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日後,卡賽利亞軍出現在克尼亞斯北方,沙塵暴軍團西退。
三日後,齒獄口以東,卡賽利亞鐵騎逼近沙塵暴叛軍。叛軍無奈之下結陣迎戰。
“這座山脊是我們的死線。”雖然一切都早已在計劃中敲定,但瑞卡瓦還是強調道,“等到這條死線被突破,你們,我們,一切都結束了。”
此戰瑞卡瓦麾下零零總總加起來一共五千四百餘人,而敵軍據情報顯示則有六千上下。看似兵力相差不大,但考慮到敵我身份,瑞卡瓦這裡劣勢很明顯,若改用戰兵乃至甲兵數量比較,力量更顯懸殊。
叛軍結陣之處,是起伏不定、連綿不絕的黃土上的一處山脊上。沙塵暴軍團的大旗被插在山脊的最高處,層層疊疊的沙塵暴兵陣被部署在山脊前。戰陣很厚實,但爲了防止被佔有騎兵優勢的敵人兩翼包抄,他還是特地讓陣線向兩翼拉伸再向後彎曲。
局勢的發展一如平沙堡的翻版,伊諾克王子的騎兵首先出現在瑞卡瓦的視線中。注意到沙塵暴叛軍已經結陣完全,頂盔戴甲的卡賽利亞禁衛騎兵也停了下來,靜靜等待大部隊的到來。
瑞卡瓦看到卡賽利亞的騎兵們中分出了幾支跑向旁邊的樹林,不禁有些想笑。也許是他們知道了平沙堡的戰事,因此早有防備吧。但這次戰場邊的樹林明顯比平沙堡那裡小的多,更可惜的是,瑞卡瓦並沒有在那裡留任何伏兵。
伊諾克的大軍終於追來了。瑞卡瓦看得很清楚,晴空無雲,黃土飄沙,黑壓壓的軍士一支一支大步趕來,按部就班地行進到各自的位置,止步,整隊,站定。敵人的軍陣一步步成形,每一支分隊都像被死死敲進木頭裡的鐵釘,堅硬而不可動搖。
全程,沙塵暴軍團沒有進行任何騷擾。廢話,這可不在計劃之中啊。
當最後一支卡賽利亞分隊站定,伊諾克陣後的揚沙終於停止了。
敵不動,我不動。
拂過山原的風撫摸過大地,撫摸過旗幟,撫摸過軍士的臉頰。瑞卡瓦在意地看向士兵們,他們的面容有的緊張,有的激動,還有的僵硬,這些都很正常。可瑞卡瓦卻唏噓地發現,自己的心中只有平靜與空虛。
因爲一切都是被算計好的,你們的死亡,我們的“死亡”。
伊諾克的使者扛着旗幟躍馬而來。沙塵暴軍團什麼也沒做,只是看着他站定陣前,高聲勸降。
他說了很久,但一點回應也沒有,只能無奈地回頭離開。
敵軍的號角響起了。
龐大的軍團就像是一隻沉重的巨獸,拖着臃腫堅硬的身體向前挪動。
風沙又起。
瑞卡瓦拔出刀,指向天空。
“爲了沙粒!爲了沙丘!爲了沙塵暴!”死寂的沙塵暴軍陣中爆發出經久不息的響亮喝聲。
你來我往的投射結束了,雙方都顧不得處理不幸的死者,而是面對面地撞在了一起。
瑞卡瓦忽然有種預感,這次戰鬥將會是他一生的恥辱。
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
咆哮與戰吼一浪高過一浪,刀劍鏗鏘,熱血伴着風沙飛灑。瑞卡瓦看着敵我雙方一個又一個倒下,敵人一步又一步地壓上前來。
沒有指揮的必要,無論什麼劣勢都是被計劃好的。
步兵們在艱苦抵抗。他們仍然相信斯巴達克的指揮會帶領他們走向勝利。
卡賽利亞禁衛重騎兵一次又一次撞進了沙塵暴軍團的槍林中,前排的騎士與他們的戰馬被一起捅死,衝鋒的慣性讓兩團死物狠狠地撞飛擋在前面的人類。層層疊疊的騎兵與槍兵又繼續像兩塊石頭那樣碰撞。緊隨騎兵衝殺進來的卡賽利亞的步兵。缺口處的沙塵暴士兵被衝散地三三兩兩的,儘管他們勇敢地反抗,但還是被局部的人數劣勢送進了死路。
揮出刀,刺出槍,有幸擊中,卻在身側騎兵甩過的長劍,旁邊步兵砸落的斧頭下擋無可擋地倒下。
不過卡賽利亞人並沒能衝進多深,因爲當他們失去了速度與衝勁後,面前還有幾層完好的步兵方陣。
雙方的箭雨從沒停止,瑞卡瓦甚至還看見敵陣中飛出一個石索,居然直接將他前面不遠處的一個小兵的小腿打斷了。
側翼迂迴的卡賽利亞禁衛騎兵面對的是數量更多的沙塵暴騎兵,他們雖然裝備簡陋,但仍然地勇敢地緊咬着敵人奔馳。在他們的牽制與威懾下,卡賽利亞重騎兵根本無法迂迴,左翼卡賽利亞騎兵很快發現,只有擊潰這些蒼蠅般煩人的存在才能繼續前進。
對沙塵暴騎兵來說這是殺一亡三的戰鬥,但他們還是勇敢地撲了上去。成團的騎兵相對疾馳,在電光火石的交錯間揮刀挺槍,然後一個個噴血落馬。沙塵暴騎兵們衝得很密,以至於卡賽利亞騎兵們像被黏住一樣施展不開。
瑞卡瓦令那個方向的射手轉向攻擊敵軍的騎兵們,更令一部步兵做出要包抄斷路的樣子。
不出所料,無法忍受傷亡又不願冒險被包圍的卡賽利亞禁衛騎兵在沙塵暴迂迴槍兵旁繞過,退回了陣線後方。
卡賽利亞的騎兵不能跨過這條山脊,但是步兵可以,因爲騎兵們跑得實在是太快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廝殺持續了好久好久,浴血的戰士們在飛沙呼嘯的山脊上死鬥。
沙塵暴軍團那堅固的軍陣就像是火燒水激下的山石一般,從堅不可摧的強硬,到絲絲碎痕爬升,點點殘礫墜落,最後大塊大塊地崩壞,瓦解。
直到粉身碎骨。
賽靈斯的影子軍官們已經趁着混亂接二連三消失不見了,也正是他們的消失導致了前線軍隊的崩解。只有幾個最核心最重要的沒有直接離開,而是聚攏到了瑞卡瓦身邊。
瑞卡瓦眷戀地深深凝視着自己一手創造,卻又一步步走入覆沒的軍隊。
“斯巴達克將軍!斯巴達克將軍!”他看到一位傷痕累累的沙塵暴軍官拖着瘸腿蹣跚地從惶恐的兵士間穿過,走向瑞卡瓦。瑞卡瓦記得他的名字,基茲·卡普騰,他是個出色的軍官,謝夏爾湖之戰正是他絕望的決死衝鋒帶動了士兵們最後的反擊,在那之後,好奇地打探他消息的瑞卡瓦才知道了他作爲父親的悲慘命運。
“將軍,士兵們頂不住了!快讓賽靈斯的友軍上來支援吧!他們明明說過會在適當的時候幫忙的,可我們已經頂不住了啊!”此刻,基茲·卡普騰的臉被血污與塵埃塗滿,殘破的盔甲上還沾着不知道哪裡來的碎肉。
瑞卡瓦餘光掃了一遍周圍。戰士們都被前方不斷迫近的敵人吸引住,沒人看向這裡。
“還沒到時候,快回去吧,士兵們需要你。”他強笑着走近老軍官,身邊的將官衛士們不動神色地散開站作一個圈,將其包圍起來,恰好擋住了外人的視線。
瑞卡瓦多麼希望此刻基茲掉頭就走啊。
“但是……但是……我們真的頂不住了啊!”基茲的聲音裡幾乎有了哭腔。
來不及了。
“沙塵暴軍團感謝你的服役。”瑞卡瓦的左手沉重地拍上他的肩膀,目光讚許而愧疚。他右手抽出佩刀,乾脆利落地刺穿了他的腹部。
“唔!”戰場上到處都是慘叫,沒人注意到這裡的聲音。
“我很抱歉……”瑞卡瓦狠狠攪動掌中的刀柄,鮮血從老軍官的嘴角涌出,他難以置信地盯着面前這位曾經讓他無比敬愛信任的將軍。
瑞卡瓦分辨不出他的目光裡是否混進了其他東西。仇恨?痛苦?絕望?
“真的很抱歉。”瑞卡瓦抽出刀,扶着老軍官肩膀的手也鬆開了。
基茲·卡普騰倒下了。
奮勇衝殺的敵人已經近在咫尺,他們之間,也沒幾個人擋着了。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