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開她!把我姐姐放開!”一個高瘦的青年大步衝到士兵們旁邊憤怒地大喊。
不好!基茲心裡一緊,出頭的人是他的大兒子,明明早先在家裡說得很清楚,無論如何不要出頭,他怎麼就是說了不聽呢!要壞事啊!
“滾!我們只是和你姐姐玩玩,好好交流一下,你激動個屁啊?難不成你也想要玩玩?”正對基茲驚恐萬分的女兒上下其手的卡賽利亞士兵不爽地側身推了青年一把,然後大聲淫笑起來。對基茲而言,他的笑聲尤其刺耳。
“你渾蛋!”青年低吼一聲伸手去拉士兵,士兵慍怒地甩手給了他一巴掌,然後從腰間抽出劍眼睛都不眨地插進了青年的肚子裡。中劍的青年捂着傷口難以置信地瞪着行兇的士兵,直到對方一臉不耐煩地把他踹倒在地。
完了,基茲想,可他沒有動,所有人都沒有動,牲口們甚至沒有用他們渾濁的眼睛看死去的青年一眼的慾望,他們只是低下頭,生怕成爲下一個犧牲品。基茲的餘光瞥到了他的兒媳,她的眼睛裡噙滿淚花,她死死捂住嘴以免哭出聲引起官兵的注意。
“此人涉嫌襲擊軍士,按律當場格殺。”軍官隨手指了指地上的屍體,不耐煩地喊,“他的家人呢?”
百姓們沒有動靜,除了他們躲躲閃閃的目光。士兵們很快循着蛛絲馬跡把基茲一家全部拉到了人羣前,基茲是最後一個走到軍官面前的。
“抱歉,很抱歉,我的兒子脾氣不好,對軍爺動手,罪該萬死,還請大人……”沒等基茲說完,軍官瞥了眼他的二女兒,用流裡流氣的語調淫蕩地喊出聲,“哎喲老鄉,您還有一個女兒啊!”
“哈哈哈哈哈哈!”卡賽利亞士兵在外圍放肆地大笑。
“您兒子襲擊了軍士可是重罪啊,老不死的,你打算怎麼替你兒子贖罪啊?”軍官輕鬆地笑道,彷彿他現在不是在鄉下徵糧,而是在酒館的桌前和朋友開玩笑。
面如死灰的基茲偷偷望了望不遠處的妻子和小兒子,終究還是開了口:“我……”
不久後,基茲家門口,裡屋放肆的淫笑和絕望的喊叫終於停息,只剩下斷斷續續的哭泣聲……
“嘿嘿,老鄉,你的女兒們真不錯啊哈哈哈哈!嘿嘿嘿,一對姐妹啊,老子以前從沒想過啊,多虧了你兒子啊,哈哈哈!”卡賽利亞的士兵們撩開門簾,一邊整理衣服一邊往外走,順便大聲嘲笑着站在屋外的基茲·卡普騰。其中一位走到基茲面前張狂地拍了拍他的臉,說:“老不死的,我們以後會常來,叫你女兒別太掛念我們啊哈哈!”
基茲盡力在蒼白的老臉上擠出一絲微笑,說:“好,軍爺慢走。”
“哈哈哈哈!”士兵間傳出了更響的一陣嘲笑聲。
大門外,卡賽利亞士兵已把基茲交出的僅剩的所有餘糧和他畢生積蓄的大半裝上了馬車,他們悠閒地哼着小曲,顯然心情不錯。
又等了會,士兵們終於走了。基茲臉上僵硬的歉笑緩緩散去,他頹然坐倒在椅子上,手撐在桌邊扶着額頭,身軀微微顫抖,他的眼睛變得通紅,但是一滴淚都流不出。家裡已經沒有糧食了,從今晚開始,他們連飯都沒得吃了。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時近黃昏,遠方忽然傳來騷動聲。沒多久,一個驚慌失措的村民歇斯底里地在屋舍間奔跑呼喊:“官兵們回來了,他們一進村見人就砍啊!逃吧,都逃吧!”
基茲默不作聲地走進裡屋,看都沒看他衣衫不整、哭聲不絕的女兒們一眼,他徑直走到櫃子旁,拉出一隻破木箱子,從裡面掏出了一把陳舊的劍。
“父親,您要……”姐姐問,聲音很微弱。
“和你們沒關係……躲到地窖裡,快去……”基茲眼神空洞地望着劍,粗糙的大手在光滑的劍脊上溫柔地往返撫摸,好像慈父在撫摸新生的嬰孩。
“父親……”妹妹說。
“快去,帶上媽媽和弟弟,你們要……互相照顧。”基茲苦笑一聲,扛着劍向屋外走去,在門口,他毫無徵兆地停了一下,轉身對女兒歪過頭說了一句話。
“無論如何,活下去啊……”
屋外,狂暴的咆哮聲已經響起,那是暴雨與雷鳴的聲音,今夜,鮮血註定澆灌他腳下的土地。
“殺殺殺!殺叛賊!殺光他們!把這幫愚蠢懶惰的劣民全都消滅掉,一個不留!”
“拼了!不活了!殺狗官啊!報仇啊!”
基茲把劍扛在肩上,大步走到空無一人的院子裡,他關上門,把家裡慌亂的腳步隔絕於感官之外。他看到火把的光芒在院牆外的道路左右劇烈搖晃,鋼鐵交擊和骨斷肉撕的聲音縈繞在耳邊,恍惚間,他彷彿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亂世。
當時的他扛着劍站在青草蔓延的山坡上的步兵軍陣裡,普泰克特的王旗在頭頂飄蕩,他們昂首挺胸地眺望遠方畏縮不敢前進的血族軍隊,對敵人放肆地嘲笑、謾罵。之前發生了什麼,之後又發生了什麼,都不重要,因爲,唯有那時掠過原野和戰士面頰的微風還出現在他的夢裡過。又一次,他扛着劍站在了布洛德軍隊的對面,這一次,他孤身一人。
腳步聲漸近,一衆劍上都是血的卡賽利亞士兵轉進了基茲的院子裡,粗暴地叫罵着向他走去。基茲數了數,一共八個人,站在第二個的人他很眼熟,那是殺死他兒子的人,第一個玷污他大女兒的人……他必殺之人。
“殺叛賊!”敵人喊。
“唉?這家我們剛纔是不是來過?”
“對哦,哈哈哈!我想起來了,那對姐妹!”
“哈哈哈哈!我沒看錯吧,她們的軟蛋父親居然拿着劍站在門口!啊哈哈哈哈哈!你們說好不好笑!”
士兵們看到獨身一人的他明顯放鬆了不少,他們居然都有閒心嘲笑人了,他們一步一步壓向門前,一路上還示威性地揮了揮手中的武器。
基茲保持着扛劍的姿勢站在門前一動不動,好像一塊卡在山洞口的頑石,敵人的嘲笑雨點般砸在他的身上,然而沒有絲毫作用,能傷到他的只有真刀真槍的廝殺。
“快跑啊!馬賊!馬賊!”不遠處的鄉間小道上有人在喊,聞言,逼向基茲的士兵們的腳步全部停了一下。
“有盔甲的馬賊!有盔甲的馬賊!有盔甲的馬賊!”還人在喊。
緊接着,是撕心裂肺的慘叫。
“敗了敗了!快逃!”
下一刻,萬分荒誕的畫面出現在了基茲的眼前,他看到,向他不斷逼近的五個敵人,居然齊刷刷掉頭跑了。
“站住!”基茲大喊一聲追了上去,他的目光死死咬着他的死仇,好不容易找到報復的機會,他絕對不會放過,“還我兒子命來!”
只見他的死仇驚恐地扭頭看了他一樣,緊接着,一匹健壯的黑馬“嗖”得衝到了他的身邊,基茲驚訝地看到,一把馬刀輕而易舉地從上而下斜砍過去把他仇敵的脖頸斬斷,他的仇敵斷線木偶般跌落在血水裡,披盔戴甲的騎手勒馬揚蹄重重踩落在死屍的胸口,揮舞着馬刀大喊:“殺狗官!殺光他們!一個不留!”他的身後,一衆驍勇的戰士躍馬揚刀殺出,咬在潰退的卡賽利亞兵的身後大肆揮砍。
基茲緊張地一步步蹭到院牆旁,探出頭望向卡賽利亞兵逃跑的方向,眼前的景象何等滑稽,白天還不可一世地淫掠百姓的官兵們,現在居然如同牲畜一般給馬賊攆着砍,一路從鄉舍間砍到田野裡,一個個慘死在兵刃和馬蹄下,狼狽得不堪入目,哪還有半點當初威風八面的模樣!他甚至看到反抗的村民揮舞鋤頭和耙子追在逃跑的士兵身後,死命揮落武器把他們釘到泥裡。
“報仇!報仇!殺狗官啊!”反民的喊叫聲迴盪在晚霞下的田野間,淒厲而決絕。
“大爺您好,請問怎麼稱呼?”忽然,基茲聽到身旁有人在叫他。
基茲扭頭看去,駿馬上披甲持刀的英武少年正向他微笑,剎那間,一個禁忌的名字浮現在基茲的腦海裡——最後的普泰克特人,戰死殉國的白衣騎士諾瑪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