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9 弒後
藏豫的生活因爲藏殷被立爲儲君而驟然忙碌起來
太子的冊封讓原本暗地裡波濤洶涌的王位鬥爭明朗化。皇帝給了藏豫三分之一的軍權,又把他安插到御史臺,讓他監控宮裡的所有情報。
那段日子,藏豫真是忙得恨不得睡覺都睜着眼,若不是有個能力、效率都很高的南宮秋在身邊輔佐,肯定得吐血身亡。
南宮秋是他通過韓玉認識的,聽說曾是某年科舉的狀元,但因爲爲人性格古怪、詞語犀利,不愛奉承阿諛,所以入宮五年仍只是個普通侍郎。藏豫和他相處了一段時間後,覺得此人雖然嘴毒了點兒,卻總能一針見血,而且廢話不多,分析能力、辦事效率都在許多御史臺的官吏之上,五皇子、八皇子、還有十一皇子叛亂的事件一半是他協助處理的。但,最讓藏豫覺得有趣的是,這人平時諷刺揶揄,可只要一說到韓玉就臉紅。
絕對是非常耐人尋味的性格。
古人曰,無情帝王家。雖然從小就生活在深宮中,但看着那些一起長大的人一個個在大位之爭中倒下,尤其是那些自己親手處置的,藏豫有時還是會覺得抑悶。
十四皇子被毒死的那天,藏豫在裕禾殿——一座平日無人光顧、用來典藏書籍的孤塔——坐了整整一天。
他眼前不斷浮現那次宮宴的情景:十四皇子純樸無暇地朝他招着手,熱情地跟他說:“十二皇兄!這裡坐!”
他從來都知道十四皇子是個心思單純的人。他總是樂呵呵的,偶爾調皮犯些小事,但心很好,不會主動謀害別人。這在皇家的孩子裡其實很難得。
其實藏豫知道八皇子會對十四皇子下毒,只是因爲時機不成熟,他必須按兵不動。
他的職責是保住藏殷,爲了讓他能順利登基而排除萬難。這個過程中,他的手必然要染血。藏豫非常清楚這一點,但他也同樣清楚,他將爲那個曾經歡快地喊他‘十二皇兄’的人內疚一輩子。
藏殷登基爲王的一個月後,是風和日麗的春末。那天,午後陽光明媚,已經成爲皇后的永怡王妃和太后一起在太和殿陪太皇太后聊天。
“唉,已經有好些日子沒看到嬌洳了。”太皇太后抿了口皇后沏的龍井,哀怨地感嘆。“聽說昨兒個靜轅王又沒在府上過夜?”
“臣妾惶恐。”太后汗顏。藏豫拒絕與公孫嬌洳同房之事一直是太皇太后的一塊心病,曾爲此鬧得整個皇室非常不愉快。
“這靜轅王是越來越不像話了。聽說在外面養了好幾個。擺着好好的一個名門閨秀在家裡不碰,非要去招惹那些風塵女子!太后你也不管管?”
“這……都是讓皇上給慣的。”太后苦笑。
“嗯……”太皇太后點點頭,又轉向正沏着第二泡的皇后,道:“皇后,靜轅王好歹也算是你看着長大的。現在皇上日理萬機,顧不上靜轅王,你還得多多費心。”
皇后倒茶的手頓了頓,馬上又恢復了動作。她低着頭,沒有讓心裡的冷笑浮現在臉上。
太皇太后說的這句話實在是太貼切了。她的確是看着藏豫長大的,從他十歲、她嫁給藏殷那天起,便遠遠地看着。藏殷早就警告過她,藏豫的任何事情都不許她插手。凡事,大到藏豫出征,小到早晨該爲他準備什麼糕點,藏殷都一貫親力親爲,事無鉅細。她的洞房花燭夜,藏豫鬧彆扭,藏殷義無反顧地丟下她跑去安撫,讓她在新婚之夜獨守空閨。藏豫不親近她,藏殷便要她少去招惹,免得寶貝弟弟不開心。藏豫成婚後把新娘撇在洞房偷溜回玄武殿,藏殷非但不責備,第二天早上還特地讓人準備了他喜歡吃的糕點,可僅僅因爲她放了公孫嬌洳的人進來找他回去,藏殷就整整一個月沒進她的房。
皇后將茶盞遞到兩位長輩面前,垂眸道:“臣妾自當盡心盡力。不過靜轅王的事,皇上總是處處迴護,臣妾也實在不好多說。”
“說到底,還是皇上太縱容靜轅王了——”太皇太后說到一半,突然被一聲尖酸的‘皇上駕到’打斷。接着,藏殷沉潤儒雅的聲音從緞簾後傳過來:
“太皇太后在說朕什麼呢?”
“臣妾給皇上請安。”皇后趕緊放下手中的做活,起身作揖。
藏殷隨意擡手免了皇后的禮,徑直走到太皇太后對面的位置坐下。
“太皇太后剛纔唸叨朕什麼?朕老遠就聽見了。”他的臉上一直洋溢着尺度適宜的微笑,以至於三個女人都沒發覺,他進來以後並沒有向輩分在他之上的太后和太皇太后請安。
“還不就是靜轅王的事嘛。”太皇太后迷眼笑着,眼角擠出條條並不算淺的皺紋。
“哦?”藏殷接過皇后呈上的茶,不動聲色。
“都是皇帝太寵着靜轅王,他才這麼沒規矩。”太皇太后道。
皇后稍有興趣地期待着藏殷的反應。
“靜轅王也不小了,還成天在外尋花問柳,把嬌洳一個人撇在府裡,成何體統?皇帝你該多說說他纔是。”太皇太后說完了,低頭又抿了一口茶。這時茶水只剩六分熱,已不如方纔那樣甘甜。
“那還不是公孫嬌洳罪有應得?”
氣定神閒的一句話,讓氣氛瞬間微妙起來。
“皇帝這是什麼意思?”太皇太后‘砰’的一聲放下茶盞,厲聲問。
藏殷擡眼,穩穩接住太皇太后的怒視,並以平時深藏不露的銳利回瞪過去。“公孫嬌洳當年死纏爛打,不惜假裝自殺逼藏豫成婚,如今無論受到何等對待,都是她自找的。”
太皇太后怒氣衝冠,倏的站起來,手指哆嗦着指着藏殷。可還未說出一字,就被藏殷慵懶地喝了一聲:
“坐下!”
太皇太后晃了晃。就算是□□皇帝也從未對她用過如此強制命令的口氣。她的一生,從貴妃到現在的太皇太后,鬥過無數人。可當她望進藏殷的眼睛,深陷於裡面無底的陰霾冷酷,不禁疑惑,難道這纔是那個一直溫文爾雅的九皇子的真實面貌?難道這麼多年,她一直都看走了眼?
藏殷滿意地看着太皇太后緩緩坐下,開口時聲音沒有起伏,卻像一潭死水般讓人不寒而慄。“父皇一直默許太皇太后的某些言行,因爲他的心早就隨着睿親王去了。”藏殷不顧太后瞬間灰白的臉色,繼續道:“可這不代表朕也會。”
太皇太后上了紅的嘴脣哆嗦着,分不清是氣的還是驚的。
“以後藏豫的事情太后和皇后最好都不要插手,否則修怪朕不念親情。”
“混帳!”太皇太后拍桌,怒目而視。“皇帝這說的是什麼話!就算皇后和太后不能管,還有哀家!難道皇帝連哀家都敢動!”
藏殷突然笑了,笑得毛骨悚然。
“太皇太后今天就要駕崩了,還想管什麼?”
房間裡頓然安靜地連每個人的呼吸都能清晰地分辨。
藏殷像一頭已經踩到獵物喉嚨的雄獅般的盯着太皇太后。他擡了擡手,身後馬上有人呈上一個白色的小瓷瓶。藏殷將它拿起來,端在眼前把玩。
“諸位可知,朕今日爲何而來?”他有些慵懶地問。
當然沒有人回答。
“朕是來完成父皇的一個沒有完成的意願。”藏殷的目光倏然落到太皇太后身上。“父皇說,他一生只後悔一件事,就是當初沒有殺了你。若他早些下決心,你就不會有機會刺殺睿親王,他也不會走得那麼早。父皇爲此抱憾終生。朕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最後一句話,藏殷是看着太后說的。
“你、你……”太皇太后驚恐地看着藏殷,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已經活得夠久了。”藏殷將小瓶放到太皇太后面前。“是時間該上路了。”
“反了!反了!”太皇太后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大叫:“來人!來人啊!”
“來人?”藏殷冷笑。“這太和殿的人都已經在黃泉路上等着你了。”
太皇太后的臉蒼白而扭曲。經歷了三朝洗禮的女人,即使在這種時候,還是表現得比太后和皇后鎮定。
“這宮裡難道沒有王法了嗎?就算你是皇帝,毒殺太皇太后也是死罪!”
“那太后刺殺親王呢?難道你當年命人刺殺睿親王不是死罪?”藏殷不緊不慢地反問,目光緩緩掃過面前,皇室裡權位最高的三個女人。“況且,你們三個今天爲何會同時在此?”
皇后和太后不約而同地癱倒在椅子裡。
今日她們回來太和殿,完全是貼身侍女有意提點。幾句聽似不經意的話,讓她們如棋子般落在了藏殷想要的位置。
這一切都是藏殷策劃好的。他要太皇太后死。
他從什麼時候就開始處心積慮地計劃着這一切?這一切,又需要多麼陰沉的心思?笑顏如常地面對她們,暗地裡,卻一步步,收買她們身邊的侍女,或者那些奴才本來就是他安插.進去的,以便隨時監察她們?那這宮裡,究竟有多少人是他的眼線?
皇后不敢往下想,可一道光卻突然在她腦中閃過。
“今天……靜轅王出宮狩獵……”她嚅喏道,彷彿自言自語。
藏殷轉頭看了看他,道:“希望皇后以後還會如此聰明下去。”
皇后木訥地坐着,已經說不出任何話。
他當然不會讓寶貝弟弟看見自己如此陰狠的一面,所以才特意選了藏豫出宮的一天行動。
“你究竟爲何如此處心積慮地想置哀家於死地?”太皇太后的臉色灰白,已不見方纔那跋扈的氣勢。
“太皇太后至今還不明白麼?”藏殷輕笑。“因爲你強迫藏豫成婚。因爲你逼他做了他不願意做的事。你以爲,我的小豫受了那麼大委屈,我會無動於衷麼?”
這是他第一次才她們面前用藏豫小時候的名字,一個只屬於他的名字。
“我都從來不勉強他,你又有什麼資格?”藏殷冷冷道。“太皇太后還是趕快把藥喝了吧。”
“不、不!哀家是你的祖母!你不能殺哀家!哀家是你的祖母!”太皇太后搖搖晃晃地起身,像要避開蒙受一樣蹌踉地向後退。
藏殷朝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太皇太后身後的兩個人使了個眼色。兩人立刻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將她禁錮。藏殷拿起小瓷瓶,走上前,面帶一抹陰狠的、祥和的微笑:
“不如就讓朕親自送太皇太后上路。也算朕盡的最後一點孝道。”
話落,他鉗起太皇太后的下顎,硬將瓶子裡的□□灌了進去。
藥效並不是立刻死亡。它有條不紊地侵蝕着、折磨着,讓死者在結束生命前的半個時辰中都飽受痛苦。
當太皇太后的身體停止了最後一次**,藏殷轉過身,面無表情地宣佈:“太皇太后因心疾發作,不幸歸天。太和殿的奴才未及時發現,均賜死,一併陪葬,以慰太皇太后在天之靈。”
三天後,皇后像往常一樣端了碗剛燉好的燕窩準備給藏殷送去。走到養心殿門外,她聽到裡面傳來藏豫和皇帝的對話。
“我回來的路上,聽人說太皇太后駕崩了?”
“嗯,三天前。”
“你怎麼也不叫我提早回來啊?”
“也不是什麼大事,反正交給禮部以後不過是走個過場,喪禮上讓你披麻戴孝你又打瞌睡,何必再折騰回來?”
“那倒是。不過,我打回來的那些野鹿怎麼辦?守孝時期好像不能開葷……”
“無妨,大不了去你府上開個小竈。”
“哼哼,那你今天有口福了,有新鮮的烤鹿肉吃。”
“怎麼聽你這麼一說,好像我堂堂一國皇帝缺肉吃似的……”
中秋節前的堵車……佔有了偶多少時間啊!!!!!!!!
再有一個番外就完結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