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青城山,青城派,江湖中素有“蜀山劍仙門”的美稱,派中弟子衆多,仗劍行俠,爲民除害,乃是正道第一大派。

這一代弟子中,唯一乾道一坤道乃衆弟子之首座。乾道弟子俗姓張,道號元和,年二十;坤道弟子俗姓方,道號紫微,亦是同齡。此男女二弟子是本代弟子中的翹楚,劍法超絕,心修精湛,爲人表率,乃是當世青年中的精英,時常被別家長輩拿出來與自家不肖子孫比較。

再說這方紫微,雖雙十年華,卻已有得道高人之風,江湖送其外號“紫微元君”,可以說是對道家子無上的誇耀了。她與大師兄“元和子”,也就是張元和並稱“青城雙絕”。再加上她生得清麗絕倫,雖是道士打扮,卻掩不住的俊美非凡,氣質出塵。手中一柄一心劍使得出神入化,隱隱有超越青城衆多長老大能的勢頭。

她天性敦厚,淡泊平靜,資質並非外界傳聞的那般高,實際上比起她那天資絕倫的大師兄元和子,她的資質實在是駑鈍不堪,甚至很多小弟子都比不上。但她依舊是青城雙絕,是坤道中的首座,是所有青城弟子尊敬無比的大師姐。原因只在於一個詞:“一心”。

她做什麼事情都一心一意,專心致志,從不分心。她性子沉穩到了驚人的地步,根本就不像是二十歲的年輕人,許多四五十歲的中年人都比她不及。專心到了極致,便是否極泰來,一人一心一柄劍,所以她的劍命名爲“一心”,她的劍法獨樹一幟,獨出青城劍法的統稱,命名爲“一心劍法”,別人根本練不來,因爲無人能達到她的專注度。

七月下旬,青城山受東方陽雲觀的邀請,前去參加道法水陸大會。作爲青城年輕弟子的代表,方紫微自然隨隊前往。卻沒想到,這一次下山,卻徹底改變了她的命運軌跡。

途徑徽中之地時,青城弟子碰巧撞上了之後在江湖上駭人聽聞的滅門慘案——東方家滅門案。東方家是江湖上一個比較有名的世家,家族於百年前行商崛起,乃是徽商中的代表世家。然而滿門七十六口,盡數被屠戮乾淨,死狀慘不仍睹。

方紫微猛然撞上如此慘劇,內心震動,即便自幼清修,天生性格恬淡,養氣功夫已臻至化境,依舊是無名火起。根本不管什麼水陸大會了,直接仗劍去追兇人,因着一心劍最講究身法,她輕功卓絕,乃是青城魁首。因此她的師兄元和子和幾位青城長老完全被她甩在了身後,追趕不及。

卻沒想到追着追着,因着不熟悉道路,入了山林荒野,盡是迷了路,兇人蹤跡卻丟了。她氣餒之下,不由得停下身形,那滅門慘狀再次浮上心頭,她一時間有些胸悶,喉頭發乾,想去尋點水喝。

在這山野中轉了轉,她聽聲辯位,找到了一清澗淙淙流下,她欣喜,急忙蹲下,捧了水來喝。正自解渴,卻忽的看見上游流下的水流上漂浮着紅色,她心頭一緊,急忙挺劍沿着上游奔去,尚未奔出幾丈,就見一處巨大岩石後,一個紅色的身影正蹲在澗旁清洗着自己的武器。

那是個美豔絕倫的女人,一身紅裳火紅如焰,手中一柄彎月形的刀,染着鮮血,被她放在水中自然沖刷。她紅裳上染着星星點點的紫黑血斑,就連白嫩的臉頰上都有血跡尚未清洗,她卻違背常理地先清洗自己的刀。她嘴角揚着疼惜關愛的笑容,動作輕柔彷彿撫摸着最愛的情人,整個畫面詭異又妖冶,讓方紫微望之發怔。

半晌她忽的反應過來,這人,莫不是那兇手!?否則這山野間怎會有女人這般行爲詭異?她當時追人時依稀辨別出有三個人,其中一人確實是一身火紅。

想到這裡,她登時怒髮衝冠,一心劍出竅,清亮的劍吟聲響起,她一踏水面就向紅衣女人當中刺來。紅衣女子早就發現她的存在,卻是故意不理會。此刻見她攻向自己,不由得嬌聲一笑,素手一拍,水中彎刀擊飛而起,直接撞向她的一心劍。

霎時刀劍相擊,彎刀被彈回,紅衣女子接個正着,她一心劍卻偏離軌道,身形在半空中瀟灑騰挪,緩過勁道,旋身移步,一劍橫向劈來。紅衣女子揮刀格擋,二人頓時戰在了一塊。

三回打平,二人分開,紅衣女子率先發話道:

“喲,這哪來的俏道姑,怎麼不分青紅皁白地打人呢?”

“不分青紅皁白?你手中的鮮血怕是洗也不洗乾淨吧。是你殺了東方氏一家!”方紫微聞言,眯眼說道。

“奴家手刃了一頭野豬,正待果腹,哪裡殺的什麼人,可是冤枉得緊。”紅衣女子嬌俏說道,媚眼如絲,拋向方紫微。方紫微只覺內心怒火騰騰燃燒,盡是有生以來第一回這般憤怒,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

“妖女,你莫廢話,待我捉了你查證,自見分曉!”當即要挺劍再戰。

那紅衣女子卻不如她願,紅袖一展,一層詭異的白粉散開,方紫微猝不及防,急忙屏息,卻是來不及了,吸入了少量白色粉末。她捂住口鼻,甕聲甕氣道:

“妖女好卑鄙!”

“你我素不相識,你一見面便妖女長妖女短的,喚得奴家好生羞赧。奴家瞧上你了,跟奴家走吧。”紅衣女子嬌笑說道,面上紅霞飛起,彷彿真的害了羞,手下卻一點也不留情,直接豎起食中兩指,點向方紫微大穴。方紫微急忙閃躲,卻腳步虛浮,身子不聽使喚。知道是那白色粉末起效了,無奈之下被點了穴道。

紅衣女子攜了她直接飛起,向着東北方掠去。

這紅衣女子乃是邪道第一大派無生教的當代聖女,名喚漪紅羅。無生教教址東魯,惡貫滿盈,殺人無數,教衆弟子各個都是閻羅王,收割人命如割麥。此番她與無生教另外兩位長老下江南,就是爲了屠戮東方滿門。原因是這東方氏搶了無生教在東魯的瑪瑙生意。因爲這種事便滅人滿門,只有無生教的邪教徒們才幹得出來。漪紅羅刀法化境,乃是邪教青年一代的第一高手,她看似熱情似火、嬌媚多情,實則無情至極、冷酷非常。如此反常的人格做派,更使得她兇名遠揚,人人聞之喪膽。

方紫微被她擄走後,不知爲何這妖女卻不殺她,反而將她囚禁在了無生教東魯總壇之中,日日以折磨她爲樂。這折磨多爲心靈上的折磨,卻甚少折磨她的身子。但這折磨初時還能讓方紫微痛苦,很快,她便不再有任何反應。這不代表着紫微就此麻木,相反的是,她已經入定,一心一意背誦道經以清心,沒有任何事能再入她眼。

漪紅羅受挫,使盡千方百計妄圖吸引她的注意力,未果,大怒,終於第一次對她施以剜肉酷刑。然割下三刀後,江紫微卻依舊寶相莊嚴,一副大自在模樣,絲毫不見痛苦之色,漪紅羅生平未見,割肉刀“啪嗒”落地,大駭之下竟然未能拿住手中刀。

“你爲何…爲何會這樣?”她顫聲問道。

“你想要我的肉,我無力反抗只能給你,但你要不走我的恐懼、憤怒、悲痛。”

漪紅羅震動無比,無言以對。方紫微卻繼續道:

“出家人慈悲爲懷,絕不殺生。怒憂悲恐驚有違自然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恨你,不怨你,不怒你,不懼你,亦不願你死。我已發願,要清淨你的罪孽。縱使你割去我全身肉,我依然笑而面對。”

漪紅羅顫抖着身子,再也無法面對她,落荒而逃。三日後,她放走了方紫微。方紫微出了東魯分壇,才發現原來無生教遭全武林討伐,已然成爲袋中老鼠,做着最後的掙扎。她被參加討伐的青城弟子發現救回,元氣大傷,整整昏迷了五日才醒來。

在討伐營中休養了一個半月,討伐已近尾聲,只有無生教最後的殘餘主力還在負隅頑抗。她不顧師尊師兄弟姐妹的反對,再次登臨主戰場,見到了漪紅羅。漪紅羅瞧着比從前憔悴了許多,但依舊強勢。只是一向殺伐果斷的她,卻彷彿種下心結般,再也無法乾脆結果人命。

山窮水盡,整個無生教只剩下漪紅羅一人,她雙腿被打斷,無法動彈,但剛烈無比,不願被他人殺死,擡刀打算結果自己性命,卻被方紫微攔下。方紫微掀開道袍前擺,盤腿坐在她身前,並不寬大的身軀卻成爲了她最堅韌的屏障。

“各位武林同道,昔日小道發願要清淨漪紅羅之罪孽,今日小道就絕不會讓她死去。師尊,師兄,弟子不孝,原爲她擔因果,承罪孽。諸位武林同道與她有任何仇怨,儘可上前殺了小道。”

漪紅羅與各大門派早就結怨已深,且多是深仇大恨,不報不快。如今眼見大仇得報,卻橫插一人進來,衆門派哪能答應。

“你有幾條命夠我們殺的?”

“你這道姑好不識好歹,快讓開!”

“少管閒事,我師弟死於她手,正欲殺之後快,你不讓開真的一劍劈了你!”

各大門派不肯罷休,青城派垂首頓足,方紫微的駑鈍倔強簡直讓他們哭笑不得。方紫微的師尊,青城派掌門道玄子召集所有門派圍在一起開會,商議了足足一天一夜,才終於落實了一個方案。所有與漪紅羅有仇之門,皆往方紫微身上出一招,以泄仇恨。

方紫微笑而答應,重拳,烈掌,刀槍斧劍戟棍棒加身,一輪下來幾乎被打成廢人,躺在地上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漪紅羅幾乎要瘋癲,抱着她的身子,面無表情地流着淚。然而事情還沒完,青城派宣佈:方紫微因與妖女糾纏不清,是非不分,從此被逐出青城派,與青城再無瓜葛。

“師尊,您怎麼…怎麼做出如此無情的決斷?”元和子不忍心,二師妹實在太慘了。

“孩子,爲師何嘗不心疼。但唯有這麼做,這孩子才能保命啊。那些人泄憤之前,她還是青城派的弟子,多少看在青城的面子上,留她一命。泄憤之後,礙於正派面子,亦不會再回頭補刀。如今逐走她,也是因爲爲師太瞭解她了,她知道自己拖累了青城,內疚比傷痛更能要了她的命。而她不是青城人,自不會再內疚,爲師無能保她,只求她活下去。”老道嘆息道。

各大門派退去,漪紅羅雙腿已斷,錯過最佳的接骨時間,雙腿就此殘廢,她躺在地上,將昏死過去的方紫微擡到自己身上,然後以自己爲墊子,帶着她一路蹭挪,離開戰場。直到後背衣物被磨破,皮肉翻起,鮮血淋漓,終於找到了一處水源,爲她清洗傷口,包紮,嚼碎草藥爲她敷藥。依靠着水源捕魚,飲水,艱難救治方紫微。

支撐幾天後,終於被山中柴夫救回。

數年後,青山之中,一紫一紅兩道身影緩緩而行,紅衣女子雙腿不便坐於輪椅,紫衣女子推着她,一身清雋之氣,仿若仙人。紅衣女子口中唱着悅耳的歌聲:

“極於心者極於情,一生一世一心人。”

“第二世,正邪情緣難兩立,完成。”二人臨終之時,天際傳來宏遠之聲。

戰火紛飛的民國末期,華夏民族已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日本侵略者的鐵蹄已然踏遍整個中國。

江梓,她是愛國的紅色地下間諜,終日周旋在日軍、僞軍之間,百變無敵,槍法極準,立志要驅除侵略者。

東田紅子,她是日軍大將的女兒,來到僞滿洲遊玩,卻無意中成爲了紅色地下黨盯上的對象。紅黨企圖通過接觸她尋找刺殺日軍大將的機會。

熟悉日語的江梓被委派了這次重任,接近東田紅子,尋找刺殺機會。

紅子以爲江梓是日本人,與她相交甚歡,絲毫沒有懷疑她的身份。而江梓卻在與紅子的接觸中,被她的嬌俏、善良、可愛感染,猶記得她和她第一次見面時,紅子那句:“姐姐,你那紅色髮帶趁着黑髮,真好看。”讓她心頭猛跳。

她陷入巨大的矛盾之中。

情愫暗生,兩人形影不離,因着關係越來越好,江梓越發有機會刺殺東田大將。可是,她卻遲疑着,久久未曾下手。

又一次暗中碰頭,江梓與地下黨的同志蘇林見面,蘇林告知她局勢已變,必須儘快除掉東田。蘇林是她從小玩到大的伴兒,二人友情篤深。江梓將自己的困擾告訴蘇林,蘇林大罵她忘記國仇家恨,竟然糾纏於這種個人小情。

江梓脾氣倔,不忿她如此斥責自己,與她大吵一架。卻沒想到,這一吵,居然是最後的一次對話。

兩日後,江梓忽然收到秘密線報:蘇林被日軍發現行蹤後槍殺,必須立刻刺殺。

她慨然悲痛,咬牙,衝動之下未能計劃周詳,就趁着與紅子約會的機會,對碰巧在場的東田大將實施刺殺。

槍聲響起,紅子呆滯地看着疼愛自己的父親倒下,心愛的人就是開槍的人,大腦空白幾乎要癡傻。江梓最後忘了她一眼,咬牙,轉身,離開。

然而由於事先計劃不足,逃跑路線被封死,她瀕臨絕境。卻沒想到峰迴路轉,一直照顧紅子長大的老管家出現,帶着江梓換裝成紅子逃亡。老管家將她一路送過了最後的封鎖線,纔將一封信塞給她。

她展開信,上面是紅子的筆跡,原來紅子早就知道她不是日本人,也猜測到了她接近她的目的。她沒有打算勸說自己,她知道總有一日,她必須在江梓和父親之間選擇一個。她不想選,所以她選擇了逃避,選擇了旁觀。這些日子,天知道她有多折磨,她期盼着江梓能放棄,期盼着自己能和江梓相守,期盼着父親不要再侵略,能夠撤軍。然而這一切的願望在民族仇恨的面前都是那麼的蒼白無力。她知道自己無力挽回,她決定赴死。無論最終是父親死了,還是江梓死了,她都會選擇陪着一方死去。

如今,父親死了,她不願江梓也死,她爲江梓安排逃生之路,而在江梓讀信的時候,她已經懸樑自盡。信封裡還有一根火紅的蝴蝶髮帶,那是紅子最愛的髮飾,也是她和江梓第一次見面時,江梓所佩戴的髮飾。只因她喜歡,江梓就贈給了她。

江梓跪在碼頭,嚎啕嘶吼,撕心裂肺的疼痛使得她幾乎一夜白髮。

三十年後,中日邦交正常化,老革命軍人江梓已然六十多歲,成爲了第一批訪日的中國人。

她回憶着紅子曾和她提及的日本的宅邸住址,這裡卻已經不是住宅,成爲了一家民俗博物館。站在早已時過境遷的建築前,她無聲流淚,垂目看着手中紅色的髮帶。

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姐姐,你那一頭雪發,配着紅緞,亦該很美。”

她猛然回頭,一個六十來歲的典雅日本女人身着和服,正笑然看着她。她神態端莊,即便已年老,依舊風華絕代,清媚中透着些許少女的嬌俏,依稀可辨當年的模樣。

“啪嗒”,江梓手中的柺杖落地。

“第三世,民族深仇難兩全,完成。”

“第二關,闖關成功,進入第三關。”

三世情緣一過,紫睦與紅狐只感覺大夢一場,淚流滿面,心中彷彿老去了幾百歲。一睜眼,竟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二人相對而立,望着對方,久久不語。

只這第三關究竟是何考驗,那僞菩薩卻一句解釋也不給了。只得二人站在這白茫茫的空間之中,相對無言,默默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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