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着碧幽潭不遠,有一顆枝繁葉茂的大樹,濃密的樹冠遮擋住了正午炎熱的陽光,在樹下形成了一大片樹蔭。
王動拎着包裹走進樹蔭,尋了塊較爲乾燥整潔的地方剛剛盤腿坐下,一顆黃毛順滑的豹子頭便拱進了他懷裡。
“雪兒別鬧,讓我喘口氣。”
王動擡手擋開了雪兒舔向他下巴的舌頭,攤開包裹取出幾塊黃褐色硬邦邦的麻餅,分了一半放在雪兒身前。
雪兒低頭在乾巴巴的麻餅上嗅了嗅,儘管肚子裡餓的“咕咕”直響,卻是退出幾步趴在地上將頭扭向了一旁,顯然對這乾巴餅子沒有半點興趣。
“快吃啊,你看我吃的多香。”
王動咬了一口麻餅,津津有味的咀嚼,含糊不清的偏頭笑道。
麻餅很硬,嚼在嘴裡生澀的很,一口嚥下去,粗糙的餅茬子硌的嗓子眼都有些刺疼。
說實話,這餅子一不甜,二不鹹,幹了吧唧連顆芝麻都沒有,就是糙糧做成的幹餅子,王動也不是傻子,豈能不知道味道很差?
可一來這餅子是宗門免費供應的,外出做任務的時候,根據個人的食量敞開了領取,只要不浪費就成,否則一經發現或是被人舉報,往後便再也沒有這份福利了。
二來王動也是真心捨不得浪費這樣的吃食,這和他的身世有着絕對的關係。
自從他三歲記事的那一年,也就是何家趕他父子出門的那一年開始,以後的十四年,他過着什麼樣的日子,只有他和父親纔會知道。
幾乎手無縛雞之力的父親王遠山,被硬生生逼到挖礦維持生計,辛辛苦苦賺到的微薄銀兩,九成都花在了爲他治病買藥上,還能剩下多少?
可以這麼說,過去的整整十四年,王動過年時還能吃上幾口肉,喝上一碗肉湯,而他的父親王遠山每一天都是靠着粗到沒法再粗的粗糧度日。
所以王動比任何人都要珍惜吃食,從不挑挑揀揀,因爲他苦過,而且一苦便是整整十四年。
雖然一朝翻身得入仙門,苦日子一去再也不復返,但那些艱辛痛苦到不堪回首的日子,他死也不會忘,對他來說,福也會享,苦也能吃。
王動捋了捋胸脯子,噎在喉嚨裡的一口氣這才順了出去,又是一口麻餅嚼在嘴裡,鼓着腮幫子含糊不清的鼓勵道:“雪兒,快吃啊,吃飽了纔有力氣。”
說話間,王動將地上的幾塊麻餅輕輕的推到了雪兒面前。
然而雪兒似乎是鐵了一顆豹子心,寧可捱餓也絕不吃上一口,竟然又往後退了退,血紅的兩隻環眼看也不看麻餅,哼哼唧唧的扭頭望向了另一邊。
“你到底吃?還是不吃?”
王動臉上的笑容漸漸變冷,眯眼逼視着雪兒。
然而雪兒就彷彿被寵壞的孩子,非但不買賬,反而一爪子將疊在一起的幾塊麻餅劃拉的滿地亂滾。
“你?”
王動當下就怒了,騰的站起身走了過去,從手裡吃剩下的半塊麻餅上掰下一塊遞在雪兒鼻子前面,強壓着滿腔火氣道:“餅子雖然不好,卻是須得珍惜,來,吃下去。”
雪兒舌頭舔了舔嘴巴,腦袋一縮下意識又想後退。
可就在這時,王
動面色森冷,怒極反笑道:“好!好!好!都是我慣的你!你真是一點苦也不願意吃啊。”
擡手指着臊眉耷眼的雪兒鼻子尖,王動深深的吸了口氣,一字一頓道:“不願和我吃苦受罪,我不強求,從今往後,你我再無半點瓜葛!”
一句話出口,王動沒有再看雪兒第二眼,霍然轉身大步離去,那真是一點都不帶留戀的。
極具靈性的雪兒當下就傻了,它和王動朝夕相處,還是頭一次見到一向愛惜它寵着它的王動,竟然會這般聲色俱厲堪稱絕情的對它。
它渾身顫抖發了一會呆,忽然連滾帶撲的追到王動身後,一口叼住了王動的衣袍下襬,發出“嗚嗚嗚”類似於討好撒嬌的鼻音。
哪知道王動頭也不回,右腿後撩一腳將它蹬出了兩丈七尺多遠,連咕嚕帶滾摔在了碧波盪漾的水潭邊。
“你還跟我作甚?”
王動回手怒指着草叢裡掙扎着爬起來,“嗚嗚”悲鳴着又想要追過來的雪兒,疾言厲色放聲斷喝:“同甘卻不能共苦,我王動擔不起你!滾!”
雪兒駭的渾身一抖,探出一隻前爪嘗試着偷偷跟過去,可慌亂驚懼的目光一觸及王動那雙滿布血絲紅通通的虎目,頓時猶如被天敵攝住了一般,動也動不了分毫。
王動眼角抽搐着橫了雪兒一眼,彎腰拾起地上的幾塊麻餅,吹了吹粘上的泥土塞進包裹,起身大步離去。
炎熱的陽光下,雪兒渾身發抖站在青草間,眼巴巴看着頭也不回走向荒田的王動背影,忽然發出既似是哀求,又似是哭泣的悲鳴聲,聲聲入耳聲聲淒涼,卻是再也不敢追上前去。
遠遠的看着水潭邊這一幕驚變,西面山谷口的竹林邊上,乘涼午休的那些女弟子紛紛面色大變。
“王動這是怎麼了?方纔還是好好的,爲什麼突然間勃然大怒?”
“就是啊,他和我們一直都是和和氣氣的,脾氣很好啊,真沒想到一旦發起飆來竟是這般瘮人,我渾身都駭起雞皮疙瘩了。”
“我覺着王動不像是個不講理的人,估計是他的那隻靈獸豹子做了什麼錯事,這才惹怒了他。”
“嘖嘖嘖,王動可真能狠的下心吶,一腳踢得那豹子滾出那麼遠,說不要了就不要了,那可是能晉級的靈獸坐騎啊。”
“唉,你們聽聽,那豹子嗚嗚嗚的悲鳴聲多悽慘,孤零零站在水潭邊眼巴巴瞅着王動的小模樣多可憐,可王動看都不看一眼,他的心該有多硬!”
這些女弟子交頭接耳議論不停,儘管女人家心軟紛紛看着“雪兒”可憐,可是卻沒有一個人敢去近距離安慰雪兒。
她們都知道已然認主的靈獸,尤其是兇悍嗜血的肉食性靈獸,只有主人打也打得,罵也罵得,旁人湊上去試試?咬你都是輕的……
“劉月,你和王動的關係比我們親近,要不你去勸勸?你看那豹子多可憐啊。”一名女弟子建議道。
“他正在氣頭上,我……我可不敢。”劉月望着荒田裡甩開膀子,鋤頭刨地“鏗鏗”直響的王動,吐了吐舌頭……
……
王動很生氣,簡直要氣炸了肺,沒想到寵來寵去居然寵出了這麼個東西?
這麼個吃不得半點
苦的東西,哪怕是將來可以晉級,甚至能夠幫他作戰,卻又留它何用?他不稀罕!
揮舞鶴嘴鋤吭哧吭哧的刨地,怒氣伴隨着體力漸漸散去,渾身衣衫已被汗水溼透的王動乾脆光起了膀子,至於遠處竹林邊頻頻望過來的那些女弟子,他根本懶得顧忌。
“那些師姐都是女流氓,難道還怕她們看到我袒胸露背會羞澀難堪不好意思?再說我還穿着褲子呢。”
王動抓着衣袍擦了擦大汗淋漓的頭臉前胸,一把丟在了地上,從包裹裡摸出了兩隻空着的青玉葫蘆,朝着碧幽潭走去。
晌午的陽光本就炎熱,再加上他連番劇烈活動,嗓子早就乾渴的冒煙了……
……
一條潺潺溪流從北面的羣山裡蜿蜒流出,淌過山石青草緩緩的注入了盆地正中的碧幽潭。
經過水潭邊的時候,王動看也沒看蹲在草叢邊眼巴巴望着他的雪兒,拎着青玉葫蘆來到了兩尺多寬的小溪上游。
趴在“嘩嘩”輕響清澈見底的小溪邊,王動埋頭一頓牛飲,溫熱甘甜的溪水灌了個飽,這纔拿過兩隻青玉葫蘆按入溪底取起了水。
這樣的青玉葫蘆他還有兩個,以前裝着田七爲他煉製的養息丹,空了以後他也捨不得丟棄。
俗話說一張廁紙也有它大顯身手的用處,更何況這些入手冰涼滑膩容量不小的青玉葫蘆,故而被他帶到了外門,這不就派上用場了嗎?可以用來裝水嘛。
“咕咚咕咚”的水響聲中,一連串氣泡冒出葫蘆嘴浮上水面支離破碎。
王動看着一個個氣泡由生到滅,忽然靈光一閃,一個大膽的猜想在腦海中越放越大,越來越鮮明。
“我所修煉出的內息,衝開周身竅穴之後,就猶如這氣泡衝出水面消失不見,換言之,內息最終的作用便是衝開竅穴使人踏入煉氣境。”
“可是,內息的作用僅限於此嗎?”
“不!絕不是!”
“身在鍛體境的時候,一旦將內息灌注在渾身的血肉裡,不僅能使人力氣大增,而且能增加皮肉筋骨的抗擊打能力,也就是防禦力。”
“簡單的說,內息便是用來鍛體的,現在我已然踏入了煉氣境,能否繼續修煉出內息呢?”
王動越想越是興奮,自從幾日前內息耗盡之後,他便再也沒有嘗試過是否還能修煉出內息。
此番突發奇想之下,他當下便做起了嘗試,也沒有擺出以往修煉時,五心朝天盤膝打坐的姿勢,就這麼懶散的坐在小溪旁,默運起了內息衝竅訣。
不知不覺中,正掛當空的日頭已然偏西,拂面的微風變得清涼起來,然而坐在溪畔的王動卻似是着了魔一般,沉浸在重新修煉內息的嘗試之中……
碧幽潭邊的青草間,餓着肚子的雪兒孤零零的蹲在那裡,眼巴巴的望着北面小溪上游的王動,血紅的兩隻環眼中透着無助,透着恐慌,更是透着越來越深的絕望。
過去的半個時辰裡,它無時無刻都在期盼着,期盼着王動突然會像往日裡那般,柔聲呼喚着它的名字,笑呵呵的擡手招呼它過去。
可是,王動始終沒有睜開過眼睛,始終沒有看過它一眼,就彷彿它從未在王動的生命裡出現過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