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午夜。
埃辛看着遠方城市裡燃燒的火焰,那火焰已經形成了一道沖天的火柱,哪怕在相隔甚遠的這裡也能看得十分清楚。他們都知道爲什麼城裡會有這種火焰,也知道這火焰將導致什麼樣的後果。
“燒起來的效果比預想的還好。”埃辛說道。他身邊的幾個人,包括克里奧在內,全部表示了贊同。就連他們真的沒料到會有這樣的效果。從這一點來看,福諾羅斯城中重要的物資倉庫,恐怕燒得什麼都不會剩下了。
不過這正是他們的希望。看到這樣的場面,就算小女王再挑剔也會滿意的吧。也不會有人質疑他們的計劃未能成功。
埃辛做完他的第一步工作之後,再次返回了城牆,以接應自己的同夥。在城中的大火開始的時候,所有這件陰謀的參與者,包括埃辛自己,都順利的離開了城牆,抵達了王軍的營地。整個過程安安靜靜,順順利利,所以他們儘可以在這裡欣賞自己的成果了。
現在,四人組成的臨時團伙中,每個人都得到了他們想要的東西。特別是那位監獄長,更是一步到位。他已經得到承諾,會被封爲一個騎士,並且賞賜鷹隼城貴族區的住宅一套和一筆賞金。這也正是他的理想——現在他可以立刻退休,憑藉賞金和騎士的俸祿,和家人過上安穩平靜的下半生。
火柱開始慢慢的減弱下去。不過這並不是因爲大火被撲滅了,而是因爲支持這大火的燃料要燒盡。軍事物資倉庫和其他的建築有一段距離,所以這火勢註定無法蔓延開來。
“大勢已定。”埃辛說道,“大家各自去休息吧,明天早上還要覲見女王陛下呢。”
……
“埃辛,沒想到你居然提出這種要求!”克里奧怒氣衝衝的跟着埃辛走進帳篷。“你是瘋了嗎?”
“親愛克里奧,你真的這麼想?”埃辛一點也沒有動怒,而是反問。“我一直以爲你很瞭解我。世界上有兩種賭徒,一種在賭局上壓下全部錢的時候,他是將自己的一切託付給命運、神明或者諸如此類不靠譜的東西。另外一種在賭局上壓下全部錢的時候,他是確定了自己有?
?夠的把握能贏。你覺得我是哪一種?”
“你的意思是……你覺得這事十拿九穩的?一點也不危險?”
“見鬼!當然危險啦!”埃辛回答道。“要是不危險,那麼哪裡輪到我……我和你來做?”
“謝了,這麼危險的事情,別扯上我!”
“不是我故意扯上你,克里奧,但是沒有你幫忙,我恐怕做不了。”埃辛說道。
“我又不懂當兵打仗!”克里奧回答道。“而且就算我懂,我也不認爲可以帶着五百士兵去攻擊那些大貴族的地盤。埃辛,你要搞清楚,你這次不是去抓逃犯,而是去……進行一場戰爭!”
“克里奧,我問你一個問題,你現在的爵位是什麼?”
“子爵,當然,現在已經沒有了。怎麼了?”
“在七國的範圍內……貴族按照收入分有三種。”埃辛看着克里奧,一字一頓的說道。“一種是世襲的貴族,擁有可供世襲的采邑和爵位……第二種是非世襲的,但是他們也有自己的領地,就算只是名義上領地,也可以得到相應的收入。還有第三種,那就是那些僅僅擁有貴族名稱的人。他們也能得到俸祿,但是很少,和頭銜根本不匹配。如果沒有商會股份、沒有土地、沒有礦產,他們壓根無法擁有和頭銜匹配的收入……事實上,他們的頭銜最大的好處就是聽起來還比較順耳,所以也被人稱爲‘空頭貴族’……克里奧,告訴我,就算你一輩子在文官系統中慢慢的幹活,你有多少機會能得到一個真正的爵位,哪怕不世襲的也行?”
克里奧的表情變得難看起來。埃辛說的沒錯,第三種貴族,也就是所謂的“空頭貴族”,大都是前兩種貴族的後裔,或者說,像克里奧這種類型的:出身真正貴族之家的非嫡長子。按照長子繼承製的原則,他們生來就無法繼承采邑的統治權。但是出於對他們父母長詞長輩的敬意,這些人一旦成年就會被冠以某個爵位。但是這個爵位一方面不能留給子孫,另外一方面收入有限甚至乾脆沒有(所以王室並不吝嗇區區一個空頭銜)。原本還有第四種,靠錢買爵位的類型,不過各國已經同意將此類貴族排除。
克里奧就是這種人中的一個典型。這種榮譽貴族的未來,就是利用自己受到教育的優勢,要麼進入文官系統或者軍隊,要麼成爲某位大領主(或者乾脆就是自己家族)的家臣,以得到一份職務的收入,如此才能過上體面的生活。如果他們有朝一日能夠立下功勞,或者得到君主的賞識,他們就有機會進入第一或者第二種貴族的羣體。
第二種其實不算很難。因爲如果你能忠心耿耿的爲一個君主服務數十年,得到足夠的信任,那麼在年紀大了之後被賦予一個“真正的”爵位,並且擁有相應的俸祿不足爲奇。這也是一種變相的養老,是一個君主對於年邁手下的饋贈。
但是如果一個人能夠在年輕的時候,而不是年邁退休的時候,就能做到這一點,一般而言,他就算是有了大出息。
當然,還有第一種……世襲的采邑、爵位和稱號,子孫後代永遠傳承。
哪怕是對於克里奧這樣生於貴族之家的人,這也是一個可望不可及的夢。得到這種地位,需要的不止是拼爹,還需要拼人品。有人出生就註定享有這些,另外一些人則永遠只能面帶羨慕的遠遠觀望。
這也是很正常的,第三種貴族國王隨時可以冊封,因爲這不需要他付出太多。第二種貴族則是意味着一筆財政上的負擔。至於第一種,則意味着永遠將一塊土地賜予他人,如無正當理由無法收回。從此以後,在這片土地上,國王的統治權力就被隔離了——按照傳統,領主擁有自己土地上的統治權,他的領地上他說了算。國王的法律只能得到表面上的尊重,也只需要得到表面上的尊重。事實上,除了少數稅收、兵役上的義務之外,一個領主在他自己的地盤上就是一個土皇帝。
如果出現類似格魯尼這種王綱不振的情況,那麼領主甚至可以選擇擁兵自立——就像拜倫的情況一樣。
在古代的時候,在魔法通訊尚未如此發達的年代裡,這種冊封常見得多。因爲由於距離的緣故,國王對於遠方的邊境土地難以直接控制,無法第一時間得到具體情況,更別說做出反應了。所以那個年代將一塊遠方的領土冊封給某個貴族就成爲常見的選擇。但是到了現代,魔法通訊已經是如此的常見,以至於國王隨時都能掌握遠方領地的具體情況。所以這種冊封,這種裂土封侯,就成爲一種削弱國王自身統治力的事情。在這個年代,這種情況是很少見而且極其慎重的。
“聽着,克里奧,你想想看,我們一直在等待的是什麼!我們一直在追求的,就是眼下這麼一個機會!”埃辛說道。“而且我們……沒有其他的可能性了!”
他看着克里奧,堅定的說道。“小女王可以原諒我們,也可以不追究我們過往的罪責!但是要記得,她永遠不可能忘記那個夜晚,我們兩個帶着成隊的事情在試圖逮捕她!你覺得,在這樣心有芥蒂的情況下,我們還有其他的前途嗎?!”
克里奧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要麼,就這樣混吃等死。我當一箇中層的軍官,你當一箇中層的文官,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過一輩子!直到某天一場戰鬥或者一場疾病把我們送去諸神的國度。就算這種事情沒發生,我們也要把我們過去的理想和野心,把我們曾經擁有的期待和夢想統統埋葬掉!要麼,就豁出命去賭這一把!贏了什麼都有了,子孫後代永享富貴,我們的名字從此變成一個傳奇!輸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他說的話很粗俗,但是卻對克里奧發生了明顯的效果。
“而且這一次,我的賭局並不是將未來託付給那些虛無縹緲的幸運之上,你知道我們有機會的!我們只有五百人……但是,只要有你幫助,那就不止五百人了!”
克里奧突然意識到埃辛的意思。
“你想要……”他輕聲的問道。“其他的軍隊?”
“沒錯,你之前是財務官。”埃辛回答。“我記得你的工作內容之一是……給軍隊發軍餉,對不對?”
克里奧走到一張椅子邊,頹然坐下來。“埃辛,你真的是瘋了。”他說道。“那只是工作職務上的往來,我的私交沒那麼廣泛。”
“但是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我只能說去努力嘗試一下。”克里奧看起來心煩意亂。“埃辛,你知道世界上有很多人……實際上太多類型的人了。比如我們那位艾修魯法特伯爵,他就是那種……意志堅定,不可動搖的類型。這種類型的人,只要他下定了決心,什麼說服都是徒勞的。”
“但幸好這種人不多,對嗎?除了在書裡之外,現實中這種類型的,我只知道他一個。”
“很多人也是不好說服的。除了技巧之外,還需要時間。埃辛,你知道這一次我們的行動……那位監獄長,那位隊長,都只是偶然而已。大部分人沒那麼容易說服。時間,時間,偏偏我們沒有太多的時間!”
“但是你要反過來想,現在的大局對我們很有利。”
“我真的不知道……我怎麼會做這麼危險的事情。”克里奧嘆了口氣。
“至少不比當初參加政變更加危險。”埃辛說道。“還記得艾修魯法特的那個魔法嗎?如果那一次,我們兩個靠前一點……可能就直接熟了。就像那個可憐的法利西斯一樣。”
“我早知道艾修魯法特會魔法,我就不會去了。”克里奧回答道。“對了,你還要考慮到一個問題,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那些個大貴族……哪個不是人際關係氾濫的?他們也許不能對女王怎麼樣,但是或許能夠……在背後對你使什麼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