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瑞卡瓦在鼴鼠區興風作浪的時候,五年一度的賽靈斯伯國議會在升格爲呂基亞斯公國議會後風雨無阻地召開了。由於領土擴張,新興勢力崛起,議會規模也隨之擴大了,除了開拓的領土上的德高望重之人加入了議員的行列,從遠征沃爾納到遠征露普聯邦期間擡頭的軍功貴族也在議會上佔據了一席之地,瑞卡瓦之流也在其中。
議會在賽靈斯召開,城中四方賓客絡繹不絕,不過老爺們肯定不會閒得沒事幹往貧民窟跑,即使想要和道上的朋友商議一些事,選擇的碰面地點也在富庶城區的風雅之地。也正因此,雖同在一城,鼴鼠區卻彷彿與世隔絕一般,幾乎不受議會召開的影響,與其他城區大相徑庭。
審訊室一夜之後,清晨,宮內侍衛送到約西亞之信,信的內容是邀瑞卡瓦一會,雖然一晚上沒休息好,但瑞卡瓦也不得不硬着頭皮赴會。在書桌上一覺睡到午後由衛兵叫醒,他連忙梳洗穿戴整齊,騎馬飛奔至約定之地,內城北門外的一處街市,卻久不見人,再取信一看,才發現記錯了時間,明明是晚餐之後,他卻以爲是午飯之後,也不知是當初看的時候眼睛出了毛病還是意識太過模糊了。
無奈,他只好先一人找些吃食,途徑一處衆人圍繞的木柱,擡頭一看,竟是一具乾屍吊在上面,瑞卡瓦一驚之下清醒了不少,凝神傾聽圍觀百姓議論,他們說木柱上的乾屍乃是一位名叫哈維·羅諾力克的同騎士子弟,先前一直在侍奉賽靈斯家的貴人,因爲與主母通姦事泄,受判咬殺,懸屍示衆。瑞卡瓦聽了不由心裡一寒,雖然腹中飢餓,卻也沒了食慾,可是轉身走時,他竟看到一個意料之外的人物。
綺莉·梅森,上任治安官之日在與鼴鼠區一街之隔的地方從流氓手中救下的女學生,此刻正和兩位看上去同樣年紀的少女並排站在人羣外低聲談話,大概是同學吧?
“咦~綺莉小姐姐,你怎麼在這裡啊,不要上課的嗎?”瑞卡瓦也不知爲何他打招呼說得話一出口爲何變得那麼色氣滿滿,也許是和風情女子們廝混久了,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
綺莉驚訝地轉身望來,她的兩位朋友也是一樣,只是表情尤其驚恐,彷彿她們的好閨蜜給變態纏上了。
“你……你怎麼在這,貝……”綺莉還未說完,瑞卡瓦已傾身斜到馬側,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瑞卡瓦今日孤身赴會,特地打扮成一幅紈絝少年的模樣,怕的便是給仇家發現圍殺,豈會讓綺莉簡簡單單地報出他的名字?
“在下古斯塔夫·拜拉席恩,”瑞卡瓦報出了夏普爲他取的莫名其妙的假名,說,“三位小姐姐好。”
待到瑞卡瓦把手移開,綺莉也知道瑞卡瓦不想暴露身份了,便對兩位好友說:“他……他是我的朋友,不久前救了我一次,然後結識的。”然後又對瑞卡瓦說,“今天下午沒課,我們本想早點回去,路上正好看到有一具乾屍掛在這裡,出於好奇留下來看了看。”
“你們用過飯了嗎?”
“用過了。”
“哎呀,好可惜,本想找你們陪我吃點東西的。”瑞卡瓦可惜地搖了搖頭。
“可以啊,用些點心還是可以的。”綺莉隨行二人中,較開朗的一位說,看神色竟是有點躍躍欲試。綺莉聽了又責怪又無奈地瞥了她一眼,只好一起隨瑞卡瓦往街邊一處餐廳去了。
瑞卡瓦特地挑了一間風格與在聖但丁堡結識艾麗卡時所在餐廳風格相似,可惜不如甚矣的店面,當初還住在伯爵府上時,他也和同伴們來過幾次,當時還不甚瞭解其中趣味,還是去了聖但丁堡後他才意識到店家迎合的是誰的審美。進門後,一位舊識的女侍一見瑞卡瓦便笑盈盈地迎了上來,說:“喲,好久不見啊,貝……”瑞卡瓦忙向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女侍也是聰慧的人,立刻知道瑞卡瓦在擔心什麼,遂淺淺一笑,閉口不談,只顧帶幾人就座,安心服侍。
開朗少女興致滿滿地左顧右盼了一番,然後神色陡然變得嚴肅又帶着一絲戲謔,盯着瑞卡瓦說:“古斯塔夫啊,又是英雄救美,又是途中偶遇,又是請客耍闊,你莫不是想追我家綺莉吧?”
綺莉聽得臉色微紅,嗔怒地說:“你要是你有興趣,大可自己往上貼,我不攔着你,何必莫名其妙扯到我頭上。只是我要奉勸你一句,這種輕浮的男人,小心給他吃幹抹淨了。”
“綺莉小姐這句話說得便有失偏頗了,在下到現在爲止都一直在給女人拿捏,既沒有把人吃幹抹淨的本事,也沒有再給自己找罪受的閒心。這次找你們作陪,也有緩解一下心理壓力的意思。畢竟和天真純良的人交流比較省心,對吧?”瑞卡瓦笑道。
“也別說得那麼絕嘛,我家綺莉可好了,她這個人啊,死傲嬌,刀子嘴豆腐心,心裡一套嘴裡一套,你再多約她幾次,保管她陷進去~哈哈!”開朗少女又笑。
“呵呵,像我這種出身的人,又能天真純良到哪去呢?”綺莉冷笑。
二人之外的另一位女子從頭到尾都沒怎麼說過話,看上去很是羞澀,只是她看向瑞卡瓦的眼神有點詭異,好像貓在望着架子上的烤魚。
點的菜餚未上,桌上已聊得一片火熱。雖然早有預料,可面前景象越熱鬧,瑞卡瓦心裡依舊越陰寒。
當初遇到奧格塔維婭之前,世人對他何其厭惡,不過他手上帶血,於世俗又無值得褒揚之處,對一切也有心理準備。後入賽靈斯,伯爵一家上下待他甚好,但也不免有居高臨下的脅迫感,其外衆人,欲投機者接洽,欲消滅隱患者攻訐,不知內情者從俗。誰曾想到,時至今日,他竟成了一個炙手可熱的存在了,舊日孤寂的荒野豺狗,現在枕邊佳人都不止一兩個了。
更可悲的是,之前他還能用爲賽靈斯一家立下戰功、爲一介貧弱女子挑戰強者復仇的事蹟爲世人的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做解釋。可今日,哪怕不用真名,僅以霍諾莉婭點撥之穿着打扮和靠殺人換得的財富,便有人投以熱情與傾慕,他又如何不覺得齒冷?
在他的視角上,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人都在瘋狂自打臉,連帶着他也覺得面頰隱隱作痛,尷尬至極,只有奧格塔維婭恪守正直、霍諾莉婭放縱天性、約西亞爲大業不擇手段還有艾彌亞之耿直、山德之誓仇之類的寥寥幾人可稱始終如一,現在還要再加上一個綺莉之冷靜。剩下衆人,哪怕與他再親近的,交好再早的,都或多或少有虛僞之處。
其中最虛僞的正是他本人,瑞卡瓦·貝倫卡恩!明明身爲受益者,明明美色誘惑送到跟前時幾乎沒有一次拒絕,明明墮落得更徹底一點便可活得瀟灑快樂,卻偏偏還要故作冷靜、客觀,胡思亂想,自我折磨,徒增痛苦。但他停不下來,正是這種痛苦讓他有了清醒地活着的實感。這份痛苦,他必須甘之如飴!
望着綺莉冷硬的面容,瑞卡瓦想。
即便明知世事如此,到底意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