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之謠來過淞滬三次,其中旅行兩次,辦事一次。旅行的那兩次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不過辦事這一次也就是在幾天前。她是跟着科裡的主任來淞滬參加一個醫學座談會,她還記得當天晚上被一大堆醫生拉去某酒吧喝酒,好不容易纔脫身出來,回到酒店房間還吐了。
對淞滬這個特大城市,雖談不上多熟悉,亦不陌生。不過,這第四次來淞滬,她卻將前三次對淞滬的印象給全盤推翻了。因爲這一次,她接觸到了這個城市陰影中最黑暗的部分。讓她深刻的體會到雪跡組勢力的龐大,以及妖族對人類社會的滲透程度。
紅狐嬛己是淞滬的駐守大妖,所謂的“紅嬛娛樂會所”不過是其勢力的冰山一角,是雪跡組淞滬分部的大本營。這座城市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娛樂會所、酒吧、夜店、ktv,還有一部分的大中小型酒店餐館,全都是紅狐的手下開的。也就是說,紅狐幾乎掌控了整個淞滬的餐飲娛樂業。
“自古以來,餐飲娛樂業就是情報匯聚的最佳場所,紅狐也是看着淞滬一點一點發展起來的,有這樣的勢力其實不足爲奇。想當年百樂門臺上跳舞的有不少還是狐族的姑娘。每天,淞滬的地頭上都有數千萬條信息匯聚整理,篩選出有用的情報提供給雪跡組上層,可以說淞滬是雪跡的情報中心也不爲過。這些都是紅狐的功勞啊。”雪陽擔當起講解角色,將一些可以告訴陸之謠的事情說給她聽。
孤能找到你,也是多虧了紅狐。低頭看着陸之謠的側臉,雪陽在心裡補充了一句。
“主公這麼說,紅狐真是愧不敢當呢。”話雖這麼說,這位絕色妖姬卻笑開了花,顯然被主公誇獎讓她非常開心。
陸之謠在聽到百樂門時就已經驚了,腦子裡迅速閃過各種電影電視劇裡看到的十里洋場、民國四大美女,才子佳人,情深深雨濛濛……她抹了把虛汗,心道自己也差不多該適應了吧,這羣妖孽,活了幾千年,身上的故事怎麼寫都寫不完,她忽然感覺自己在她們面前簡直就是個兜着尿布的小娃娃。
紅狐將她們領到了一個貴賓包廂之中,雖說陸之謠到現在仍然不知道雪陽帶自己來淞滬究竟是爲了什麼,且這一路上各種震驚各種吐槽也疲累到了一定程度,但她依舊不聲不響地穩當坐了下來。畢竟今天她出門就沒帶多少錢,更是沒有行李,莫名其妙就出了姑蘇,她還是老老實實呆在金主身邊比較妥當。
“那麼,主公和陸姑娘稍等,午餐馬上就送來了。”
“好的,記得儘量從簡。”雪陽回道。
“紅狐省得。”
說着,紅狐便退出了包廂。等門關上,包間裡頓時靜謐下來。陸之謠忽然發現,子鵬、紫睦還有黑子根本就沒有跟着進來,不知何時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包間裡只剩下她和雪陽二人。突然意識到這一點,陸之謠忽的緊張起來。真是奇怪,明明昨天和她單獨相處還不覺得有什麼,怎麼今天就…啊~陸之謠,你可要爭口氣啊,太沒出息了。
“說起來,居然纔剛剛到吃午飯的時間呢,我怎麼覺得一整天都過去了?”陸之謠開始笨拙地發起話題。
“嗯,大約是時空轉換的比率讓你覺得不適應吧,畢竟咱們在短時間內到達了足夠遠的地方,對於普通的人類來說,確實會產生錯覺。”
不知爲何,陸之謠在聽到“普通的人類”這五個字的時候,總覺得有些刺耳。是啊,她就是個普通的人類,既然如此,你雪陽又爲何非要這樣保護自己,帶着自己見那麼多妖,讓自己瞭解那麼多普通人類不該瞭解的秘辛。別說什麼是爲了保存妖族保存世界這類的鬼話,她陸之謠根本不懂這些,也不想管這些。她只是想知道,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對你雪陽來說,自己又到底算是什麼。
內心敏感的陸醫生因爲雪陽不經意間的五個字鬧起了彆扭,抿起脣,放在膝蓋上的雙手互相捏了捏,然後忽的站起身來,說道:
“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間。”
雪陽有些詫異地看向她,看見她緊緊抿着的脣角,微紅的面頰,以及眼角積蓄着的晶瑩淚花。雪陽內心忽的一揪,這是怎麼了,突然間就……
“那我陪你…”
“不用了!”陸之謠走到門口,拉開了門,大聲說道。
站在門口候着的紅狐眼睜睜地看着陸之謠略顯慌亂地衝了出來,差點和自己撞在一起,頓時詫異不已。咦?怎麼了?方纔裡面的對話自己都聽到了,似乎也沒有吵架啊?
“嬛己,你陪着她。”雪陽的聲音在裡面響起。
“上個衛生間而已,誰都別跟來。”陸之謠甩下這句話,便快步向着走廊那一頭走去。
紅狐看着陸之謠遠去的背影,沉默半晌,扭頭看向包間裡那高挑挺拔的身影,道了一句:
“主公,紅狐真是佩服您啊,這麼短的時間就能把小主母給氣走,也算是破了紀錄。”
雪陽難得露出懊惱的神色,伸出手來撓了撓自己的頭頂,重又坐下,重重嘆了口氣。黑子從門縫中溜了進去,窩在了主公腳邊,輕聲道了一句:
“主公您別急,主母總有一天會明白您的苦心的。”
雪陽不答話,紅狐走了進來,帶上門,然後站到雪陽身前,道:
“怎麼說,她的內心也不過就是個普通的女孩子,而且還特別敏感,您瞞了她那麼多事,她卻一直忍耐着,總該是有個極限的。特別是今日,受到的刺激怕是格外多,難免會想太多。主公,紅狐在外面都聽見了,您的那句‘普通的人類’大概刺激到她了吧。”
“唉……”雪陽又是深深地嘆了口氣。
“主公,嘆氣可是人類的生理特徵哦,您這樣算是什麼呢?”紅狐笑道。
“嘆氣雖是生理特徵,但也是心理特徵的反應,孤雖不是人,但也是有心的。”雪陽道。
“主公…”聽了此言,紅狐表情一震,似乎有了觸動。她蹲下身,向上看着雪陽道:“紅狐不知道該如何爲您分擔身上的重擔,您揹負着太多東西了。從前在未找到主母之前,您心裡想着的只是終究有一日定會找到她,並以此爲動力帶着我們努力走下去。然而現在找到她了,您面對的事情卻更加複雜,更加難以預料。而且…似乎主母帶給您的壓力,纔是最難以承受的…”她的聲音透着淡淡的擔憂。
“嬛己,孤知道你想說什麼。但這是孤應當承擔的,你們都無法替孤分擔,孤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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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分兩頭。
陸之謠一頭衝進衛生間,扶着洗手檯,輕輕喘起氣來。片刻後,她擡起臉來看着鏡子中的自己,那淚流滿面的絕美容顏,此刻卻讓她覺得陌生起來。她打開水龍頭,捧起冰涼的水灑在臉上,清冷的觸感將她內心翻涌的複雜情感壓了下去,她漸漸恢復了冷靜。
呵呵,陸之謠,不過因爲她一句無心的話,你就能哭成這樣。果然,你真的沒救了。可是,她真的不甘心,爲何她是那樣的遙不可及,自己與她的差距,越是接觸,就越是如鴻溝般遠遠拉開。她那麼完美,又處處爲自己着想,生怕保護自己不周,照顧自己不周,可自己呢?因爲一點小事就對她發脾氣,總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敏感易怒,總是拿她撒氣,實在有夠差勁的。這麼想着,就越發難過起來。
爲什麼會是這樣…爲什麼我陸之謠此生第一次喜歡上的人…居然會是那樣一個她?這讓我該怎麼辦,誰來教教我?
其實到了現在,也由不得陸之謠自己不承認這情感。雖然與她相識不過四五日的時間,而自己確實被她深深吸引住了。說是一見鍾情或許也不爲過,初見時被她的容貌深深吸引了,之後相處之中漸漸淪陷在她無盡的溫柔體貼中,幾次三番被她所救,之後又被她身居皇者的那一面深深震撼。換了任何一個女孩,怕是也該扛不住了。更何況是開陰陽眼,無親無朋,孤身一人的陸之謠?從來沒有一個人會這樣對她,這對陸之謠來說,是多麼珍貴,多麼來之不易,又多麼的暖人心窩。
可是她的體貼,她的溫柔,她的保護,卻都像是那鏡花水月般難以捉摸,看得見,卻似乎摸不着。她那深沉的愛,真的是給自己的嗎?自己何德何能,爲何能被她這樣捧在手心寵愛?她的愛,真的是給自己的嗎?
還是說…把自己當做了某個深深愛着的人?
“是你嗎?她那麼愛你,你又去了哪兒?你到底是誰,告訴我,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對嗎?”她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喃喃念道。水珠順着下巴滴落,摔碎在了洗手檯上。
洗手間外傳來了腳步聲,陸之謠心中一緊,快步走到隔間中,鎖上了隔間門。隨即衛生間裡傳來了說話的聲音:
“你這孩子,喝個湯還能灑在裙子上,真是給你爸丟臉。”這是一箇中年女人的聲音。
“媽,你就不要怪我了,我不過是找個藉口出來透透氣罷了,你說,老爸爲啥非要我和那個什麼楚老闆見面,我才16歲耶,纔不要那麼早就嫁人。而且,我也不喜歡那個楚老闆,要嫁的話也該是堂姐先嫁人才對吧,她都28了,明年開年就29,再不嫁人就成老剩女了。”這是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
“你這孩子,說話沒轍沒攔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堂姐她…唉…那孩子也是個可憐人,精神上有問題,咱們幫她當上醫生已經算是不錯了,讓她能有個吃飯的飯碗,其餘的事情,就真的無能爲力了。嫁人的事情,就只能隨緣了。”
隔間之中的陸之謠咬緊了下嘴脣,雙目閃爍不已。
爲什麼…大伯母和堂妹會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