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刻坐在浴池裡,環顧着這個浴室。
浴室相當的大,就算有十個人在這裡洗澡也不會顯得擁擠。整個浴室的一半被做成了浴池,不過不管是浴池還是其他部分,都是用使用光滑平整的石板鋪就的。加熱後的水從管道中緩緩注入浴池,洗浴者可以在浴池中泡澡,也可以選擇在外面沐浴——完全可以隨心所欲。除此之外,浴池中的熱水蒸騰,使得整個房間裡都充滿了水蒸氣,所以就算是寒冷的天氣,在這裡洗澡也不會冷。
那一次來戴爾家做客的時候,就對城堡內的洗浴設施感到非常的羨慕。但是真的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可以在這麼奢侈的地方洗浴。
夕陽的光輝從高處的小窗投射進來,照亮了整個浴室。不過浴室的這一側牆壁是城堡的高處,可以確保不可能有人從這裡向浴室裡窺視——除非洗澡的人特意找張椅子讓自己站在窗口,否則絕對沒有走光之虞。
嗯,如果沒有那件事情,那麼現在的她應該是多麼快樂啊。大概會像小姑娘一樣,在這裡一邊洗浴一邊快活的笑吧。
有人輕輕的敲了敲浴室的門。
“誰!”星刻下意識的問道。不對,應該沒有人的。這裡除了艾修魯法特和星見之外,不會有其他人——是艾修魯法特?一股慌亂出現在她心中。她這纔想起自己居然忘記了反鎖上浴室的門。隨便是誰在外面,現在都可以輕鬆的打開浴室的門。
“姐姐,你在裡面嗎?”門外傳來的是星刻絕不會認錯也絕不會聽錯的聲音。
“我在裡面。”她鬆了一口氣,是妹妹就沒有關係了。不過這短暫的鬆了一口氣之後,她突然又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哀。爲什麼會這樣呢?在她曾經的幻想裡,在那些和妹妹一起睡覺之前的閒聊中,她曾經不止一次的想象這件事:假如有一天這座城堡屬於她們,那麼她們一定會在這個浴室裡玩水打鬧以慶祝一番。
現在一切已經成真,但是她完全無法像那些幻想中的場景一樣。在兩姐妹之間,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出現了一個楔子,深深打進了那本來是毫無縫隙的接口。
在她沉思的時候,門已經被推開了。星見走了進來。浴室內熱水蒸騰產生的霧氣十分的濃,星見的身體,在這霧氣中顯得隱隱約約。但是可以看得出來,她也沒穿衣服。星見也是來這裡洗浴的。
星刻坐在浴池裡,她不知道怎麼開口,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所以她選擇了尷尬的沉默。她讓自己的視線轉向高處投入陽光的小窗,露出一副將身心全部沉醉的樣子,雖然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心中的不安。
輕微的入水聲想起。接着她清楚的感覺到身邊靠上了什麼東西——不用想也知道,那是她的妹妹。
“真的很舒服,是不是?”她聽見妹妹輕輕的,略帶有一點點猶豫的聲音。
“嗯。”星刻點了點頭。她清楚的感覺到星見再一次向她挪了挪,兩個人貼的更緊了。
兩個人這樣靜悄悄的泡在浴池裡,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窗外的陽光也從金黃色變成了一種赤紅色。
“對不起。”星刻聽見妹妹用一種幾不可聞的聲音輕聲的說道。“對不起,姐姐,早上我不該對你……生氣的。”
星刻坐起來,接着她感覺到妹妹從後面抱住她。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沒有,我不會生氣的。”星刻回答道。她轉過身,反而把妹妹抱在懷裡。其實雙胞胎姐妹不僅臉相似,她們的體型也很接近。每次姐妹兩彼此看着對方的時候,都會產生那一種“照鏡子”的感覺。或許正是外表上太相似,才讓她們之間彼此親密的程度遠勝過其他一切。一次簡單的擁抱,似乎就產生了那種“一切都恢復原樣”的感覺了。
“那個……姐姐,你爲什麼對他……對他有這麼大的敵意。”
“這應該反過來問纔對吧。你爲什麼……”星刻其實想說昨夜的事情,但是話出口的時候卻變了一個樣子。“……要這樣袒護他?”
“你忘記了瑪麗姨媽的交代嗎?”星見反問。不過她馬上就嘆了一口氣。“對不起,姐姐,我不知道怎麼形容……但是我想……我愛上他了。”
“你——愛——上——他?”
“我不知道怎麼形容,但是和他在一起……我就會感到安心。好像情不自禁的,就會去關注他……如果他不在身邊,就會感到很失落……”
“他只是一個……”
“姐姐,他已經不再是過去的他了。”星見有些責怪的說道。“你不會忘記了那個醫生說的事情了吧?”
星刻瞬間想起了那個醫生——當初是瑪麗姨媽找來的那個醫生。那一次完全是幸運,因爲那位醫生是一位名醫,而且並不是布拉西安城的醫生。只不過當時他恰巧要在布拉西安城呆一段時間。那位醫生對於失憶這種情況似乎相當有經驗。
所謂“失去記憶”這種事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死了。原先的人已經死了,但是其身體還活着。星刻記得那個醫生當初是這麼說的。
“他現在……不管他過去什麼樣,但是他現在,確實是……很合適的結婚對象。”星見用略有不安的聲音說道。在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她的臉漲紅了。“他……真心的,對我們好。”
星刻的理智告訴她,其實妹妹說的沒錯,但是卻有另外一種情緒,一種她自己無法認清或者不敢去認清的情緒,在堅決的反對着。
“我……還是不相信他。”星刻回答道。“我承認他在伊奧的那件事情上幫了忙,也確實沒有出去花天酒地。但是……”說這些話的時候,她感到心亂如麻。事情已經失去了控制,完全無法掌握了。作爲雙胞胎,她知道妹妹說的是真話,也沒有說謊的必要,但是……
“他買下這座城堡,也完全是爲了他自己吧。本來這就是一樁不錯的投資。”星刻說道。“這座城堡邊上都是上等的草地,每年的收益大概是我們莊園的兩倍,原本的價格應該能賣到一萬三。而戴爾騎士爲了儘快脫手,願意以一萬一千五的價格出售。這麼好的城堡和這麼好的土地……如果不是我們確實沒錢的話,早就買了不是嗎?”
“他昨天晚上……對我說,昨天他在城裡遇到了一個很好的投資機會。‘雙馬’商會正在城裡募集股份,相關的人找上了他。”
“雙馬商會?”星刻驚訝的說道。布拉西安城商業發達,但是真正上規模的本地商會卻只有這一家罷了,所以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那個雙馬商會……”
“嗯,雙馬商會好像在募集股份,他們提出了讓他將賽馬獎金入股——回報是每年一千大金奧利的收入,此外他還可以列席股東會議,甚至可以加入商會。”
這是一個很慷慨的條件——收益可觀倒還在其次,關鍵是後者。這實際上等於一條前程坦途啊。雖然大貴族們(或者說“真正的貴族”們)對商人們通常是看不起的,但是鄉紳貴族通常就沒有那麼講究了。加入商會,成爲其中高層,不僅不是一件丟臉的事情,相反是一種堪稱不錯的前途,受人羨慕。
“他爲什麼沒有……”星刻驚訝的問道。
“因爲他對我說,他希望明年的時候,能和我們一起看銀青草的綻放。”
“這不一定是真的。”星刻說道。她自己也知道這個解釋很牽強無力,所以她從浴池裡爬起來。當然了,她確實已經泡了很長時間,稍微有點頭昏了。
“用搓澡棒搓一下吧。”
……
她們洗浴完畢並且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此時城堡內部已經顯得昏暗,不過勉強還能看得清楚。
空氣中,傳來清晰的香味,那是食物的味道。說實話,原本倒也沒什麼感覺,但是在聞到氣味的時候,星刻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餓了。
這沒什麼奇怪的。但是幾秒鐘後,星刻突然意識到自己不應該聞到這些氣味。這是因爲僕人們並沒有搬來這座城堡。
戴爾騎士因爲出售城堡的緣故,所以早就攜家人和僕人們搬離了這座城堡。整個城堡在這段待售期內只有一個看門的在,並且由幾名清潔工固定時間上門打掃。而星刻這一次來也沒有攜帶僕人們過來。這一半是因爲原本的莊園需要人照看,另外一半的原因就在於星刻其實並不是打算搬進來,而只是過來看看,並且確認這不是一個騙局(相對而言,星見是真的打算搬過來了)。後來完全是因爲被良好的浴室吸引,忍不住想要嘗試一下罷了。在她原本的計劃裡,她本來是想要洗個澡後回去的(兩姐妹的衣服是完全可以互換,所以洗澡倒不必擔心換衣服的事情)。
香味的來源是前方的餐廳。前面說過,這座城堡主僕的居住區是分開的。主人有主人的起居、用餐的地方,僕人有僕人的起居、用餐的地方。但是現在這裡不應該有這樣的氣味……
兩姐妹走進餐廳這裡。這件餐廳不是很大,餐桌是一張胡桃木的桌子,以及着六張與其相配套的椅子。此時此刻,桌子的正中間放着一架燭臺,蠟燭已經被盡數點燃,照亮了整個房間。在燭臺的周圍,排放着香味撲鼻的食物,主要內容是火腿炒蛋、還有一點香腸,以及少量配套的蔬菜。所有的食物都被裝在白瓷碟子裡,而餐具整齊的放在碟子邊上。
“這……”星刻有些吃驚。她揉了揉眼睛,幾乎誤以爲自己進入了童話王國。在那些童話裡,王子和公主們都是有小妖精僕人爲他們準備餐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