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個在空中,一個在地上,互相僵持,這柄劍若非百鍊精鋼所鑄的神兵利器,怕早已打斷。
一點紅駭然大喝一聲,身形全力拔起,將長劍往地上猛插下去,這招委實用得又妙又狠。劍尖下插,楚留香自然再也不能附在劍上。只聽"啪"的一聲,楚留香橫飛兩丈落在地上,手掌中還是緊緊夾着書信和劍尖。這柄千錘百煉,吹毛斷髮,一點紅平日將之珍如性命般的寶劍,竟終於還是被生生折爲兩段。
一點紅慘然變色,顫聲道:"好,果然是好武功,好身法"楚留香微微笑道:"紅兄承認了。"他話未說完,笑容突然在面上凍結。
"當"的,半截劍落地那封信也化爲片片蝴蝶,漫天飛舞,窗外一陣風歐過,吹得無影無蹤。
原來方兩人較力時內力源源不絕自楚留香掌內逼出,莫說這薄薄的信紙,縱是銅片鋼板也禁受不住。
一點紅也徵住了,失聲道:"這……這……"楚留香嘆了口氣,苦笑道"看來我命中註定,是瞧不這封信的一點紅怔了半晌,道:"此"……此信可是十分重要"其實他自己明知是多此一問,這封信若不重要,楚留香怎麼會拼命強奪又怎會有那許多人爲此信而死。
但楚留香只是哈哈笑,道:"那也沒什麼?我拍斷你的寶劍,本應向夠道歉纔是。
一點紅默然半響,仰天長嘆道"終我生,若再尋你動手有如此劍。""奪的聲突見一條人影飛掠了進來,竟又是那黑衣少年,楚留香信毀之後,已只有尋他,不想他競去而復返,不紫喜道:"閣下來的正好,在下有事請救。"誰知黑衣少中竟似完全沒有聽見他的話,滿面懼是惶恐之色,四下瞧了一眼,突然躲到窗後去了。
這"快意堂"裝璜甚是華麗也甚是特別,窗前卻懸掛厚厚的紫色窗,想是因爲深夜賭時,燈火不臻外泄。
此刻時候還早留並末拉起,卷在一旁,這這黑衣少年身子瘦長,躲起來別人正好瞧不見。
楚留香、一點紅對望了一眼,心裡不覺都在暗暗奇怪。
這少年爲何去而復返?又爲何如此驚慌?他生性高傲,又有什麼人、什麼事能令他躲起來?思付之問只聽遠處突然晌起吹竹之聲,聲音尖銳短促,一聲接一聲,霎眼間已將屋子四面圍住。
接着,一陣腥風吹過,竟有二十多條大大小小,五色斑爛的毒蛇,自門外蠕動滑了進來。
楚留香皺了皺眉頭,縱身躍到賭桌上,盤膝坐下。
一點紅也皺了皺眉,卻飛身掠到樑上,拔出半截斷劍,向下一擲一條最大的毒蛇,立刻被他釘在地上。
那條蛇竟是力大無窮,紅舌閃吐,蛇身鞭子般打得"劈啪"作響,堅硬的石地競被打得一條條裂了開來。
但一點紅的手勁很大那半截劍竟被他一擲之力,直沒入土,只留下那系黑綢的劍柄。
毒蛇空自發威,卻也揮之不脫其餘的幾條蛇競竄了過去,咬住了它的身子頃刻問使已將血肉吸了個乾淨。
一點紅瞧得又是嘔心,又是驚奇,懸在樑上,皺眉道:"這些蛇邪門得很,是哪裡來的?"楚留香嘆了口氣,道:"紅兄只怕是已惹上麻煩了。"話猶未了,門外己大步走進叄個人來。
爲首的人,身材魁偉一身衣服上,補釘加上補釘也不知補過多少次了!但卻洗得乾乾淨淨。
他衣服穿得雖然是個乞丐,但目光睥睨,滿面獰惡,氣概卻不可一世,簡直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
後面的兩人,亦是鶉衣百結,面貌兇惡身後背七八隻麻布袋,竟是丐幫中地位甚高的弟子。
丐幫中幫規森嚴,尊卑分得極清,這高大的乞丐背後一個麻袋也沒有,本應是丐幫中還未入門的小徒弟。
但那兩個七袋八袋第子從那神情看來,卻反而對他甚是畏懼恭敬,這在老江湖眼中看來,已是極不尋常的怪事。
更奇怪的是這乞丐面貌獰惡,而且久歷風塵勞苦,無論從哪點看來,他皮膚都該又黑又粗纔是。
但他的身皮膚,卻偏偏是又白又細,宛如良質美玉,看來意比未出閨門的處子還細膩光滑得多。
楚留香又嘆了口氣,喃喃道:"麻煩果然來了。"那高大惡丐一雙兇光精精的叄角眼四下一掃,使瞬也不瞬地盯在楚留香臉上,怒道"你竟敢害死本幫格靈蛇,阿是要死快哉?"他怒極之下,說出了鄉音,竟是一口吳濃軟語,和他那魁偉的身材,獰惡的像貌,委實大不相識。
一點紅正待答話,楚貿香已搶道:"本幫?閣下說的本幫,卻不知那一幫?"那高大惡丐厲聲道:"依,你眼瞎了麼?難道連丐幫門下都瞧不出來。"楚留香悠然道:"丐幫子弟,我自然是瞧得出來的,只是閣下十餘年前已被逐出丐幫,今日怎敢還自稱丐幫第子。那高大惡丐面色變了變,仰首狂笑道:"不想你這黃口小兒,倒也知道我老爺子的來歷。"楚留香緩緩道:"我不知道你來歷誰知道你來歷,你本姓白,只因作怨多端,又生得身細皮白肉,所以江湖中人卻將你喚成白玉魔丐,你反而自鳴得意,索性將丐字去掉把自己名字叫做白玉魔。"他居然加數家珍將這惡丐的來歷口氣說了出來。
白玉魔厲聲道"說得好,還有呢?"
楚留香道:"十餘年前,你獸性大發在蘇州虎丘,一口氣姦殺了十七位黃花處子,任老幫主一怒之下,已決心要將你以家法處死,誰知你倒也知機,竟早就躲起來了,任老幫主尋你不,只有將你先逐出門牆。"白玉魔獰笑道:"對,說得對極了,只是如今任老頭於已死,新幫主不像他那麼頑固無知,知道本幫若想重振聲威,還得要老子這雙妙手來幫忙的,老於雖不屑吃這回頭草,但瞧他一番好意也就勉強回來了。"他醜史全被別人科露出來,非但不覺得難受反而洋洋得意,若非人已壞到骨子裡,怎會有這麼厚的臉皮。
楚留香嘆了曰氣道:"南宮靈雖然素來寬大爲懷,這事做的卻未免有欠考。"白玉魔還未答話,他身後那七袋弟子已厲聲道:"本幫幫主之決策,天下有誰敢任意批評?"楚留香道:"別人不敢,也許我倒是敢的。"
那七袋弟子冷笑道:"你算是什麼東西?"
楚留香嘆道:"爲什麼到處都有人問我是什麼東西?我明明不是東西,是人,和各位生得也沒有什麼不同,也許瞧起來還比各位順服些,各位難道這一點都分不清麼?"白玉魔陰側側笑道:"那麼,我倒要請教你是何許人也,競現在我面前如此說話,莫非是活得不耐煩了麼?""活得不耐煩"這五個字,幾乎已成了江湖中最流行的話,兩人爭吵起來,若不說這名話,彷彿就顯得不夠威風似的,只不過說的人儘管說得像煞有介事,聽的人都大多將他當做放屁。
但這句話從白玉魔口中說出來那份量卻大是不同,別人若聽到白玉魔對自己說這句話,怕早已駭軟了。
誰知楚留香競還是將他當作放屁微笑道:"誰說我活得不耐煩,我活得正覺行趣極了,世上的好灑是夠喝一輩子,何況還有南宮靈那樣的朋友時常來爲我倒酒。"那七袋弟子微微變色道:"你認得我家南官幫主?"楚留香笑道:"我雖然想說不認得他怎奈我這輩子卻從來不會說謊。"白玉魔一雙叄角眼又從頭到腳將他打量了一遍,像是想看透他是否在吹年,那另八袋弟子己冷冷道:"這莫非是他緩兵之計,好叫那小小逃走。"白玉魔獰笑道:"那小子逃得了麼,我老爺子早巳在這裡埋下了殺人防埋伏,連你出算上,這屋子裡一個也體想活着出去。"楚留香微笑道:"南宮靈若聽見你對我這樣說話,怕要生氣的。"白玉魔格格笑道:"既是如此我就索性教他生生氣吧"他話才說完嘴裡突又發出吹竹之聲,那二十多條昂首作惡,畜勢待發的毒蛇,便箭一般的向楚留香溜了過去。
楚留香大笑道:"我雖然不喜歡殺人,但對於殺蛇倒是從不反對的。"笑聲中,毒蛇已凌空竄來,粱上的一點紅本想瞧瞧他的出手,這時卻也不禁爲他擔心起來。
到這時楚留香方纔出手,一出手便捏一條蛇的七寸,往地下一擲,那條蛇立刻不能動了。
只見他雙手競好像變戲法似的,左捏右擲,右捏左鋼,一捏便是蛇的七寸。一擲蛇就送命。
簍眼之間,二十多條矯捷惡毒的毒蛇,競都已被他擲在石地上,一條條均己頭破骨折,再也沒有一條活的。
這出手之準,手法之快,手力之強勁,實在太過嚇人,就連那以快劍威震江湖的一點紅,都瞧得呆了。
楚留香瞧地上的死蛇,卻嘆了口氣喃喃道:"秋風起矣,進補及時,只可惜我那甜兒不在這裡,否則正好請她爲我燉一盅又鮮又濃的叄蛇羹。"白玉魔額頭青筋暴露眼中幾乎要冒出火來,這些毒蛇無不是他自窮山惡谷荒林沼沼中辛苦捕來,再喂以各種毒物,辛容訓練而成的。
他本想仗着這些毒蛇橫行江湖,哪知被人舉手間使殺了個乾乾淨淨,還想將它們燉一盅叄蛇羹。
白玉魔木立半響,全身骨格突然密珠般接連不斷的晌了起來,咬牙切齒的瞧着楚留香,步步走了過去。
Wωω ¸T Tκan ¸co 楚留香道:"咦!奇怪,你肚子裡怎地有人在搖骸子,但瞧你的滿臉黴氣,搖出來的點子定是個一二叄。"他嘴裡雖在說笑,其實卻也知道白玉魔這一身功夫倒也不可輕視,此刻蓄力待發,一出手必定非同小可。
他眼睛盯着白玉魔的手,只見白玉魔那一雙又白又嫩的手掌,此刻竟已隱隱透出一般青氣。一點紅高聲道:"掌上有毒,要小心了。"楚留香微笑道:"你放心,毒不死我的。"
白玉魔獰笑道;"誰說毒不死你?"
他這一吐氣開聲,已是出手的先兆,楚留香知道就在這一剎那之間,他已必定要出手無疑。
也就在這一剎那間,突聽一人喝道:"住手"光影閃動間,一人急步而入只見他劍眉屋目,長身玉立,身上一襲青袍上,也打兩叄個補釘。
他英俊的臉帶笑容但不怒自威,眉目間競自有一般懾人之力,神情之穩重,也不像他這種年齡的人所應有的。
那兩個丐幫弟子瞧見此人來了,都垂下了頭,不再出聲,就連白玉魔競也退到旁巫手肅立。
一點紅未瞧過此人,卻也知道,這必定就是天下第一大幫,丐幫的新任龍頭幫主南宮靈。
楚留香哈哈笑道:"南宮兄來得倒巧,方纔小弟若是做了毒蛇們及的進補的活人羹,南宮兄日後豈非要少了個酒伴。南宮靈抱拳笑道:"小第幸好還是早來了一步,否則本幫這叄個有眼無珠的弟子,只怕已要變成楚兄購的叄人羹了。"楚留香大笑道:"你做了幫主,說話怎地不肯規矩些?"南宮靈笑道:"和楚兄這樣的人說話,若是言語無趣,楚兄日後還肯交小弟這朋友麼但無論如何,本幫弟子無禮之罪,還是請兩位恕過。他面色突然一沉,轉身瞧那叄個丐幫予弟,厲聲道"你們年紀也已不小了,怎地做事如此糊徐,也不問對方是誰,便胡亂出手,難道忘了本幫幫規了麼?"這話雖非向白玉魔而發,但卻無異是罵白玉魔的。
白玉魔格格笑道:"幫主也不必指和尚罵禿驢,他兩人並未出手,是我出手的。"南宮靈霍然面對他,沉聲道:"既是如此,本座便要請問白師叔,爲何不問清楚便要胡亂出手傷人,莫非白師叔你又想退出本幫不成?"他雖也尊稱白玉窟一聲"師叔",但這殺人不眨眼的姑蘇惡丐,被他眼晴一瞪,競再也笑不出來,嘴道:"咱們本是追那惡徒而來,瞧見這"…這兩位在此,自然要認爲是這兩位將那小子藏起來的。"南宮靈道:"你可曾問過他兩位了麼"白玉魔道:"沒…"沒有。"南宮靈怒道:"既末問過,你又怎知是他兩位將那人藏起來的?那人兇險惡習毒,人所難容,他兩位又怎會庇護於他"白玉魔居然垂下了頭,不敢說話。
南窩靈冷笑道"何況有江湖一點紅與盜帥楚留香在此天下無論什麼人到這裡,也都該恭恭敬敬客客氣氣,你們又憑什麼敢如此無禮?"這南宮靈果然不傀年紀輕輕便做了天下第一大幫的幫主,他簡簡單單幾句話裡不但責備了丐幫子第,卻也點出楚留香與一點紅的身份這樣他縱然責罵丐幫弟子卻也絲毫不失丐幫面子。
最主要的是,他話裡已將那黑衣少年說得十惡不赦,好教楚留香與一點紅再也不能庇護於他。
一點紅聽他居然一語道碰了自己的來歷,不覺更是暗暗吃驚:這南宮靈當真是個厲害角色。"楚留香卻在暗中奇怪:"那少年方自大摸遠道面來,怎會初人中原,便得罪了丐幫門下,而且瞧這情形,得罪的還不輕。"丐幫第子聽到面前的這人便是輕震天下的"盜帥"楚留香,不禁都睜大了眼賭,張大了嘴,合不攏來。
白玉魔仰首笑道:"原來閣下便是楚香帥,我白玉魔今日栽在盜帥手下,倒也不丟人,這裡事有幫主來了,也用不我再管""咱們後會有期吧"他狠狠瞪了楚留香一眼,便頭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南宮靈輕嘆道:"此人近年行徑雖已改,但氣量仍是難免偏狹,出手仍是難免魯莽但望楚兄莫經見怪纔好。"楚留香笑道:"別人不怪我,我已心滿意足了,我又怎會怪別人。"南官靈笑道:"不想楚兄與紅兄的俠駕居然全都來到此間,此地小弟雖末久居,卻也時常來往,勉強也算得半個主人,少時定要與兩位快飲幾杯。"他竟然絕口不再提起那黑友少年,楚留香自然更不提了,大笑道:"你們終年要飯,難道也問別人要酒麼,好好,我不管你們的酒是要來的,還是搶來的,有人請客喝酒,我從不肯錯過…"紅兄你也莫要錯過了,需知那不化錢的酒,喝來滋昧是份外不同的。"一點紅卻仍留在樑上,也不下來,冷冷道:"我從不喝酒。"楚留香道:"如此大好適口充腸之物,若是不喝,豈非對不住自己。一點紅道"酒能使人手顫心軟,殺人就不快了。
楚笛香嘆道:"若爲了殺人而不喝酒,簡直好像爲了怕拉屎而不吃飯一樣,不但荒謬已極,而且慘無人道,紅兄你……"突見又有兩個丐幫第字,自後面門中大步走了出來,向南官靈的躬身行禮,左面人道:"後面的屋子,弟子們已隨諸長老與葛長老全都查過了,冷某人也已送交公孫護法,並無那惡徒的蹤影。"南宮靈目光一轉,抱拳向楚留香笑道:"既是如此,但請楚兄將那人交出來吧"楚留香眨了眨眼睛,道:"你說的是什麼人?"南宮靈嘆道:"不瞞楚兄,小弟也弄不清那人的來歷,只知他身法輕便,武功甚高,兩天前曾在趙宮鎮傷了本幫十餘弟子還偷去了本幫一些重要之物,方又傷了本幫宋護法,是以本幫對他是萬萬不能放過的。"楚留香道:"哦…"有這樣的人?這樣的事?"
南官靈沉聲道:"楚兄真的不知此人?"
楚留香笑道:"我縱然要打別人的主意,也不會打到你們丐幫頭上的。"南宮靈微檄一笑,道:"如此最好……"話聲中,他袖中突然飛出了兩柄短劍。
南宮靈袖中這兩柄短劍可使出點穴钁、判官筆、分水刺等八種兵刃的招式,"如意八打,急風十叄刺",可稱武林一絕,就連丐幫故去的老幫主任慈,武功似乎都略遜他一等。
此刻他這兩柄短劍竟脫手飛去,向那紫纖窗下直刺面去,一點紅後高臨下,瞧得清楚。
那窗廳竟露出雙黑色的靴尖。
只聽"噗,噗"兩聲短劍已插入靴子裡,像是己生生釘人地下,南宮靈面上笑容不停緩緩道:"到了此刻,閣下還不肯出來麼?"窗裡寂無應聲。
南官靈瞧了楚留香:楚留香神色不動,像是什麼都不知道似的,南宮靈終於冷笑一聲道:"好。"他微微揮了揮手,那兩個丐幫弟子便已抽出腰刀,,一個箭步出,抹刀向那窗簾急砍而下。
一點紅雖是心腸冷酷,也中禁瞧得心跳了跳,那黑衣少年就算不死兩條腿也算是完了。
刀鋒過處半截而落下但競無鮮血濺出。
窗戶是開的,有晚風吹入,上半截窗被風吹動,卻哪裡有什麼人,窗形後竟只不過放雙靴子而已。
楚留香大笑道:"好好的窗簾,被砍成兩截,一雙上等的小牛皮靴子,也被刺了兩個洞,南宮兄不覺太可惜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