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2)
去祥雲寺的前一晚,清彥纏着紫宸要聽他撫琴。
月色如水的夜,偶爾吹過栩栩清風,撫得盛夏的枝葉沙沙作響。紫宸的琴悠遠惆悵,渲染着淡淡的鬱意,又讓人有些捉摸不透,就像他這個人一般。
“是不是彥兒整天和皇兄在一起,沒陪公子,所以公子纔要走?”一曲終了,清彥突然問,語氣有點委屈。
“當然不是。”紫宸莞爾,起身摸索着走到清彥身邊坐下,探到他的小手安撫地拍了拍。“殿下找到了喜歡的玩伴是好事,我怎麼會介意?”
“那公子爲什麼執意要走呢?”這已經是清彥第七次問他這個問題。“留下來不好嗎?公子離開了,彥兒會寂寞的。”
“不會的,殿下還有子夜,還有四殿下。何況,等王爺回來了,殿下還是可以經常見到我。”紫宸說得平靜,對於已經被認定戰死的藏豫會回來這一點沒有絲毫質疑。但是清彥卻不敢再往下說了。每次說到藏豫,他就不敢再接話了。
清奕很少在清彥面前提起藏豫,怕他傷心。但從他的隻字片語中,清彥聽得出他相信藏豫已經戰死,遲遲沒有舉行喪事只是因爲皇上念弟心切,不肯面對事實。
清彥不知道該相信哪一方,但他內心一直希望,藏豫還活着。
本想和紫宸多待些時間的,但子夜一到巳時便催促着他回房就寢
一到戌時三刻,子夜便開始催促着清彥回房就寢,任清彥怎麼軟言撒嬌小聲嘟囔都不鬆懈。
他的理由是,清彥有固定的作息時間,晚睡對身體不好。
清彥拗不過他,而且考慮到紫宸明日便要出宮,也不宜晚睡,只好作罷,乖乖地由子夜推回寢室。
聽着輪椅漸漸消失的‘咕嚕’聲,紫宸微笑着由伊竹攙扶回房。
“殿下都會朝子夜撒嬌了,可見他倆的關係日漸融洽。”紫宸的淡粉色的脣彎着一個小小的弧度,話語中滿是欣慰。“王爺以前還擔心殿下怕生、和子夜處不好呢。”
伊竹將他扶到牀邊,開始爲他寬衣,準備就寢。
“公子,”她開口,語氣中透着哀求。“您就讓奴婢跟着您去吧!您一個人去陌生的地方,奴婢不放心。”
“伊竹……”紫宸頗爲頭痛。這個話題他已經和伊竹討論過數遍了。
“那寺中全是男子,伺候起來哪有奴婢細心?何況,奴婢跟隨公子身邊多日,也瞭解公子的習慣,可不得比那些個僧人伺候得舒服?”
“可我去並不是爲了讓人伺候着。”紫宸拉下伊竹正在爲他系衣帶的手,溫和地說:“我只想像一個普通人那樣入寺,虔心向佛。若佛祖見我心誠,或許能保佑王爺,讓他回來得快些。”
“可是公子……”伊竹反扣住他的手。“您眼睛不方便,就這樣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又沒人在左右陪伴,奴婢不放心。”
“怎麼是無人呢?寺裡還有僧人,還有意空大師。我若有難處,他們會幫我。”紫宸耐着心解釋,心裡卻不住地嘆了口氣。
都是平時藏豫讓伊竹把他保護得太好了,所以在她心中他才如此無助。
“相信我,即使我看不見,也能把自己照顧好。何況,王爺不是也教過我如何使用竹杖麼?我不會有事的。”
他雖然笑得溫和儒雅,但伊竹看得出他心意已決,只好放棄,默默替他穿好褻衣。
唉,這也許是很長一段日子裡她最後一次侍候他就寢了……
伊竹如此想着,心裡更沉了。
藏豫身着一套粗布暗灰色衣褲走在一條土道上,手裡拎着一隻裝着他戰甲的包袱。前面是昭黎城的城門。
他本來一個半月前就該進城的。可當他提出要離開的時候,老頭子笑得令人髮指地給他來了一句:
“不要這麼急着去橫屍街頭嘛。你要真這麼想死,給我試藥用也行嘛,我保準你十天之內如願以償。”
氣得藏豫當場七竅生煙。要不是念着那點子救命之恩,差點沒一刀揮過去把他給解決了。
此時剛過辰時,但因爲北邊天亮得晚些,現在仍有大批拖着板車的小販帶着形形色.色的作物蔬菜進城趕集。
藏豫稍有興趣地望着有些擁擠的城門。他鮮少見得到如此景象。通常他進一座城,不是有大批兵馬侍衛震懾着百姓讓出一條寬闊的道路,就是有令牌隨身,由子墨在被高大的馬匹以及華麗昂貴的衣袍嚇得誠惶誠恐的城門守衛的眼前晃一晃,他自己是幾乎連馬都不用停的。
不過,偶爾體驗一下平民生活也不錯。藏豫笑得有些坯。
雖然昭黎城是梨眼山附近最大的城鎮,卻遠不比都城的繁華。從城門走到衙門,不過一刻的路程。
清晨的衙門還不熱鬧。今天要犯事的還沒來得及,昨夜犯事的還沒開始審。兩個門前守衛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前天開審的一啓通姦案,便看見藏豫悠悠哉哉地逛到跟前。
“幹什麼來的?”其中一個問道,語氣有點不耐煩。
藏豫微笑,不語,從包袱裡掏出一塊白玉令牌交遞了過去。
“把這塊令牌拿去給你們知府。”
守衛接過令牌,動作有些猶豫。
他一身粗布,看在守衛眼裡和平頭老百姓沒什麼區別。但他一開口,卻是明顯的,命令的語氣。那是一種自然而然的霸氣,是久居高位薰陶出來的、慣性的口吻。
“你是誰?”守衛看看令牌,又看看他,疑惑地問。
“見到令牌,你們知府自然會知道。”藏豫懶得跟他們多說。這次他決定低調,爲的就是避免周邊官府知道他的身份後過分熱情的招待,拖延他回都城的時間。
紫宸還在等着他。
令牌被拿進去沒多久,昭黎城的知府就一臉驚慌地親自跑出來了。
“王——”他剛要喊藏豫的稱號,立刻被藏豫一個眼神止住。
“進去再說。”話落,他撇下還轉不過彎的知府和已經看呆了的兩個守衛,自顧自地進了衙門。
知府帶着一大羣下人追到正廳的時候,看見藏豫正大馬金刀地坐在正上方知府專用的太師椅上,無聊地擺弄着桌上的大理石紙壓。
知府身後的僕人瞠目結舌。
“茶涼了。”藏豫拿起知府放在桌上的茶棧晃了晃,絲毫沒有在一羣人疑惑的眼光下該有的不自在。
“啊!是、是!下官馬上換!”知府彷彿被他一語驚醒夢中人,趕緊指使一個下人去沏一壺上好碧螺春。
藏豫滿意地放下茶棧,靠進椅背,如一頭慵懶的雄獅般打量着座下緊張得不知手腳往哪兒放的知府。
“知府大人帶這麼多人做什麼?”藏豫的語氣有些漫不經心,有些狡黠。“難不成是想以衆敵寡?要挾朝廷可是死罪啊……”他現在身無寸鐵,又是孤身一人,難免別人不動什麼心思從他身上撈點便宜。若這知府是個老實人,那麼這就只是個下馬威。如果他有什麼想法,那麼有了藏豫這麼一句淡淡的威脅,也應該消停了。
知府‘撲通’一聲跪下了,連連磕頭:“下官該死!下官該死!”然後轉頭對身後的人厲聲斥道:“還不快下去!都給我退下!”
待知府的下人都似見光的蟑螂一樣退乾淨了,藏豫才慢條斯理地開口:“禁軍副總將軍近日是否來過?”禁軍副總將軍是子墨的軍銜。在他墜崖後,只要沒有找到遺體,子墨無論如何也絕對不會離開這片地帶。對這一點藏豫根本不予質疑。
“是、是!”昭黎城知府的頭都快點到地上去了。“來過兩次,就上個月的事。”
“傳本王口諭,讓他立刻來昭黎。”至於他現在人在哪、怎麼找,不用說,得知府自己解決。
沒有三天的工夫,子墨就趕過來了。他一臉風塵,下了馬連馬裝都沒讓人脫便直奔大堂。看到藏豫的那一刻,一貫冷然自持的他卻像個孩子一樣,嗚咽了一聲‘主上’便撲跪在藏豫腳邊放聲哭泣。
“唉,我又沒死,你在這兒哭什麼喪啊?”他蹲下來,一手拍了拍子墨的肩膀,好脾氣地調侃。
今天去做義工的時候遇到了一些阻礙,有點沮喪。有的時候我真是不明白,爲什麼總有人喜歡做損人不利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