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牌員如之前所做的一樣,開始檢查鈔票的真僞。這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因爲這種紙幣制作的非常精美,以至於仿冒的很容易被看穿。事實上,至今爲止尚未有人知道這種紙幣究竟是如何被印刷出來的。人們唯一知道的是,這種紙幣同樣來自南方。
之前幾次,發牌員的檢查很迅速。他只是隨意抽了幾張看看而已。但是這一次,發牌員檢查的很認真,他不僅細細的翻看了艾修魯法特拿出來的鈔票,還把他之前押上來的錢全部檢查了一次。他那種認真執迷的態度,如果真正追究起來的完全夠得上侮辱了。
但是最終,他還是頹然的把鈔票放了回去。
“沒問題。”發牌員宣佈。他的眼睛看了一下艾修魯法特的口袋——剛纔他將其他的鈔票塞了回去——然後又看了看面色的發白的狼眼男。後者早就一屁股坐了回去,面色慘白,全身都在微微顫抖。
兩個對手四目相對。狼眼男突然意識到自己一直在被對方玩弄着,這件事情從頭到腳就是一個陰謀!這個艾修魯法特身上可是藏了幾千金奧利來賭博的。而且還用這種陰險的保守態度玩弄他,騙的他一次一次的加大傷口。這下他可是徹底的完蛋了!
“還要加註嗎?”艾修魯法特用一種很天真的表情看着對方,問道。
狼眼男子的眼睛眯起來,露出那種餓狼即將撲向獵物的目光。他的手迅速的在空中做了一個動作,這是對他同伴發的信號。
艾修魯法特身體向後一靠,一瞬間連人帶椅子轉了一百八十度,和那幾個衝上來的打手正好碰個正着。這一刻他的動作迅捷的難以形容,就在轉眼之間,他已經抓住第一個打手,僅僅憑藉一隻手臂的力量抓着對方的領口將其凌空提起。然後用力的丟向遠處的牆壁。那個人就像一個皮袋子一樣直飛過去,伴隨着一聲沉悶的撞擊聲,癱軟在地上。
領頭的遭到如此下場,剩下幾個人不僅一愣。接着他們看到艾修魯法特正用一種殘忍而冷酷的表情看着他們。
必須說,這幾個打手很不錯,因爲他們的第一反應不是逃走,而是伸手拿武器。
不過在敵前纔拿武器實在不是個好選擇,艾修魯法特一記手刀兇狠的劈在一個傢伙的脖子上,後者一頭栽倒。第三個剛剛掏出自己的匕首,兇猛的一擊就落在他的胸腹上。這一拳幾乎要把他的內臟都打出來了——只見這個打手像蝦米一樣弓起身體,然後膝蓋一軟,一邊嘴裡嘔吐着一邊跪倒在地,再也動彈不得。
這幾下兔起鶻落,利落至極。艾修魯法特轉過頭,發現不管發牌員還是狼眼男都愣在這裡。而四周的觀衆紛紛避開。因爲剛纔動作太快,所以邊上的人完全沒有被波及到。
“你不加註的話,我加。”他伸手摸出一些鈔票。“加上二十個金奧利。你還加註嗎?”
這一次,他的臉上再也看不到之前的那種僞裝出來的茫然和天真了。在場的人,特別是和他最近的狼眼男和發牌員全部感覺到了一種令他們窒息的氣勢。
這不是源自艾修魯法特的表情。因爲艾修魯法特此時的表情十分平靜,既沒有因爲憤怒而扭曲,也沒有因爲激動而不能自已。但是就是這種表情,配合他的動作,他的目光,讓他一瞬間變得如此駭人。發牌員的身體整個僵硬住,因爲他在這個叫做艾修魯法特的男人眼裡,看到了一種不屬於人類的本質。他的雙眼射出的目光中並不是那種充滿了狂熱、殺戮和血腥的瘋狂,而是一種冷峻、殘忍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似乎直接跳過了思維中的理性部分,勾動了人類內心深處的恐懼。這就好像當一個人在黑暗山林中行走的時候,看到了一雙黑暗中突然出現的發光眼睛——這個時候,人類並不需要看清楚獵食者的身體或者它的爪牙,他不需要這些直接的證據,僅僅依靠心靈深處的本能就會明白自己面對着一個無法靠自己力量戰勝的危險。雖然狼眼男子是一個徹底的地痞流氓,是那種最瘋狂放蕩的罪犯中的一員,但是人類本能的恐懼還是戰勝了一切。他迎着艾修魯法特的目光,在極度的恐懼中機械的搖了搖頭。
“那我贏了,對不對?”艾修魯法特轉頭朝向發牌員。剛纔的那股感覺突然消失,他又恢復爲最初的那種人畜無害的樣子。當然,地上那幾個不能動的打手證明了這是個僞裝。
“沒錯,您贏了。”發牌員其實感到後背發寒。幸好,這件事情和他完全沒有關係,因爲壓根就沒有給他發牌作弊的機會,任何人都怪罪不到他的頭上。老闆的回來的話,他也只需要將具體過程詳細上報即可。想到這個,他忍不住看了一眼狼眼男,後者臉色已經變成死灰,眼睛無神的看着前方,就好像那種失去了求生意志的垂死之人一樣。
“很好。”艾修魯法特毫不客氣的將賭桌上的賭金朝着自己這邊摟過來。“哦,對了,我的借據請還給我,我要立刻還錢。順帶給我一個大錢袋子吧。”
艾修魯法特回頭看了一下,在人羣之中找到葛瑞。後者臉色發青,站在人羣中一動不動。不過在注意到艾修魯法特看他的時候,葛瑞偷偷的向後挪動腳步,迅速的消失了。
賭場拿借據的事情拖拖拉拉的拖了很長時間,相當一段時間後,纔有人將艾修魯法特之前簽訂的借據拿過來,並從他的戰利品中取走了相應的金幣。饒是如此,剩下來的金幣和銀幣還是塞了一個滿滿的大錢袋子。
“各位。”在艾修魯法特收拾戰利品的時候,外面突然有幾個人走了進來。領頭的是一個頭發微白,年紀大概五十多歲,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
“各位,很抱歉,因爲有點急事,本賭場不得不臨時關閉。”那個男人大聲宣佈。“如果對大家造成不便,我在此深表遺憾。作爲補償,我願意請大家在隔壁酒館的免費喝一杯。”
在客人們一邊抱怨着一邊離開的時候,艾修魯法特也隨之離開。他貼着那個男人的身邊經過,但是後者只是看看他,沒有任何動作。
在最後一個客人離開之後,那個房間的門就被人關上。不過在門關上之前,艾修魯法特清晰的聽見一個聲音從門縫裡漏出來。
“聽說你挪用了我的金庫。”那是那個中年男子的聲音,聲音溫柔,平靜。但是在艾修魯法特走出賭場大門之前,他卻聽見另外一個聲音從房間裡響起。
那是一聲淒厲的慘叫。
……
葛瑞三步兩步的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他坐下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給自己倒了一大杯水一飲而盡。
今天的事情算是峰迴路轉,出人意料。這種情況,哪怕就是萊爾也沒有想到吧。其實萊爾的主意聽起來很好——所有的壞主意在被證明是個壞主意之前,都像是一個好主意——那就是想辦法讓艾修魯法特欠上一筆不菲的賭債。這樣的話,他的那樁婚事就危險了。以瑪麗安伯爵夫人的個性,很難想象她能夠接受這麼一個敗家的侄女婿,讓他帶着一筆債務上門。更妙的是,這筆債務表面上是一天內歸還不會產生額外費用的臨時借款,但是隻要欠債人不能當天還錢,這筆債馬上就會變成比高利貸還高利貸的暴利借貸。很快它就會膨脹成任何人都無法償還的天文數字。只要艾修魯法特隱瞞一段時間——在原定計劃中,這是必然會發生的——那麼下面的事情馬上就沒有任何懸念了。
而這樁婚事原本就是一個臨時約定的事情,只要見證人瑪麗安伯爵夫人反對,那麼下面將要發生什麼不言自明。
但是事情似乎有一點超出了控制。艾修魯法特並不是如萊爾所說的那種“貧窮、下賤”的僱傭兵,而是一個有錢人。別的不說,今天他實打實的摸出了至少兩千金奧利。這種程度的財產哪怕鄉紳貴族都要眼紅一下。
難怪瑪麗安伯爵夫人會同意這樁婚事。
那個艾修魯法特……肯定已經洞悉了整個事情了吧。葛瑞想起艾修魯法特一下子打倒三個人的事情。僱傭兵出身的人果然夠狠,夠能打。要是他來找自己報復……
葛瑞感到一陣後怕。他又喝了一杯水,定了定神之後纔想起他並不需要這麼害怕。這裡畢竟是城裡,有治安官管着呢。就算艾修魯法特想要報復他也沒關係,他只要出門小心點就行了。再說了,其實不管最後結果如何,這件事情他本來就是得罪定了艾修魯法特的。而他也早已經想明白了這一點。
外面突然傳來的敲門聲。葛瑞下意識的叫了一聲“進來”。
艾修魯法特從外面走了進來。因爲心虛的緣故,葛瑞一下子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你……你……你來幹嘛?”他很想說,“我馬上會叫巡邏隊的人來”,但是這句話卻只在他喉嚨裡滾動着,始終沒能出來。現在他才明白自己的勇氣其實並不多,就算他事先已經對這種情況有所覺悟,現在他的膝蓋依然有點發軟。
每個人都知道僱傭兵乾的是刀頭舔血的買賣。沒人知道把這種亡命徒惹惱了會發生什麼後果。
“葛瑞,你怎麼一個人走了?”艾修魯法特平靜說道。“我收拾好東西找你,卻沒找到。”
“我……”葛瑞也平靜下來。數十年的商場打滾,讓他也練出了一副察言觀色的好本事。毋庸置疑,艾修魯法特早明白了這件事情是個陰謀,但是他反過來借這個機會讓自己狠狠的撈了一筆。
但是現在艾修魯法特卻一副懵懂不知的樣子,說明了艾修魯法特並不想和自己翻臉。這是一種說謊的方式,通過這種謊言,艾修魯法特心照不宣的的表示自己願意後退一步,既往不咎,保持過去的關係不變。說到底,葛瑞只是個被利用來利用去的小丑罷了。
“抱歉……人……人太多了……我找不到你……只好回來了。”葛瑞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