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時,當時正在……”
聽到劍晨的質問,玉虛真人痛苦地閉上眼睛,緩緩道:“……在閉關!”
“閉關?”
劍晨一愕,隨即憤然道:“你的女兒女婿全家被滅的時候,你在閉關?!”
玉虛真人嘆息道:“晨兒,外公說過,當年皇兄收婉兒入宮封爲公主後,我便遁入道家,俗世之事於我……”
“而十三年前,也正是外公我一生中最爲榮耀之時,只要禁受住前掌教的考驗,便可接掌純陽劍宮——此天下道門正宗掌教之位。”
“是以當年我雖收到了洛家或有大難的消息,可爲了以完全狀態接受掌教考驗,在權衡之後,便囑託劍宮中與我關係最好的焚魂師弟代我前往衡陽。”
玉虛真人眼神迷離道:“當時想來,有焚魂師弟這純陽九劍的威名,洛家的劫難或可令敵人知難而退,而我,便揮劍斬情塵,一心閉入了死關。”
“誰知道……不僅洛家劫數難逃,還害了焚魂師弟苦寂十三年,最終也不得善果。”
突然轉身,面向純陽劍宮方向,遙遙一鞠於地,口中悲嘆道:“焚魂師弟,是爲兄害了你……”
“呵,呵呵……”
劍晨低垂着腦袋,肩膀一抽一抽地冷笑連連,“外公,我的好外公……你口口聲聲說早已遁入道家,潛心修道,可是……”
“你的心,真的是這麼想的嗎?”
玉虛真人緩緩轉身,詫異地望向劍晨,握住灰白拂塵的手指關節上泛起一陣骨白,沙啞道:“你說什麼?”
“我說……你的心,靜嗎?”
劍晨擡起頭來,目光痛苦卻又悲憤,冷笑道:“道家講求清靜無爲,道法自然,而你,一心想遁入道家作個不問世事的出家人,卻執着於純陽掌教之位,寧肯眼睜睜看着你的女兒慘死,也要傾盡全力去奪那純陽掌教之職。”
“縱使你揮劍斬情塵,不再關心你在世上唯一的女兒,可,洛家上上下下,卻是有着一百來口活生生的人命!”
“人命關天,而那時,你卻權慾薰心,爲了一己私慾,竟放任不管,這,就是你的道?這,就是純陽的道?”
他越說越是激動,初知玉虛真人乃是他外公的興奮溫暖在此時全數消失,手指帶着憤怒的顫抖,一下一下劇烈跳動着,怒指向玉虛真人。
這令他如何不激動,如何能坦然處之。
以玉虛真人的述說,當年的他離純陽劍宮掌教之位實在只有一步之遙,那從另一個方面來說,當年的玉虛真人即使還不是掌教真人,其在純陽劍宮中的地位定然也是不低。
更別說他的背後甚至還有着一個親王的身份!
合純陽劍宮與大唐朝廷之力,只要玉虛真人願意,親率大軍趕赴洛家,以解當年滅門之禍想來也非難事。
可是他,卻爲了完成前任掌教真人的考驗,選擇了在那種時候潛心閉入死關,只叫了一個師弟前去洛家相助。
焚魂真人在去到洛家之後,爲何沒有謹從玉虛師兄的囑託相助洛家,而是選擇了站在兇手的那一方先且不談。
只說玉虛真人,在那時的那種選擇,實在令劍晨打從心底裡無法接受!
可憐天下父母心,可天下,又哪裡會有這樣不顧子女死活的父母?!
自小便是孤兒,這令劍晨極度渴望着親情的溫暖,可是現實卻又如此不堪,這一年之內,他好不容易遇到的爲數不多的至親之人,爲何偏偏都讓他全然感覺不到親情的溫暖?
他的父親,洛寒,被鎮壓於霸劍山莊玉寒石下不知多久,甫一醒來,神智已然失卻,竟然爲了一個‘我是誰’的問題,便要對他痛下殺手。
而這,劍晨勉強還能夠接受,畢竟,那是父親在失去了記憶,並不知道兩人真實身份的情況下作出的選擇。
可是接下來,他竟又得知,自小撫養他長大,並且傳授了一身武藝的師父伍元道人,竟然是他的爺爺。
而這個爺爺,卻又是當年害得到雙親痛失,生生成爲一個孤兒的罪魁禍,這裡面,是否又有親情的存在?
再說玉虛真人,兩人自初次相遇直到現在,玉虛真人對他一直多有維護,甚至爲了他還以掌教的身份被逐出了純陽門庭,玉虛真人對他的好,一直令劍晨感激不已。
所以,當玉虛真人親口說出是他的外公時,劍晨才突然感覺到,原來自己一直苦苦想來得到的親情,便是於此了吧?
可惜現實往往就是如此殘酷,他胸膛中剛剛氾濫才起的親情之感,卻又被玉虛真人道出的當年實情擊得千瘡百孔。
明明早便得知禍事臨近,明明有能力阻止慘案的生,可他偏偏選擇了袖手旁觀!
在那種時候,有能力出手卻又選擇的袖手旁觀,在那種時候的袖手旁觀,是不是可以說,也是助紂爲虐的一種表現?
面對劍晨的憤怒,玉虛真人啞口無言。
“晨兒……當年……是外公對你不起,對你孃親不起……”
一十三年來,玉虛真人又何嘗不是被當初的那個錯誤決定所折磨?
劍晨對他的斥責,又何嘗不是他每每午夜夢迴時,孤燈清淚的愧疚無盡?
“只是當年麼?”
劍晨繼續冷笑道:“當年,我未死,被我那狠心的爺爺,裝成撿回來的模樣帶回了劍冢,受了十三年的愚蠢矇蔽,這麼長的時間,你又在哪裡?”
“你選擇了閉關,於是洛家不在了,我的孃親也死了,而你也了卻心願,成了純陽劍宮一教之掌,那麼,這十多年來,你又爲何不來尋我?”
“任我受那人面獸心的爺爺矇蔽了十三年之久,到得最後,你又跳出來裝好人,善心,欲救我於水火?”
情緒激動之下,他已經顧不得此時夜深人靜,有可能會被正在遠處酣睡的安安察覺動靜,一張青筋暴露的臉上雙目通紅,歇斯底里地衝着玉虛真人憤怒咆哮。
可笑,真是可笑!
自己歷盡艱辛想要追查當年滅門之事,甚至還幻想着是不是有可能找到與他一樣,尚活於世的至親之人。
卻想不到,這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他的至親,他的爺爺,他的外公,原來一直都在暗處,默默地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
任由他一步步……跌進這萬丈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