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臟不受控制的猛烈跳動,雙腿略微發軟。完全是因爲貴族的身份養成的強烈自尊心,才讓他在這種情況下保持着外表的鎮定,不至於像這個新兵一樣表現失常。
這幫人羅賓一個也不認識。他們並不是貝勒爾的親兵,甚至不是提比略人。他們都是在這兩天內被貝勒爾攔截下來的潰兵——他們被混沌軍團追殺得失魂落魄,很多人連武器都丟掉了。
貝勒爾用一種簡單的辦法從他們中挑選出一批勇士——看他們是否還攜帶着自己的武器。如果有,那麼他們就被視爲依然有戰意,被留下來,組成這個方陣。反之,就被送到後方,等着軍法的嚴懲。他們中有貴族身份的就要面對剝奪爵位的指控,如果是平民就有可能被送去充作苦役。在這個尚武的年代裡,不管是什麼樣的國家,逃兵的下場往往都是相當的悲慘的。
即使如此,很多人依然覺得不夠。一些兵書裡強調着必須加強對戰場逃兵的懲罰,十抽一斬首,用鞭子抽死,棍子打死,割掉鼻子,貶爲奴隸,用各種公開的方式羞辱、虐待他們,等等等等。很多軍事家的思想裡,都強調着必須要讓士兵知道恐懼,讓他們對逃跑的恐懼超越對敵人的恐懼,如此才能保證士兵在戰場上的戰鬥力。
羅賓努力嘗試將這些多餘的感情從腦海裡趕走。他現在不需要這個,他是將軍大人的副官。現在他正在履行一個軍官的職責:率領一羣士兵組成陣列,準備和敵人交戰。此外他是一個貴族,必須在這些平民面前表現出一個貴族應有的風采。
儘管羅賓相信,如果他換一副盔甲,這些士兵一定認不出他是誰。
不過眼前的情況是必須搞定那個新兵,否則的話,等到敵人發動第一輪衝鋒,這個隊列或許就會直接崩潰掉。
“死定了……這下子死定了……”那個年輕人依然在反覆的唸叨着這兩句話,他雙眼無神,握着長矛的手滿是汗水。也沒人在乎他,因爲此時此刻,每個人心裡都是同樣的緊張。只不過他們的表現沒有他這麼露骨罷了。
“年輕人,你叫什麼名字!”一個聲音突然響起。新兵看着聲音的來源,那是一個穿着簡樸盔甲的中年人,但是披着一件純白色的,戰場上很少見的披風,沒戴頭盔,露出一張如農民一般樸實的面孔。
“塔勒。”這個新兵下意識的回答道。
“多大了?”
“十六歲……”
“第一次上戰場嗎?”中年人問道。“當然,前幾天沒看到敵人就逃跑的那次不算。”他略微笑了一下,讓塔勒的面孔一下子變得通紅。
“可是大家……你是誰?”
“我叫貝勒爾。”貝勒爾說道,“我知道,不是你們中任何一個人的錯。”他伸出手,在少年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我聽見你剛纔說的話了。”
這句話讓少年的心立刻跌回了谷裡。他的目光轉到敵人的戰陣之上。“我們死定了,對不對?”他知道戰鬥的事情,他們在兵力佔據絕對優勢的情況下也被敵人打垮了。而這一次,敵人的兵力看起來比他們更多……至少也是差不多。
“不會!”貝勒爾斬釘截鐵的回答道。“只要你腦子清醒,知道自己幹什麼。組成戰鬥的隊形,依靠着身邊的同伴共同戰鬥,你就不會死!”
“可是他們……太多了……”少年看着遠處。混沌軍團已經列成陣型,或者說看上去已經列陣型。他們的數量看上去要比這邊多上很多,
因爲他們戰陣的寬度要比這邊長得多。
不過經驗豐富的老兵能看出來,其實雙方數量差別沒那麼懸殊,之所以混沌的陣型看上去寬大,是因爲他們排列的是進攻的稀疏的陣型,而這邊排成的是防禦的緊密隊形。
說不清楚貝勒爾這番鼓勵的話到底起了多大的作用,但是至少這個叫做塔勒的少年兵再也沒有說什麼“死定了”之類的說法。在貝勒爾離開之後,他忍不住問身邊的人。
“這個叫做貝勒爾的人是誰?”
身邊的同伴奇怪的看了塔勒一眼。“我們的將軍……提比略人,就是那個來增援的將軍。現在是我們的指揮官!”
“好了,孩子們!”貝勒爾在隊列面前看了一圈。這些全部都是新兵——至少也是經驗不多的類型。不過,這正是他的選擇造成的結果。帕裡在佈陣的時候,將老兵列在一線,青年兵放在後方。所以,當全軍崩潰的時候,能夠無損逃出來,還能逃的比較快的那一批正是這些新兵。“我叫貝勒爾,相信你們都聽說過我。十年前,是我把那幫混沌的崽子們給滅了,現在這種情況還會再來一次!”
“你們看清楚,他們看上去人多,但是實際上狗屁不是!”貝勒爾的聲音很大,而且用那種最粗俗的語氣,完全不似他平日。
一聲長長的號角聲打斷了貝勒爾的演講。這是進攻的信號。實際上,此時兩軍都已經完成了列陣的動作。兩軍之間的戰場是一片空曠平坦得出奇的石頭地。暖風吹拂而過,將兩軍的軍旗吹得獵獵作響。
“……我們會再一次打敗這些混沌的狼崽子們!以星域諸神爲證!”貝勒爾匆匆結束他的講話,然後從隊列的空隙中繞過,
兩軍的陣型很簡單也很明顯。混沌軍團就是一列橫線戰陣,他們的目標就是碾壓過來,如滾動的巨石一樣,碾碎前方的一切的反抗。混沌沒有遠程部隊——他們原本就傾向用暴力直接粉碎面前的一切,而不是使用遠程武器逐步削弱,最後摧毀敵人。
而貝勒爾依託地形佈下了一個倒v型的戰陣。數百名士兵手持長矛列爲一線,兩翼則是手持火槍的火槍兵——爲了防止敵人輕騎兵的騷擾,所以貝勒爾攜帶了大量的火槍——但是火槍兵位於山坡高處,上坡的路在長矛兵身後,爲“之”字形。
簡單的來說,混沌軍團必須摧毀前方擋路的長矛兵,才能沿着之字形路線追殺上去,消滅火槍兵。但是,在和長矛兵交戰的時候,他們將遭到火槍的側面射擊。
如果能夠類比的話,這差不多類似於一場守城戰,一場沒有城門的守城戰。
“站穩了!”羅賓對着手下大聲喊道。他四下觀察了一下戰場。混沌軍團吹號之後尚未有所動作,但是佈置在兩側邊上的火槍兵都已經舉起火槍,準備開火了。
該死的……他們居然有這麼多!他觀察到敵人的數量,在心算之後,羅賓確認混沌軍團的兵力要比他手下更多一些。雖然他知道己方已經佔據了有利地形,但是他也知道混沌軍團不止在數量上有優勢,在質量上也是佔據着壓倒性的優勢。帕裡就是算錯了這一點——這支部隊是混沌軍團中的精銳,悍勇非常。帕裡擁有優勢兵力,但卻不是擁有優勢的戰力——很多人都搞錯了這兩者的區別。
幾個巨大的,看上去像是巨型洋蔥的東西出現在混沌軍團的戰列裡。當它們走過的時候,混沌戰士就如遇到礁石的潮水一樣被劈開。這些怪物來到了第一線。
“混沌卵!”羅賓認出了這些怪物。不久之前,一具此類怪物的屍體還在紐斯特里亞城中示衆,直到腐臭了才被燒掉。認出它們並不難。
剛纔這聲號角不是攻擊令?而是讓混沌卵上前線?
他們應該撤退,而不是留下來和混沌軍團交戰的。羅賓突然發現一股悔恨的念頭出現在腦海裡。他們全部都是騎兵,完全可以及時撤退。他確實這麼向將軍大人建議過。這是帕裡指揮不力,和他們無關,任何人都不能歸咎於貝勒爾。但是貝勒爾卻只是笑笑,拒絕了羅賓的提議。
“羅賓,這不是責任歸誰的問題。”貝勒爾是這麼回答的。“這是一個將軍必須有的擔當!如果你不明白這個,你永遠也沒資格當一個將軍。”
號角再一聲長鳴。混沌軍團開始移動,混沌卵領頭前進。
羅賓回到自己的位置,突然之間想起,這應該算是他的初陣。在西瓦尼亞的時候,他實際上是一個觀察者而不是一個戰士。之前消滅混沌巫師的行動中……那更像是一場狩獵而不是戰鬥。這些行動中,他只是跟在將軍大人的身邊而已。
這是他第一次站在戰場上,手握武器,率領部隊,面對着洶涌而來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