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親愛的伯爵大人。”一位身材矮小而肥胖,穿戴着繡金長袍的男人對着艾修魯法特遠遠的打着招呼。“您又來了。”
這一位正是閔德,這個小宮廷的禮儀大臣。
七國的官僚制度大體相似,但是細節方面也有一些區別。比方說“大臣”。雖然有很多官員都可以被冠上“大臣”的稱呼,但是實際上他們之間地位差異相當懸殊。地位最高的就是那一羣能夠列席御前會議的人。御前會議的主持人是國王,這個會議實際上就是整個國家最高的決策機構。比如說艾修魯法特現在的職務,財政大臣,就是這種類型的重要官職。他有資格列席御前會議並且在國家的各種大事上發表自己的意見。甚至有很多決策,必須參考他的意見。而閔德這個“禮儀大臣”的地位就差上了很多,因爲除非特別情況,否則他壓根無權列席御前會議。
事實上,所謂禮儀大臣,本來應該是首相的部下。當然,此時此刻首相的位置空缺,所以閔德某種意義上就是暫代了首相的一部分職責。
“您又來求見女王陛下了?”閔德滿臉堆笑的問道。
“沒錯。”艾修魯法特回答道。他從對方的神色裡看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不過話說回來,現在的艾修魯法特已經很少去關心別人的神色了。
“女王陛下又拒絕了您的求見?”閔德的笑容擠得更多了。
“是啊。”艾修魯法特說道。大概現在整個鷹隼城的人都知道這件事情了吧。艾修魯法特,這個曾經身爲女王貼身護衛的暴發戶,依靠着關鍵時刻的表現而一躍成爲新宮廷的核心,甚至一度成爲“一個人的御前會議”。但是現在,他已經明顯失寵於小女王了。因爲連續數日來,艾修魯法特要求覲見小女王都被拒絕了。而且這並不是因爲身體不適之類的原因。
“大概是因爲身體不舒服吧。伯爵大人,您來的真不是時候。”閔德回答道。這句話完全是一種欲蓋彌彰。
“也許吧。”艾修魯法特回答,然後轉身想走。
“對了,伯爵大人,”閔德突然問道,“聽說……您已經不再兼職宮廷大主管了?”
“是啊。”艾修魯法特輕描淡寫的回答。他是真的不在乎,但是這並不影響別人將他的這種態度看成是僞裝。
說句實話,自從拜倫政變之後,宮廷大主管這個職務哪怕不是變得有名無實,起碼也是無足輕重了。這是很顯然的,原本的王宮居住着上千人(包括三百名禁衛軍),大小官員幾十個,此外還要接待大量的各地客人,接收各種情報,還有各種宗教或者政治的活動。因爲如此,所以宮廷大主管斯卡德拉的工作永遠都很忙碌。但是現在,整個王宮(如果這座前攝政大臣府邸能夠算作王宮的話)裡工作的人只有寥寥幾十個,也壓根就沒有外交接待之事,更談不上什麼王室活動了。原先的情報工作,現在也隨着拜倫帶走了所有的人員而中斷了,至今尚未恢復——現在的格魯尼,已經沒有餘力關心他國的事情了。
艾修魯法特被免掉宮廷大主管的職務,就事論事而言,其實壓根算不了什麼,只不過是去掉一個沒太大意義的職務罷了。但是這樣的職務任免本身就是某種預兆。嗅覺靈敏的人已經察覺到其中的問題了。
“嗯,現在沒太多的事情。”閔德說道。“宮廷大主管一職就算空缺着,也沒什麼關係。”
“我也這麼認爲。”艾修魯法特已經對這番對話不太耐煩,所以他再一次想要離開。
“艾修魯法特伯爵大人,您這幅樣子,好像要出去?”
“沒錯,我要去近衛軍團那裡。”艾修魯法特回答道。“因爲我雖然是財政大臣,但是還兼着近衛軍團的指揮官呢。”
“啊,我記得……那個……巴蘭卡……”
“他是‘暫代’的。”艾修魯法特微笑了一下。
看着艾修魯法特快步離去,閔德原地愣了半天。此時附近正好沒人,所以讓他能夠有足夠多的時間思考艾修魯法特的這句話的意義。說句實話,在一個別有用心的人眼裡,任何本來無意義的事情也會變得很有意義。
……
兩個朋友坐在酒館靠窗的桌子前,無聲的酌飲着。窗外,殘陽如血。
“最近王城那邊,有什麼消息嗎?”埃辛問道。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拜倫公爵就不再通知埃辛去開會了。所以他的消息馬上就變得閉塞起來,很多事情都要靠着打聽流言,或者是問克里奧才能知道。不過這件事情埃辛倒不感到意外。如果將拜倫手下的人按照來歷分成兩個派系的話,那麼福諾羅斯城的派系已經佔據了壓倒性的優勢。拜倫從鷹隼城帶回來的人,正在慢慢的被排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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拋去這個大勢不談,拜爾海姆的事情也嚴重的影響了埃辛的地位。現在,拜倫手下幾乎每個人都已經知道埃辛已經沒有前途可言了。除了真正的知心朋友之外,有誰會和一個再無前途的人見面聊天呢?
話說回來,現在埃辛的情況已經不錯了。起碼由於他之前主動請纓斷後的表現,使得拜倫對他有所眷顧。至少他還擁有一份職位,還有薪水可拿。很多隨着拜倫公爵從鷹隼城撤退到福諾羅斯城的人,現在都陷入困境了。因爲他們的人數確實很多,偏偏福諾羅斯城這裡並不需要這麼多公務人員。
最後,拜倫公爵頒佈了一個新的命令,那就是按現有職務發放薪水。當然,名義上還弄出了什麼考試競爭之類的花頭。但是每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拜倫的真正意圖。要知道最初來到福諾羅斯城的時候,他們可是拿着和鷹隼城職務同樣的收入的。
這些人眼下還能度日,但是未來恐怕不怎麼光明。因爲一方面,鷹隼城的小女王對於他們追隨拜倫的行爲咬牙切齒,視他們爲叛亂者;另外一方面,拜倫已經認爲他們沒有利用的價值,所以不再關心他們的死活。
當初他們跟着拜倫走,恐怕也沒料到眼下的這種情況吧。
“沒什麼消息……”克里奧回答道。“拜爾去鷹隼城,目前還沒有回來。其他的情報方面,好像鷹隼城有傳聞說小女王和艾修魯法特鬧翻了。”
“啊。”埃辛發出了一聲毫無意義的感嘆詞。再怎麼鬧翻,艾修魯法特的命運也不會比這些選錯了主子的鷹隼城官員要差。
“這種酒的價格多少?”克里奧抿了一口酒,問道。“說句實話,味道實在不怎麼樣。”
“別問我,反正它不是最好的那一種。”埃辛有些沮喪的回答道。“你知道,我現在只能領取軍餉,沒有騎士的俸祿了。更好的酒我喝不起……如果你不喜歡,那麼你可以自己買點好的來喝。”
“你也已經不是騎士了。”克里奧笑了一聲。這是真話,因爲在拜倫的政變失敗之後,鷹隼城的小女王早就將包括埃辛在內的一大幫人宣佈爲叛賊,剝奪了爵位。不過在他們剛剛來到福諾羅斯城的時候,拜倫公爵還會按照原先的貴族爵位發放俸祿。
“是啊,我已經不是騎士了。”埃辛舉起酒杯,將它舉高,沐浴在夕陽的光輝下。“而我的那位同僚……艾修魯法特卻已經出人頭地了。他現在已經貴爲伯爵,還成了小女王的財政大臣。”
“那是他用命換來的。埃辛,你就別嫉妒了。”克里奧說道。“那種情況下,換成是你,你會捨生保護女王嗎?”
“不知道。”埃辛回答道。“富貴險中求。如果是我的話……假如我知道這麼做會有這樣的豐厚的回報……我……也許也會做出和艾修魯法特一樣的選擇。像我們這種人,本來就應該用性命去賭一把,纔有短時間內出人頭地的機會。”
“哎,別這麼悲觀了,埃辛。你知道我們的小女王撐不了太長的時間的。”
“說句實話,我已經不太相信了。”
“事實就是如此,我們撤退的時候帶走了國庫所有的錢……事實上除了那些欠債單之外,我們拿走了所有的東西。我們的小女王現在肯定財政緊張得吃一塊麪包都要分成三份。”
“啊,克里奧,你說的我都知道。”埃辛說道。“不過……我清楚的記得,拜倫公爵剛回到福諾羅斯城的時候,他說小女王撐不過一個月。然後他改口成撐不過兩個月……然後是三個月……然後是四個月……現在已經變成八個月了。同樣的話,在聽了這麼多次後依然沒有兌現,任何人都有權懷疑一下這句話的真假,你說對不對?”
“埃辛,說句實話,那簡直就是奇蹟。就連拜倫大人也不懂爲什麼我們的小女王還有這麼多錢。”
“我也不懂,但是我至少知道事實。事實是,我們的女王陛下還在鷹隼城過得好好的,我們那位忠誠的艾修魯法特已經成了伯爵和財政大臣……哦,他還兼任宮廷大主管和近衛軍團指揮官。而我們兩個……”
埃辛搖晃了一下手中的杯子。他杯子中的飲料在陽光下,呈現一種略微渾濁的狀態。稍微對酒有所瞭解的人都知道,這是說明酒質地不佳最明顯的證據了。
“……卻只能喝這種酒了。”埃辛輕描淡寫的說道。
“你知道,眼下的情況不是拜倫公爵的本意。”克里奧回答道。“至少,他兌現了對你的承諾。你說要軍職,他給了。”
“沒錯,給了我一個好軍職,讓我帶着幾個士兵看守倉庫。”埃辛再一次晃了一下酒杯,“同時也讓我能夠喝得起這種酒。我確實應該感謝他,其實我們這些跟着他從鷹隼城來的人中,有些已經連這種酒也喝不起了。”
並不是每個人都藏起一筆款子以備不時之需,那些平時沒有積蓄,又無法在激烈的考試中贏得職位的倒黴蛋,情況恐怕比埃辛說的還糟糕了。
克里奧看着埃辛的臉,那張臉上泛起的紅暈清楚的說明,埃辛已經有幾分醉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