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身影輕巧的走在黑暗之中。
他一手牽着馬,一手用一根棍子探路。在黑暗中走路,棍子實際上是不可或缺的工具。所謂的草原實際上也有很多變換的地形。在黑暗中要走得快,就必須有個東西探路。否則,很容易摔傷扭傷。
在他的手邊,跟隨着一匹馬。這匹馬卻是那種經過特殊訓練的,非常安靜,沒有發出一聲嘶鳴。不過話說回來,哪怕這匹馬嘶鳴了也無所謂,因爲前方的那支隊伍裡的馬也在不斷的發出嘶鳴。隊伍裡的人恐怕無法注意到遠處其他馬匹的聲音。他甚至不需要費神觀察敵人的行動,只要順着馬匹嘶鳴的聲音走就好。
不需要其他的證據,單單從這匹特殊訓練的戰馬,就能判斷出這個人是某個部落派出來的斥候。
他是今天發現這隊人馬的——那是一支騎兵分隊,數量在三百人上下,全員都是武裝的騎兵,但是卻能夠看出來水平參差不齊,絕大部分人都沒有混沌盔甲。一時之間還真的判斷不出他們是幹什麼的。一定要說的話,大概類似於某個大人物的隨從隊伍什麼的。
一支奇襲隊?從數量和裝備來看,似乎是如此。但是從士兵的表現來看,卻一點都不像(奇襲部隊的話,一般; 都是挑選出來的精銳)。那麼,是一支大規模商隊?但是隊伍裡卻沒有跟隨着草原上常見的大車。要說是一支遊獵隊伍、放牧隊伍什麼的就更不可能了。
從數字上來說,原本這支隊伍倒也沒什麼特別值得注意的。如果是往常,斥候大概會略微觀察一下隊伍的去向,最多將事情記錄一下就離開。因爲這樣一支小規模的隊伍是無法對任何一個部落造成真正的威脅的。
但是,在這個時候卻不一樣。一場爭奪附近最有價值資源——也就是鹽池——的戰爭就要開始了。這樣一支隊伍在這個異常敏感的時刻到來,卻實在是值得特別關心一下。他們是誰?從哪裡來?到哪裡去?要幹什麼?
其實在斥候的心裡,事情的關鍵倒不是這支隊伍本身,而是他們是不是代表了什麼外來的力量。沒錯,現在局勢緊張,不止一個部落內部空虛——但是要說對付這樣的小規模隊伍倒不成問題。哪怕營地裡一個戰士都沒有,關門落閘也夠對付這樣一支騎兵部隊了——除非是一場真正的偷襲。
有可能是一場真正的偷襲嗎?當然不可能。一場偷襲簡直是個笑話。現在各個部落無不廣佈眼線,摩拳擦掌打算強奪鹽池的自然不必說,哪怕是那些並不打算直接參與(而是想要在外圍撈點好處的,或者壓根就打算獨善其身不參與這場混戰的)也得小心翼翼,以免別人虛晃一槍,沒對無語恐慌部落動手反而找上自己的麻煩。此類戰略欺騙在混沌領土上可謂司空見慣。所以,此時此刻別看戰爭還沒有開始,但是外圍的斥候早就不知道埋伏了多少。三十人的部隊倒也罷了,這樣一支三百人的隊伍是絕不可能隱瞞過這張斥候大網的。
更別說一眼就能看出,這支隊伍絕不是那種令行禁止,擅長隱藏自身行蹤的精銳突襲部隊。
正是這種判斷,使得這位斥候並沒有第一時間發出警報。他選擇了跟隨,以圖進一步查探對方的來歷和去向。
黑夜就是最好的掩護,這是一條全世界公認的真理。
如果是白天,斥候一定要小心翼翼的行動,藉助地形、草木、岩石的掩護,以避免自己被對方看到。但是在黑夜裡,哪怕是經過專門訓練,人類的黑暗視野也是很有限的。某些地方的人甚至因爲飲食問題而完全喪失了黑夜視物的能力。所以,此時此刻,斥候大可以明目張膽的昂首闊步。
說句實話,只要他不發出特別響亮而怪異的聲響,他就沒有被人發現之虞。與其擔心被發現,不如擔心腳下的坑坑窪窪。
遠方的馬嘶聲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以至於完全沒有發現黑暗中響起了一個輕微的樹枝折斷聲響——當然,哪怕他聽見了,也九成九會認爲是小獸受驚或者是枯枝自然斷裂。
然後,他的脖子上中傳來一陣死亡的冰寒。他本能的因爲受驚而發出呼喊,但是那股難以形容的寒意瞬間傳遍了他的喉嚨。突如其來的力量窒住了他喉嚨中那一聲將要出口的喊叫。然後,他感覺到一雙手扶住了他的身體。
換一個時間,換一個地點,他會讓這雙突然出現的手的主人付出慘重的代價。但是此時此刻,他的手只能無力的從腰間懸掛的兵刃柄上滑落。生命的活力迅速的從他的身軀上消失,死亡的寒冷取而代之。
他最後一點感覺告訴他,那個人扶着他,讓他身體可以慢慢倒下而不至於發出很大的聲音。做完這件事情後,那雙手離開了他,從他身上拿走了兵刃和戰馬的繮繩。
爲什麼會被發現?會被偷襲?他腦海裡殘存的理智只能反覆思考這個問題。難道真的自己是太倒黴,太疏忽,在黑暗中被對方安排的斥候發覺?但是這樣的黑夜裡,這樣的機率真的太低了,以至於可以忽略不計。
他沒能想出真正的理由,無盡的黑暗和寒冷就籠罩了下來。
……
甘德看着艾修魯法特快步從黑暗中冒出來,手中牽着一匹馬。
就像所有行軍必然的一樣,長距離行軍作戰,騎兵並不能一人一馬這麼簡單。條件好的情況下,一名騎兵應該有兩匹馬。條件不好的情況下——比方說眼下這種情況下,騎兵隊就必須安排額外的馬匹,以防半路中有馬匹損傷。
比方說現在,艾修魯法特和甘德責任之一就是把走散的馬匹(如果有的話)找回來。
兩個人還是搭檔,作爲大隊伍的斥候。特別要說明一下,這不是偶然,而是甘德故意要求的。因爲甘德已經決心死盯着艾修魯法特,因爲如果這件事是一個圈套,那麼艾修魯法特定然是圈套的關鍵所在。如果這件事情不是一個圈套(而只是一個普通的協議),那麼艾修魯法特也是這個協議中最容易被破壞的一個環節。
畢竟他是一個剛來沒多久的南方佬。
“真的有一匹馬跑了?”甘德甚感詫異。剛纔艾修魯法特說有馬走散的時候他不肯相信,因爲畢竟憑藉他經驗,他能做出這種判斷。
艾修魯法特帶來的馬匹看着有點眼生。不過,所有馬匹都是剛剛到手不久(部落原先的戰馬只佔很少的比例),所以哪怕是經驗豐富的的斥候也無法判斷這不是自己部落的馬。
但是,艾修魯法特離開的時間真的太短了,而且是那種荒郊野外,無明顯標識物的地方。所以就算甘德心有疑慮,卻也不考慮艾修魯法特是不是乘機去見什麼人。
“你這方面很有天賦。”甘德把馬牽向大隊那邊,同時讚歎道。他發現艾修魯法特真的很有斥候的天賦,因爲他動作敏捷,而且在黑暗中行動迅速,不管眼睛還是耳朵都很敏銳。就算甘德自己這樣鍛鍊了幾十年的也自嘆不如。
“確實靠天賦。”艾修魯法特輕聲的承認道。
甘德牽馬離開,艾修魯法特原地站立,環視了一圈。黑夜就是他的主場。過去他作爲一個將軍,夜視能力對他的幫助還算是有限的,但是此時作爲一個斥候,他卻靠一個人的力量控制了全場。
黑暗中,所有的斥候都不再隱藏自己,而是大喇喇的走出來。但是對於艾修魯法特來說,黑夜和白晝並無分別。他只需要原地不動環視一圈,立刻就能找到那些毫無察覺的跟蹤者。然後很輕易的襲擊並殺死他們。
甘德回來的時候,滿臉都是疑惑的表情。“艾修魯法特,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們的馬多了幾十匹。”他說道。
“什麼,馬多了?”
“我們出發的時候,一共有四十五匹空餘的馬。剛纔我把你領回來的那匹馬帶過去,順帶要求他們稍微照顧得好一點,不要放馬出來亂跑。結果那個管馬的和我爭了幾句。我們就清點了一下馬匹,發現一共多出來七匹馬。”
“七匹?多出來?”艾修魯法特略顯驚愕。如果阿金在場,他一定會認同艾修魯法特的表情控制技巧已經達到大師級的地步。
“是的,你找回來了三匹馬,但是實際上我們多出了七匹馬。”甘德說道。如果多出的馬也是三匹,他或許就會懷疑艾修魯法特搞鬼了。但是數字不符,讓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其實很簡單……艾修魯法特並不是每次都把馬帶到甘德這邊來,更多時候直接把得到的戰利品混進大隊。對於擁有夜視能力的他而言,這是很簡單的事情。
就這麼一個晚上的功夫,就有了七個斥候跟上來。可以想象,如果沒有艾修魯法特在這裡,這支隊伍的行蹤恐怕全世界都已經知道了。
“天快亮了。”甘德突然說道。
“嗯,中午之前會安營休息的。”艾修魯法特回答。
這支隊伍的指揮官理所當然是弗林特,部落裡唯一的神選戰士。除了艾修魯法特之外,沒人知道他爲什麼下達這種古怪的命令,夜晚趕路,白天休息。這種看起來很愚蠢的命令讓隊伍的行軍速度減慢了不止一倍。因爲夜晚行軍的速度總是要比白晝慢上很多,而馬匹受傷之類的情況也大爲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