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蒂亞城地牢。
陰暗潮溼的走道兩側,石壁上架的火把正有氣無力地燃燒,瀰漫在地牢各處的濃濃酸臭味道怎麼也驅散不掉,黑暗中隱隱約約傳來哀嚎和老鼠的吱吱。
感到有些寒冷的夏普無力地稍微縮緊了傷痕累累而又疲憊不堪的身體,冷冷看向柵欄外一閃而逝的一對血色光瞳。
純黑的騎士鬆開手,被活活掐死的血族刺客癱倒在地。
“血族也能掐死麼?”夏普微微擡起頭,問。
佇立不動的黑騎士不帶感情地答道:“我的手套上摻了銀。”他的聲音有些稚嫩,應該也是個年輕人。
“你可別把屍體留在這,不然我死定了。”夏普苦笑。
“屍體我會帶走。”黑騎士頓了頓,道,“但你居然還覺得自己不會死。”
“不然呢?難道你是來救我的?我除了留點念想還能做什麼。”
“我可以帶你走。”黑騎士說得鄭重,怎麼聽都不像是假話。
“是麼……”夏普盯着他看了會,笑道,“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如果你還記得,那就是見過。我在這裡待不了多久,你到底走不走?”
夏普沒有立刻回答,他良久不語,忽然仰天長嘆一聲,道:“可惜了,我還是那樣天真頑固……選擇相信一些幼稚的事情。”
黑騎士明白了對方的選擇,點點頭,擡起屍體轉身就走。
……
囂張跋扈的約西亞在軍議上狠狠挫敗了卡賽利亞國王及其黨羽的圖謀,但拉蒂亞到底是卡賽利亞王國的地盤,卡賽利亞國王自有後續的手段。
既然不能靠軍議達成目的,那就靠“民心所向”來達成好了。
卡賽利亞國王和他的黨羽麾下有不少拉蒂亞的德高望重者,在愚昧而迷信權威的下層階級面前,他們幾乎就是說什麼什麼就是真理的神般存在。
在他們的煽動下,人心什麼的,當然是很容易操控的。
約西亞挫敗卡賽利亞黨當日,城內羣衆遊行,聲討約西亞的跋扈、亞莉亞的專權,和他們對罪人的包庇,要求迅速處死罪人。這次遊行同樣發展爲了暴亂。
卡賽利亞黨內人還很適時地向亞莉亞進言,認爲應當安撫民衆,從其所欲,不該專橫跋扈。
不過卡賽利亞派系還是犯了自以爲是的錯誤——這些時日來的威壓早已把亞莉亞逼到了約西亞那一方去,她壓根就不打算按他們說的做。亞莉亞無視了他們的勸誡,下令約西亞平亂。
在拉蒂亞伯爵朝堂反水的情況下,卡賽利亞方面當然不會顧惜拉蒂亞百姓的性命。但可惜的是,賽靈斯的伯爵後嗣,也不會顧惜卡賽利亞百姓的性命,得到授權的約西亞當即下令部隊驅散遊行百姓。
……
街道前,黑壓壓的亂民正在前進,他們的前方,賽靈斯軍正嚴陣以待。頂盔戴甲的長矛兵們把三排長矛垂向對面的亂民,他們的身後,刀盾兵和劍盾兵們皆緊握武器,時刻準備衝鋒,弓弩手和火銃手錯雜地插在近戰士兵間瞄準着他們的目標。
“賽靈斯伯爵繼承人,賽靈斯遠征軍將軍,拉蒂亞代理城防官約西亞·賽靈斯下令,暴亂民衆立刻疏散回家,不許出戶,從現在開始我軍將對全城執行戒嚴令,任何出現在街道上的目標我們都將格殺勿論,這是合法的。”凱·迪利安騎在馬上對亂民們喊。
“去他麼的賽靈斯,這裡是拉蒂亞!”亂民們喊。
“快滾吧!這裡是卡賽利亞王國,不是你們的賽靈斯伯國,這裡還輪不到你們囂張!”一位懷抱嬰兒的婦女喊。
隊列中的瑞卡瓦看到婦女和嬰孩當即嚇了一跳:“至於麼,她何必把嬰兒帶到街上送死?”
“想必她以爲她抱着嬰兒我們便不會殺她吧。”凱語氣陰冷,“到時候等她和孩子雙雙死去,倖存的人少不得批駁我等一番,呵呵。”
瑞卡瓦睜大雙眼在亂民隊列裡觀察着,他看到了孩童抓着樹枝氣呼呼地小跑前行,老人拄着柺杖顫顫巍巍地揮舞拳頭,年輕人昂首挺胸大步向前,目光決絕虔誠得彷彿殉道的聖者。
“鷹嶺新營指揮夏普,奸邪佞臣,罪惡滔天,殘虐百姓,陷害忠良!爲了正義,爲了莉莉絲的榮光,請立刻處決罪將夏普!”前排的年輕人們喊。
“殺了他!殺了他!”亂民們齊聲應喝。
凱不耐煩地呼了口氣,喊:“我再重複最後一遍,散開,回家,不然,我們將發動攻擊!”
弓箭手拉開弓弦,弩手和火銃手最後調整了一次瞄準的方向,把手指貼到扳機上。
“凱大人,我們真的要對婦孺出手嗎?”瑞卡瓦凝重地問凱·迪利安。
“既然他們選擇相信貴族們的瞎話頑抗到底,那我們只能從他們身上碾過去。”
“他們都是被愚弄的,難道愚蠢代價比邪惡還要高昂嗎?”
“死亡不是他們的代價而是我們的決定,殺戮的罪孽終究要我們承擔,愚民的罪孽終究要卡賽利亞國王和他的走狗們揹負。死後莉莉絲會在天上審判我們的罪行,然而在現世,爲了偉大的事業,有些罪行我們必須慨然接受。”說完,凱深吸了一口氣,“戒嚴開始,開火!”
爆響聲,破空聲,彈丸與箭矢沒入人羣中,霎時間慘叫成片,數不盡的人倒在血泊裡。
“傳主將號令,亂民首級與夏丹輔兵有同等賞格。近戰士兵,衝鋒!”
紅了眼睛的賽靈斯士兵大步衝出,毫不猶豫地把長矛插進百姓的身體裡,哪怕對方是老弱婦孺。
緊接着,盾兵們從長矛間擠出,擡手把盾牌砸在亂民身上然而揮刀斬下。
事後統計,到亂民崩散爲止,共有百餘平民死傷。
……
權力者都喜歡依靠愚弄來操縱百姓達成目的,一般來說,一場爭端也只會在這些愚民的屍體上結束——鬥爭雙方都很懂得上層階級的規矩,愚民也死了,勝負也分出了,那事情就到此爲止,通常他們都不會得寸進尺,進一步打擊對方的派系。
但約西亞這次明顯不打算按照規矩來。他縮了那麼多日子,證據也網羅了不少,當即就以這次暴亂的由頭把幾家爲卡賽利亞黨服務的人類豪族滿門屠盡。
要說罪行,區區造謠與煽動民變固然不會使這幾家落到不分老幼全家盡屠的地步,但約西亞和亞莉亞沆瀣一氣,屠了就是屠了,你奈我何?卡賽利亞黨最多罵兩句,想借此攻訐約西亞卻是沒有根本沒有半點可能。
“約西亞!”奧格塔維婭憤怒地踹開門,不經通報直接闖進了自己兄長的房間。
桌前的約西亞驚疑地起身問道:“你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你居然對平民下手!”奧格塔維婭一路衝到他面前,雙手都握緊了拳頭,身體不自覺地前傾,滿面怒意。
“殺亂民平亂罷了。”約西亞一臉“我當是啥事呢”的放鬆表情,笑道,“你不是也討伐過匪亂麼”。
“那幾家被你下令屠殺的呢!”
約西亞一怔,眯眼道:“那幾家煽動民變,都是罪家。瑞卡瓦告訴你的?”
“我有自己的路子!”
“怪不得你那麼火。”約西亞若有所思地說,最親近的近衛都不把自己所知都告訴她,怎能不讓她憤怒。
奧格塔維婭紅着眼看着約西亞,喘息不止,胸膛起伏。她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好不容易纔穩定下來。
“收回成命吧,他們罪不至此。”她說得堅決。
“這是震懾。”約西亞答得堅決。
震懾……震懾?
想到希斯瓦娜向她敘述的她瀕劣當夜灰鬆鎮的映天大火,奧格塔維婭咬牙朝約西亞的胸膛上擂了一圈,一撩披風轉身離開。
“你什麼也做不了。”望着妹妹負氣離去的背景,約西亞自言自語道,“你根本就不懂如何掌控他人。我已經使喚了瑞卡瓦太久,此刻的他,比起你的侍從,更像是我的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