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黃土間,扎木花拉跪坐在高大的枯樹前閉目冥思,粗樹枝上束着的綵帶在風中飄揚,夏丹的騎兵們在遠方圍成分散的圈駐馬眺望,護衛他們的將軍。
“偉大的長生天,護佑您忠心的勇士得勝吧。”良久,扎木花拉睜開眼,凝視着面前不遠處的高大枯樹,輕聲說。
五年前,沃爾納公國,烏爾法城,晴天。
城門大開,沃爾納士兵們押解一衆犯人步入城中,徑直朝血城的方向走去,烏爾法居民們疑惑地站在街邊指指點點。
爲首的犯人是一位有着遠東風格面孔的少年,他倔強地昂着頭,大步走在前方。
“這些人是什麼來頭?犯啥事了被抓啊?”
“他們不是商隊麼,我之前見過他們在城裡買賣商品來着。”
“商隊啊,難道他們是哪國的探子,被公爵大人發現了?”
“會不會是夏丹人的探子?我聽說夏丹人打進塔祖爾了。”
“天啊,莉莉絲保佑!夏丹人的探子來了這裡,難不成他們除了塔祖爾想要入侵我的祖國沃爾納嗎!”
“可怕!可怕!這些馬虜都應該流盡鮮血而死!我決不允許他們侵佔我的家園!”
居民們七嘴八舌地討論着,街市上一片嘈雜。
街旁忽然飛出一塊小石子準確無誤地砸在了少年的臉頰上,少年憤怒地轉過頭去,搜尋扔石頭的人。
他看到了一個小孩正在夥伴當中興高采烈地邊跳邊笑:“打馬虜!打馬虜!”
少年憤恨地扭回臉,不去管那小子。他犯不着和孩童較真,況且手被綁在背後的他想較真也做不了什麼。
然後三塊小石子砸在了他的身上。
少年再度怒目看去,只見一羣小孩子都攥着石子蹦蹦跳跳,又鼓掌又喝彩,笑得無比開心,無比幸福。
“血夷!”他怒吼着撲了上去,身後不遠處的沃爾納騎兵見狀隨即一提手中繩索,收緊的麻繩的另一端環繞在少年的脖頸上,可它並沒能把少年拖回隊列中,它只是牽扯着少年繃在原地。
少年奮力前傾身體,咬牙切齒地用沙啞的聲音嘶吼,活像一匹擇人而噬的野狼。
“啊啊啊!爸爸,馬虜欺負我!”小孩子們都驚恐地縮後兩步,其中一位乾脆撲到了父親的懷裡嗚咽。
“哦哦,寶貝不哭不哭!不要害怕,有老爸保護你!”父親抱住兒子揉揉他的腦袋寬慰道,隨即朝少年怒罵,“小馬虜,你囂張個屁啊,這兒可是烏爾法城,血族的地盤!你現在只是個俘虜罷了!”
面對高大的成年人,少年毫無懼意,被勒紅臉的他強行突前一步,麻繩被扯出異響,看着這位凶神惡煞的少年,就連扔石子的小孩的父親都畏怖地後退了兩步。
這個少年身上有股濃重的血腥氣,父親察覺到。他……一定殺過人!
沃爾納騎兵頗爲無奈地翻身下馬,走到少年身後一腳把他踹翻在地:“夏丹人真不體面,居然和小孩子慪氣。”
頓時,人羣中揚起一陣響亮的鬨笑。
“就是就是,夏丹人真是野蠻粗俗,心胸狹隘!”
“軍爺打得好,對待這些外國侵略者就該這樣!”
“哎,他只是個孩子啊,何必呢?”老者在人羣中嘆息。
沃爾納騎兵單手提溜起少年,又是一腳把他蹬回隊列中:“走吧!這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少年一聲不吭,大踏步地走了,頭也不回。
……
現在,蓋恩普特城郊,賽靈斯軍營地。
約西亞走進了戈弗雷等人的營帳,帳中諸人正坐在小馬紮上閒聊,瑞卡瓦隨手把頭盔解下放在一旁的木桌上,尋了個空位坐下。
“上頭怎麼說?”戈弗雷問。
夏丹騎兵進入沃爾納公國的事在軍中已是人盡皆知了。
“固守。”瑞卡瓦看上去憂心忡忡,“約西亞決定在蓋恩普特城整頓城防,並在城周圍修築營寨以爲呼應。”
“固守……也好,不用打仗,不用擔心死人。”戈弗雷寬慰。
“話雖如此,可這實在不是什麼好策略,我們出兵就是爲了給卡拉澤解圍,現在夏丹人只出動了至多一萬軍隊,就把即將集結完成的三萬大軍嚇止在四處,拖得一手好時間。假如我們真的讓夏丹人一直這樣順風順水下去,要不了多久我們就能國破家亡。”
雖然瑞卡瓦對賽靈斯不是很有歸屬感,但他對勝利的渴望和對失敗的痛恨都十分強烈,一想到採取守勢可能到來的全面敗退,瑞卡瓦就渾身難受。
“說不定……其他三路援軍仍會準時抵達烏爾法呢,那樣就能……”艾彌亞說。
“約西亞大人在交代完任務後把我留了下來,和我簡單談了兩句……他說以他對北方三位公爵的瞭解,只要北三國有一路覺得應該停止進軍看看情況,另外兩路也會跟着停下。假如真有一路不信邪獨自南下去烏爾法……要我是扎木花拉我就轉向北上繞過烏爾法奔襲他們,以北三國十年沒打過大仗的軍隊素質……我看還不如讓我們和夏丹人打呢。”
“原來隊長這麼好戰啊!”阿爾傑冷不丁評論道。
“你才發現啊?”瑞卡瓦瞥了他一眼。
“早發現你好戰,只是沒想到程度那麼嚴重。”阿爾傑聳肩笑。
“現在約西亞將軍已經廣派遊騎偵查軍情去了,我們只需要……保護好大小姐就行,這就是我們的任務。”
“嗯嗯,職責所在。”衆人笑道。
“對了,瑞卡瓦,夏丹人領軍的是扎木花拉吧?”戈弗雷忽然問。
“是啊,怎麼了。”
“你以前不是和我說……他是你的榜樣麼,有朝一日一定要拜到他帳下效忠奮戰什麼的。”
衆人看向瑞卡瓦的目光一下子就詭異了。
“扎木花拉年紀輕輕就是深受黒可汗信任而且戰功卓著的名將了,我能不羨豔麼?現在我既然在賽靈斯伯爵旗下做事,自然會盡忠職守的。”
將軍領軍作戰,在大決策後需要向部下灌輸自己的戰略決心,以免士兵無所適從,心生疑慮,導致士氣和戰術發揮都出現問題。
守城決議已下,約西亞召集部隊誓師。
這是瑞卡瓦看到的第一次誓師,亦是他一生見過的最蹊蹺的誓師。
約西亞原本站在軍營中央高高的木製大平臺上用簡潔有力的演說告訴衆人他固守城池的決議,沒想一支鴿子在衆目睽睽下飛到他的手臂上停下。於是所有人都看着他解下了綁在鴿子腿上的信,在衆人面前閱讀着。作爲一位有幸站在前排的近衛隊長,瑞卡瓦看着約西亞的臉上陰晴變幻,最後忽然仰天狂笑。
什麼情況!瑞卡瓦呆了。
“北三國的援軍早已集結一處,星夜南下,並在昨日抵達烏爾法!三位爵爺已經定策揮師西向與我軍共擊來犯之敵!歡呼吧!這是莉莉絲賜予我們的絕佳機會!這將是這次戰爭的第一次大勝,但不會是最後一次。”
瑞卡瓦目瞪口呆地看着約西亞當場自打臉,誓師大會中途異轍,面目全非,戰略決心在瞬間完成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不知是不是約西亞派了很多托兒,他剛說完,士兵中就響起了很多歡呼聲——緊接着,全軍都像爆炸一樣,被帶動着狂歡起來。
貴族們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在約西亞衛兵的監視下,他們也沒敢在誓師大會上做何舉動。
“是在下輸了。”等到約西亞宣佈完賞格與大宴全軍的決定的時候,瑞卡瓦自言自語。
雖然沒有證據,但瑞卡瓦無比強烈地相信約西亞信誓旦旦念出的情報是假的。這是個坑……對,這是個坑!
不過等到晚上他和手下們一同吃上香噴噴的烤肉的時候,瑞卡瓦就決定再也不計較這個坑了。
“賽靈斯萬歲!約西亞萬歲!”他說得很真誠。
“賽靈斯萬歲!”士兵們喊。
次日,賽靈斯軍團拔營東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