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主人感到,他過去所做的一切都是虛無縹緲,毫無意義的。”嘉莉說到。“他現在並非抱着赴死的覺悟,只是放棄了生命而已。如果以這種狀態走上戰場的話,主人就沒有取勝的可能。”
“那麼,我可以做什麼呢?”蕾雅問,她的雙手在不知不覺中握在一起,放在胸口。
“你可以成爲他戰鬥下去的理由。”嘉莉回答。“我想主人很快就會來找你,無論如何請你說服他不要放棄。他會讓你離開……但是如果你真的愛他,就不能這樣看着他去死。”
“我……”
“嗯,這一件事,請無論如何都要做到。我想,主人應該很快就會來找你了。”
金屬圓球漂浮着飛走,轉眼之間就離開了視線之外,現在房間裡只剩下少女一個人。
“我……我……”種種紛亂的思維從她腦海裡升起,讓她一時之間有點不知所措。怎麼可能,危機?不……事情好像都是這樣。外婆說過,男人只有在出現最糟糕的情況下,纔會把事情告訴女人。他們總是期望着能夠獨自解決問題,等到問題解決不了的時候,往往也就無法挽回了。
……
艾修魯法特在房間門口敲了兩下。但是他知道蕾雅就在房間裡面。
“主人,其實我們還有最後一個選項的。”腦海裡,嘉莉還在提出新的建議。“如果我們脫離這裡,藏到那些人類的足跡無法達到的土地上,他們想搜索你,找你也是需要很多時間的,也許這段時間就能夠分析出鎖定魔法的破綻。”
“不。”艾修魯法特回答道。就算逃走,他也不過是苟延殘喘着等死而已。既然他能夠不知不覺中被鎖定,那麼星域諸神肯定有一百種辦法來對付失去軍隊保護的他。既然如此,何不轟轟烈烈的最後拼上一場?
房間裡傳來了微弱而清晰的“進來”的聲音。艾修魯法特推開門,看到蕾雅正坐在牀上。她穿着一件很簡單的白色連衣裙子,下面沒有穿鞋,露出白皙纖細的小腳,就懸在牀沿之上。
“大人?”蕾雅的眼睛看着他。這目光中有一種不曾有過的堅定。但是或許這是因爲他平時並未注意到這一點。艾修魯法特注意到對方稱他爲“大人”。這個詞的用法上,一般來說是某人稱呼那種不太熟悉的貴族(或者說看起來是貴族的人),但是,也適合妻子正式稱呼丈夫。過去,蕾雅曾經稱他爲“主人”或者是“公爵大人”,卻從未單獨稱他“大人”。
不過,這是一個小小細節,所以艾修魯法特馬上將其擱置一邊,不去考慮。
“發生了一些超出我意料之外的事情。”艾修魯法特盡力讓自己保持平靜。“恐怕這一次,我是凶多吉少了。”
“是戰爭不利嗎?”蕾雅並未像他預想中的慌亂,而是非常平靜,那種令人有點害怕的平靜。她甚至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如果我戰敗的話。”艾修魯法特輕聲的說道。“你恐怕……很可能被戴上一個‘吸血鬼的僕從’之類的帽子。所以可以的話,我想讓你立刻離開。”當然,另外一種可能就是被當成吸血鬼虜獲的女孩。不過,艾修魯法特不能肯定。畢竟蕾雅在濱族中是個名人,而且剛纔那些被他遣散的女孩中,或許有人會意識到蕾雅的微妙身份。
“我可以去哪裡呢?”少女的平靜甚至超越了某種範圍,以至於足夠讓艾修魯法特的心裡感到一陣輕微的不安。
“哪裡都行。”艾修魯法特回答。“我會給你準備相應的錢和隨身物品……對了,還有安全問題。這樣吧,我讓緋送你走,作爲我給她的最後一個命令。我想她應該還沒走,從此以後,你可以做個普通人活下去,忘記我吧。”
他說完這句話,然後長噓一口氣。蕾雅的這種冷靜反而促使他可以一口氣將自己的構思說完,而不是結結巴巴,欲言又止。他突然奇怪自己爲什麼會有這種估計?居然估計自己會結結巴巴,欲言又止?
“大人想說的就是這些嗎?”如果說之前蕾雅的平靜讓他有些不安的話,此刻這句話讓他就感到一種危險感。這不是那種生命即將受到威脅的危險感,而是一種事情已經脫離自己掌握,並且朝着自己無法控制的方向發展的危險感。
“如果我說,我不想離開呢?”
“你很可能會死。”艾修魯法特回答。不知道爲什麼,說出這句話後,他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泛起了一陣波瀾,有那麼一瞬間,他似乎看到一個火刑架在烈火中逐漸被吞沒,這讓他忍不住握緊了拳頭。
“大人當初拒絕給我……侍妾的地位……就是爲了這個理由嗎?”一小會後,蕾雅再次問道。
“是的。那個時候,我沒有把握能夠打贏……當然,現在的把握更低了。我不想把你捲進來。因爲我希望我的失敗只歸咎於我自己,因爲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他轉過頭,不再看對方。因爲他突然之間難以控制自己的心情。他對這個女孩是什麼感情?連他自己都不能正確回答這個問題。僅僅是牀上一個伴侶,還是有更多的羈絆?難道真的只是一種迷茫,連自己都不能理解?但是,又似乎沒有把這個問題想明白的必要。因爲眼下他只有一個簡單的希望,那就是不希望蕾雅死去。
“大人……知道結婚誓言的最後一句嗎?”
結婚誓言?艾修魯法特自己結過婚,但那是在一種精神不正常的狀態下和琴心舉行的婚禮,對婚禮的過程只留下非常模糊的印象。就連這個模糊的印象,也隨着時間的流逝而逐漸淡化了。但是結婚誓言他還是知道的——這是一種很廣泛的習俗。當婚禮(不包括後面的宴會和狂歡)進行到最後,主持人宣佈男女雙方結爲夫妻之前,夫妻之間要交換一個誓言。一般來說,是男人先發誓,這個誓言比較隨意,只要是終生相愛的誓言即可。而女人同樣要發下一個誓言。對女性來說,那是一句儀式化的,固定的話語。
“你若不離不棄……”艾修魯法特輕聲的說道。
“我必生死相依。”在他身後,蕾雅同樣輕聲的補上下半句。
艾修魯法特心頭一震,居然呆立在那裡。在他回過神來後,發現蕾雅已經從後面抱住了自己。
“不要說這種傻話,你不知道死亡到底是什麼……”他想推開蕾雅,但後者已經先一步退開。她的手上拿着一把匕首。
這是剛纔咪咪嚕拿的匕首,不過艾修魯法特從她手中奪下來並隨手插在身上。剛纔蕾雅抱住他的時候,就順手拔出了匕首。
“你要做什麼?”雖然說蕾雅手中拿着武器,但是艾修魯法特並不認爲對方的目的是想傷害他。
蕾雅沒有回答,而是一步一步的後退,一直到回到牀上。她的眼睛中閃過堅毅的神色。
“我在這裡等着大人回來。如果我最後聽到的只是大人戰敗的消息,那麼我就用這把匕首刺進這裡。”她用手指了指自己胸口的位置。她的神色和語氣讓艾修魯法特相信這絕對不是一句空話。
“雖然我只是一個女人,但是至少我可以爲大人做一點事!”她把匕首舉在眼前,仔細的看了看這件武器鋒利的刃部,然後猛的滑向自己的眼睛。
她動作很快,而艾修魯法特又太過驚訝,以至於完全沒能阻止這一幕。他只是呆呆的,看着蕾雅用匕首劃過眼睛。那不是輕輕的劃過,而是相當用力的切割。說不清楚那一瞬間到底持續了多久,但是等艾修魯法特清醒過來的時候,他看到鮮血從蕾雅的眼睛中噴出來。
“你瘋了!”下一瞬間,艾修魯法特撲上去,奪過蕾雅手中沾血的匕首遠遠丟開。他一手抱住對方,另外一隻手扶住她的頭部,觀察着她的傷口。
“嘉莉!快點拿止血藥和繃帶過來!”他大聲的下令。難以置信,艾修魯法特腦子感到一陣混亂。蕾雅居然用匕首刺瞎了自己的眼睛,用自己的手攻擊自己最敏感也最脆弱的器官?這需要的可不是自殺的勇氣,而是……而是一種瘋狂,或者是一種強大的無法想象的精神力量。
蕾雅突然之間用雙手緊緊的握住他的手。鮮血不斷的從她眼中流下,彷彿是從她眼中流出的淚水,如泉涌一樣從她臉頰之側滴落。
“嘉莉,還沒好嗎?”艾修魯法特焦躁的在腦海裡喊道。
“果然……大人……果然嘉莉說的是對的。視力和預知能力……兩者不能並存。我看到了……我再一次看到了!”她劇烈的喘息着。“大人,請不要動!”
“不要做這種傻事……”
“大人,請不要動!”蕾雅的聲音裡,帶着一種非常強烈的意志。就算艾修魯法特也不自覺的服從了,他停了下來。
“大人,我看到了!他們的左翼!他們在那個位置的山坡上放置了大炮……那是我從未見過的大炮!還有……他們的中央……不……牽涉到太多人的命運……太複雜了……我看不清楚……”蕾雅的聲音裡滿是狂亂和痛苦,手卻在用力的握緊。她的握力那麼大,甚至超出了少女的正常的力量。
“巨獸……巨獸……一半像蝙蝠……”蕾雅在痛苦的掙扎,全身都在顫抖。艾修魯法特記得嘉莉曾經說過,蕾雅的占卜是天賦能力,但是因爲人類大腦太過脆弱,所以有極限。那極限就是無法看到那些太多人的場面。換句話說,她是不能看到戰場的。如果她強行要看戰場的畫面,那麼就就讓她大腦超負荷並導致極度痛苦。
但是她此刻卻不顧一切的繼續着。
“我看到……我看到……那個將自己的意志和您關聯……的人……他在戰場上……”蕾雅的手瞬間鬆弛開來,接着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