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了吧

我跟隨秦厲上了他的船。

“皇上——”秦厲一上船,船上的將士朝他恭恭敬敬行禮,無人敢擡頭看我一眼。

“好,退下,沒有我的命令不要進來打擾。”秦厲說完擡腳進入了船艙。

“是——”船上的侍衛聲音洪亮,動作利落,眼神沉穩內斂,應該是西凌最精銳的龍虎軍,我的目光迅速掃了一下這艘船,外觀普通,但卻異常結實,船艙寬敞舒適,船艙之內,桌子、牀、被褥一應俱全但並沒有任何奢華之處。

我細細打量船艙的陳設,想看出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來。

“別看了,這船雖然看似簡單,但裡面到處都是機關,你別想來一招擒賊先擒王,我不會給你機會,我雖然不願意傷你,但緊急關頭,爲了自保,動用機關傷了你,那就不好了。”秦厲淡淡地說。

“你多心了,如今人爲刀俎我爲魚肉,我怎敢輕舉妄動?我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更何況你給我一夜的時間,讓我考慮,我還沒有考慮清楚,怎會對你下手?”秦厲笑笑,並不多說,其實我知道他並不相信我。

船艙很大,兩人不再說話,外面的將士也不敢喧譁,夜顯得特別安靜。

“漫雲,我答應你一定好好待涼州百姓,我就一定能做到。”突然他開口,每一個字都說得特別重,但他不知道,涼州的百姓有很多也是冷家軍的家屬。

“我會好好考慮。”我說。

“吃點東西吧。”秦厲簡單吩咐了一下,桌子很快擺上了果子點心。

“我不餓,你吃吧。”

“吃吧,沒有下毒,如今你在我的船上,我如果想要你死,就是毒藥,我也能灌進你的嘴裡。”秦厲淡淡地說,但其實我沒有什麼胃口,但我還是拿起來吃,吃飽卻忘了自己剛剛吃了些什麼?

“秦厲,能不能放過涼州,我可以保證涼州決無覬覦西凌之心,我沒有這個念想,如果冷凌風有,只要我還活着,我就斷了他這個想法,如何?更何況如果沒有狼雲軍協助,單憑一個冷家軍,根本掀不起任何風浪,如果你不相信我,我們可以定下盟約,又或者對天發誓。”我擡頭看着他,目光甚至帶着乞求。

“涼州我志在必得,不會爲任何人而改變。”秦厲眼神幽深,但聲音透着無堅不摧的堅定。

“其實我知道即使我跪在地上乞求你,你也不會改變你的想法,即使我將刀子擱在脖子上,這一刻在你身邊死去,你也不爲所動,我死在你面前,秦厲你也許會難過,甚至會痛,但我鮮血還沒有凝固,你會毫不猶豫,號令軍隊攻打涼州,其實我一直知道結果會這般,但還是忍不住要問問。”

我嘆息一句,打開船艙的簾子,今夜烏雲遮月,海上黑漆漆的一片,空氣凝固而壓抑,正醞釀着一場暴風雨。

秦厲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堅毅俊朗的輪廓在燈火中更顯出幾分冷峻,深邃的眸子漸深沉,如此時的夜空。

其實我知道,十年前那笑如陽光般絢爛的少年郎已經不在了,而那個揹着一大袋新奇禮物,跳進大海討一個公道的十五歲少女也已經消失,歲月的確是最鋒利的那把雕刻刀,能讓容顏改變,心事滄桑。

“漫雲,其實你跟我就是同一種人,殺伐果斷,行事決絕,如果我們是志同道合,自是開繮拓野,所向披靡,誰能爭鋒?但可惜我們卻站在這了對立面。”

“只是我一直想不明白,你爲何如此執拗?西凌的錦繡山河,萬里江山?難道就比不上一個小小的涼州?我已經許諾善待你的狼雲軍,善待涼州的子民,爲何你就不肯做我的皇后?一國之後,難道就比不上一城之主?漫雲,就不能爲我稍退一步?”

“守這一步,是戰,血流成河,退這一步,何嘗不是如此?你善待我們狼雲軍,我相信,你會善待我,我也相信,身在高位,你有你的籌謀,你年輕登位,意氣風發,想建一番豐功偉業,我也理解,但我也絕對相信,我只要退這一步,冷凌風與冷老爺子必然身首異處,冷家軍也覺無倖免,你是不會留這麼一個隱患在你身邊。”甚至小蟲子,那個流着與冷凌風同樣鮮血的小傢伙,即使能活下來,他也會讓他變得愚鈍而毫無攻擊力。

“如今你繼續頑抗下去,結果也是一樣,冷家軍必亡,但只要你肯勸降你的狼雲軍,那起碼保證狼雲軍還能好好活着,與其玉石俱焚,倒不如退一步海闊天空,你是聰明人,不可能看不清如今的形勢。”秦厲看着我,目光包含着期望,用最少的損失獲得最大的勝利,最好的方法就是我們狼雲軍投降,這如意算盤的確打得很響。

“良禽也得擇木而棲,何況是人?”秦厲的話我何嘗不懂,只是這一步退了就海闊天空嗎?如果我真的去勸降,那我就是殺死冷凌風最鋒利的那把刀,我的手就會沾滿所有冷家軍的鮮血,我這一輩子都會揹負着這樣的鮮血活着,這樣的人生太不堪。

“我知道我堅持與秦厲頑抗,也許有機會扭轉頹勢,奪回涼州,但也有可能積血飄擼,屍橫遍野,這幾百年的同仇敵愾,風雨同行,冷家與楚家早已經如血脈相連,我如何能將這部分血肉活生生切離?”

窗外依然烏雲密佈,這夜正濃,積勢待發的大雨,還不肯傾瀉下來,不知道在等着什麼?我閉上了眼睛,靜默中能聽到自己急促紊亂的心跳,自我跟隨着秦厲離開,他附近的盯梢也全部撤退,估計牧歌已經能順利進入了海島,如若我一天不出現,這海島的守衛就不會有鬆懈的一天,希望牧歌能讓涼州帶了新的轉機。

如果龍七能擺脫國內困境出手相助,如果城中四千精銳,運用得當,我們就會有扳回一局的能力。

“下雨了——”等待了那麼久的雨還是下了,大雨夾帶着狂風,來勢實在是兇猛。

“這風很大,明天會有很多大樹被吹倒。”我說,其中免不得悽惶。

“這雨也很大,明天一切都會像新的一樣,枯木旁邊又會長出新枝,草枯草榮,萬物生長總是如此,漫雲,這人生總有決擇,與其全軍覆滅,倒不如揮刀斷臂。”秦厲說,聲音淡薄,如涼風入夜。

我靠在牀沿,睜大眼睛看着那盞跳躍的燈火,揮刀斷臂說得悲壯,但真正做有是怎樣的痛?人生的確是不斷面臨抉擇。

燈油耗盡,燈火撲滅,天已經亮了,這一夜我沒睡,他也未眠,各想着心事到天明,秦厲只給我一晚考慮的時間,如今這個時間到了。

“考慮得怎樣?”他問我。

“如果我答應你會怎樣?我拒絕你又會如何?”

“如果答應,你的狼雲軍會活下來,涼州會在最短時間恢復繁榮熱鬧,如果你拒絕,你會眼睜睜看着你的手下,因爲你的一時的執念,一個個慘死在戰場上。”秦厲答,眸子沒有任何波瀾,但聲音卻帶着濃濃的血腥味,那一聲殺伐之氣濃郁而強烈。

“那無論如何,你都會帶我上戰場的是不是?”

“是——”

“那這一路上我還有時間考慮吧。”

“你還有時間考慮,但狼雲軍就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降,一是亡,是讓他們重獲新生,還是讓他們徹底覆滅,全在你的一念之間,以前如果你對涼州實力抱有幻想,如今你就會發現,螢火之光就要泯滅,絕對沒有可能與日月爭一光輝,是進是退,是降是爭?孰輕孰重,你應該能掂量得清。”

從見面到現在,秦厲都沒有放棄勸降,他的話總是那麼簡單扼要,單又一針見血,刺中要害。

“樂狄,召集部隊,今日出發,前往土國。”秦厲在最短的時間號令大軍出發,他的臉色一如往日的冷峻,不喜不怒,我看不到任何表情,沒有人能看到他心裡想着什麼,這包括我。

大軍停船靠岸,整頓好一切,次日出發,我與秦厲坐在同一輛馬車,車內寬敞,我出門之前大概掃了一下這次前往土國的軍隊,大概有二十萬人之衆,步伐整齊,雙目有神,行動迅速,一看就知道平日訓練有素。

大軍從涼州昔日最繁華的大街走過,揭開簾子,大街除了駐守的西凌大軍,空無一人,商鋪關門,房屋禁閉,炊煙不再,四周寂靜得只能聽到馬蹄聲,還有車輪滾動的聲音,一聲又一聲,沉重無比地撞擊着我的心。

我放下簾子,靜默着。

“如果你願意,這裡很快恢復往日繁榮,在這裡生活的依然是你涼州的百姓。”秦厲的聲音飄渺虛遠,如同他的人,他不是多話的人,但這樣的話,他說了不止一次。

馬車在隊伍的中間,根本無法逃走,而秦厲大部分時間都在馬車之上,偶爾會離開,他離開之後,馬車周圍會多了幾股氣息,揭開簾子,似乎跟之前一樣,但其實我知道馬車四個方向都多了幾個一等一的高手,我看似自由,但實際被軟禁了。

秦厲離開的時間不長,等到他回來的時候,已經精神爽利,估計他離開馬車是到別的馬車歇息,正如他所說,他不會給任何機會讓我傷他。

“皇上——”急促的馬蹄聲在身後響起,馬車停了下來,秦厲走了出去。

“很好,做得很好。”隱約中我聽到秦厲那把暢快的聲音,心禁不住猛地一跳,總感覺秦厲已經佈下天羅地網,準備將我們涼州軍隊一網打盡。

秦厲上來之後,臉色平淡,眸子波瀾不驚,而我也沒有問一句,只是心越來越不安,西凌大軍的行軍速度很快,有時晚上也不紮營,但士兵沒有任何怨言。但有時行軍的速度又極其緩慢。

“這裡看日出,風景不錯。”

“這裡的河水冬暖夏涼,水草有幾種顏色,不妨下馬車看看。”

秦厲有時不知道哪來的興致,硬拽我下來,景緻的確不錯,只是缺少了看景緻的心情,而我也知道他做這些不是沒有目的,他現在應該沒有這個閒情。

雖然我的手腳自由,得到的款待與他無二致,但我幾乎沒怎麼合過眼睛,但這樣不睡就不睡,一睡就異常沉,醒來的時候,帳營之內,只有我一個。

“她是不會勸降的,還是按計劃行事。”寂靜的夜,這聲音極爲輕微,如飄絮落地,但我竟然還是聽到,雖然聲音微弱得像夢幻。待他進來的時候,我閉上了眼睛,佯裝熟睡,他從來就不相信我,我一切僞裝都毫無意義。

“你醒了?”低沉醇厚的聲音低低在馬車響起,帶着微微的愕然,但只是微微,不細心分辨,根本分不清楚,我的心一凜,他如何知道我醒了?莫非這只是試探?我繼續睡着。

“別裝了,你熟睡的樣子不是這樣。”他說,聲音帶着篤定,既然被拆穿,我也不好再說什麼?

“漫雲,我們西凌大軍已經與你們涼州在離山腳下交鋒了幾次,狼雲軍與冷家軍的確是兩支強悍得讓人驚歎的軍隊,稱霸雲海,也能逐鹿中原,但再怎麼強悍,也只能落得一個覆滅的下場,的確可惜了。”

“土國資源貧乏,糧食本來不足,我又已經切斷了所有供給,沒有糧餉供應,這麼龐大的軍隊,能撐到什麼時候?”秦厲坐在我的身邊,這是他離我最近距離的一次,我的匕首寒光一閃間,但他已經比我先一步出手,但他手還沒有到,我已經閃開了。

“雲兒,一路防到現在,你不累嗎?這裡有二十萬大軍,你就是插翅都難飛,你不覺得你防得很好笑嗎?”秦厲先停了手,我也將匕首收了起來,馬車之內,剛剛還是刀光劍影,這一刻有和暖如春。

“皇上,衣服送來了。”就在這時,我聽到女人的聲音,很快一個美麗窈窕的女子出現在我面前,她的眼神充滿濃烈的敵意,我冷冷的看着她。

“我不換,這身衣服我穿得很舒服。”女子聽到我這般說,眉頭一皺,那手就想我探來,想強硬剝掉我的衣服,動作粗魯,我鬆開手不再反抗,她已經我已經順從,在她毫無防備,脫開我第一個鈕釦的時候,我一腳將她踹了下去。

“皇上——她這——”女子的聲音充滿委屈。

“你先下去。”秦厲說,依然不怒不喜,女子不敢多說一句走了。

“雲兒,你這衣服已經穿了好些天了,我看着不舒服,如果你不動手,我可要動手了,我說過不殺你,但沒說過不脫你的衣服,你知道我說到做到,你不脫,我幫你。”

平淡得不能平淡的一句話,卻壓得我氣悶,衣服華麗而喜慶,這麼一穿上,任別人怎麼看,我都不像是階下囚,秦厲想幹什麼,我大概也知道了。

“很好看,我們一起下馬車賞花。”傍晚大軍駐紮崍山腳下,秦厲與我在衆目睽睽之下下馬賞花。

“你從來就不相信我會勸降狼雲軍?”我問。

“不相信。”直接了斷的回答,沒有絲毫猶豫。

“只是即使不相信,但還是試試,只是嘗試的結果印證我的猜想,你絕對不會勸降。”

“你是想將我押到戰場,讓狼雲軍軍心大亂,那你錯了,這場面絕對不會出現。”

“我知道,所以我從來不打算這麼做,我這二十萬大軍裡面,我相信既有你涼州的人,也有龍七的人,要不你不會如此篤定跟着我來了這裡,但你既然在我的手中,也別想有逃脫的機會,而你雖在我軍中,但我也不會讓你有機會有所作爲。”

“龍七的確蠢蠢欲動,但前些日子,我已經對外宣稱,我秦厲已經納你楚漫云爲後,而你這次是跟着我是準備到土國勸降狼雲軍,這消息一出,狼雲軍與冷家軍能不起內訌?”

我停止腳步,靜靜聽着。

“冷家軍人心惶惶,狼雲軍如今羣龍無首,將士被他們城主回來勸降的消息弄得六神無主,兩軍不齊心?士氣自然大降,漫雲,你認爲你還有多少勝算?”

“龍七的確想出兵助你,但這段時間,我們出雙入對上山看日出,相伴看明月,如今並肩下車賞花,這些在龍七潛伏在我軍的奸細看來,無疑就是情侶夫妻之間的親暱,龍七這人眼裡揉不下沙子,生性多疑,當年一幅畫能讓他休妻,今日我們同車同營帳,會讓徹底心死,據探子說他前些日子,已經將兵馬撤了回去了。”

“楚漫雲,你開不了這個口,我替你開了,你退不了這一步,我幫你退了。”

“漫雲,如今你四面楚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