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六天，成瀨跟着鬆千秋，回了趟她的老家，青森縣七戶町的鄉下。
下了新幹線，從車站出來，鬆千秋直接叫了輛計程車，然後報上一個地址。
“農場？”爲了避免被司機認出來，鬆千秋坐到了後排，成瀨坐在副駕駛的位置。
“是哦，那邊有個很大的農場，這邊的人基本都知道，還是直接報農場的名字更方便些。”
成瀨沒有多問，與她旁邊的尚子對望一眼，又轉了過去。
尚子的父母前天就已經返回了研究所，今天過來，鬆千秋把她也帶上了。
七戶這邊看起來十分冷清，車站附近都看不到什麼顯眼的建築，而離開車站不久，便到了鄉下。
計程車在道路上前進着，兩邊是廣袤的田野。萬物凋敝的寒冬，路邊的樹木也光禿禿的，遠處羣山連綿，都被積雪覆蓋。
十多分鐘後，路邊出現一個農場，司機正準備靠邊停下，鬆千秋又讓他繼續往前開上一段。
“到前面的那個莊園門口。”
“好的。”
透過車窗，成瀨也已經看到了道路前方的那座巨大宅院。
他回頭看了眼鬆千秋，她微笑着點了下頭，迴應他的猜測。
半分鐘後，計程車在莊園門口的臺階底下停了下來。
坐在車上，成瀨也能看到門口的戶名。
【鬆家】
付錢下車，計程車調了個頭，往回開去，被放到路邊的成瀨和尚子，目光都有些發直。
“這裡？”
“不是都看到戶名了嘛。”鬆千秋邁上臺階，“進來吧。”
兩人這纔跟上，尚子緊緊抓着男朋友的胳膊，低聲道：“好大的宅院啊……”
“是啊。”鬆千秋對自家的情況基本沒怎麼提起過，成瀨也是到了這邊，才靠自己的雙眼瞭解到了更多。
又瞥了眼門口的戶名，成瀨跟着她走進宅院，從這道門到裡面的另一道門，中間又隔着一大段距離。
“原來你家是土財主。”
鬆千秋放慢腳步，在兒子腦袋上敲了一下，“是我們家。”
成瀨看着眼前不知道有多少年曆史的宅院，說道：“難怪外公當年不願意讓你出去拋頭露面了。”
“是哦，你媽從小就比伱舅舅聰明得多，他其實是想讓我來繼承這份家業的。”
鬆千秋手一擡，隨意揮舞了一下，“這個宅院，剛纔經過的那片農場，還有附近大部分的田地，都是我們家的。”
成瀨吸了口氣，說不出話來。
經過一片池塘，還有一大片花園，進入內院，來到院子裡的另一道門前，鬆千秋直接拉開門，探頭喊了一聲，“我回來了——”
沒等裡面有什麼迴應，她便扭頭讓成瀨和尚子進去，“進來吧，拖鞋就在旁邊，自己拿。”
兩人跟着進去，還在脫鞋的時候，裡面走出來一個面容清秀、扎着馬尾的中年男人。
看了看鬆千秋，他又看向跟着她一起過來的兩個孩子。
“女孩子？你還養了個女兒嗎？”
“笨蛋，那是春海的女朋友。”
根據親媽的態度還有對方的年紀，成瀨也能猜出他的身份了。
“初次見面。”他低下頭，“萬世……舅舅，我是春海。”
鬆萬世點了下頭，擡手捏了捏他的肩，臉上露出笑容。
“果然跟大姐很像……我想見你很久了，春海。不必拘謹，就把這裡當成自己家吧。”
“好的。”
他又看向尚子，後者也跟着低頭，“初次見面，我是春海的女朋友，尚子。”
“是未婚妻。”鬆千秋補充道，“等年齡夠了，他們就要結婚的。”
尚子臉一下子紅了。
“是這樣嗎？”
鬆萬世又看了看尚子和成瀨，“在這種人生大事上，春海跟大姐一樣迅速呢。”
鬆千秋也看向兩個孩子，意有所指，“某方面還要青出於藍呢。”
成瀨默然。
“進來吧。”鬆萬世沒有多想，轉身往裡面走去，“爸已經等你們很久了。”
“真的假的，他不是讓我別回來嗎。”
“大姐難道當真了嗎。”
“我當真了。”
“那你現在還回來。”
“我就是要逆着他的意思。”
鬆萬世回頭看了姐姐一眼，有些無奈，只是也沒說什麼，又扭過頭去。
“今天有客人嗎。”
“沒有，只有要回家的孩子。”
沿着漫長的走廊一路往前，經過數個房間，終於來到客廳，成瀨一眼便看見了坐在裡面的兩個老人。
說是老人，看起來也就五十來歲的樣子，在他們過來時，其中一人立即露出了笑容。
鬆千秋也快步走到她身邊，扶着她的肩，微笑道：“我把春海帶回來啦。”
她又看向兒子，說道：“這就是媽媽的媽媽哦。”
“初次見面，我是春海……”
成瀨少不得跟自己的外公外婆問候一番，接着也向他們介紹了一下尚子。
互相認識過後，鬆千秋摟着兒子，“怎麼樣，春海很像我吧。”
“簡直跟小時候的千秋一模一樣。”外婆鬆永子說道，兩眼在他臉上不斷打量着，在他也望來時露出笑容，眼角浮現出稍深的皺紋。
“是吧，只靠這張臉直接出道也沒什麼問題呢，可惜這孩子誤入學途，非要考東大。”鬆千秋開始多角度地炫耀兒子。
只在成瀨和尚子問候時稍稍開了口的外公鬆遠山，此時忽然問道：“考東大做什麼？”
見鬆千秋看向自己，成瀨明白，她是要他自己回答，“我打算進入東大教育系學習，未來成爲一名教師。”
“是嗎。”外公眼一垂，又沉默下來了。
“作爲東大的畢業生前輩，給我兒子傳授一點經驗吧。”鬆千秋又看向弟弟。
鬆萬世笑了笑，“十幾二十年前的經驗，現在還有用嗎？不如說，現在的競爭比那個時候激烈多了，想考東大也更不容易了。”
“我兒子的話，閉着眼睛都能考上。”
“……”
成瀨隱約猜到她是想在外公面前炫耀或者證明什麼，只不過這種程度的胡吹，他也是沒辦法厚着臉皮接受的，“亂說什麼……”
鬆千秋不以爲忤，反而微笑地看着他，“我相信春海。”
他完全不知道她相信的到底是什麼。
在客廳這邊坐了一會兒，鬆千秋又站起來，帶着成瀨跟尚子在這座巨大的宅院裡轉了轉。
鬆萬世也跟着一起。
在緣側走着，鬆千秋看着外面的池子，隨口感慨了一句：“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沒什麼變化呢。”
“其實變化不小。”
鬆千秋看了弟弟一眼，“哪裡變化了？”
“大姐沒發現池子重新挖過了嗎？周圍的這些石塊，也都是重新填埋的。”
“是嗎？”
鬆千秋停了下來，看着腳下的池子與岩石，“我還真沒看出來，總覺得以前就是這樣的了。”
“大姐離開家太久了。”
“我現在可是大明星。”
鬆萬世笑了笑。
成瀨跟尚子也停下來，看着眼前的庭院，又互相看了看，用眼神交流着。
鬆千秋出了會兒神，忽然說道：“話說回來，你都三十多歲了，也該結婚了吧。”
“結婚了就要安定下來，我還不想這麼早就放棄。”
“那過了年，你還要出去？”
鬆萬世點了下頭，看向她和外甥，“實際上，如果不是大姐和春海今天要回來，我已經回大阪的公司了。”
鬆千秋跟兒子解釋道：“萬世在大阪開了家設計公司，規模還不小呢。”
“所以虧損起來也很厲害。”鬆萬世對外甥補充道。
“這樣……”成瀨不知道該露出什麼表情。
“沒事，你老爹家大業大，就等着你敗完了回來種田呢。”鬆千秋說道。
鬆萬世長長吐出一口氣，“我就算去東京投奔大姐，也不會回來種田的。”
“誒，好麻煩，你別來找我。”
“大姐……”
“好了，繼續往前逛吧。”
鬆千秋繼續往前走着，嘴裡同時說道；“春海知道我小時候最怕的是什麼嗎？”
成瀨拉着尚子跟上，扭頭望着走過的一個房間，“大掃除？”
“啊哈，不愧是我的兒子……這麼大的房子，怎麼可能打掃得過來啊。”
“大姐不是每次到了大掃除的時候，就去外面躲着嗎。”
“那也有躲不掉的時候啊，可把我累壞了。”“大姐拍的第一部電視劇裡，有句臺詞不是‘我最喜歡做家務了’嗎，爸看到的時候，直接破口大罵胡說八道。”
“哈哈哈！還有這樣的事啊？”
“好多年了……”
在巨大的宅院裡轉了一圈，看了看鬆千秋小時候生活過的房間，再回到客廳，成瀨和尚子被外婆拉着單獨聊了一會兒。
“……等到了夏天，春海跟尚子來這邊住一段時間吧。到那時候，農場裡也會熱鬧起來的。”
“好的。”成瀨也沒什麼猶豫，直接應了下來。
尚子看了他一眼，補充道：“可以帶朋友一起過來嗎。”
“當然。”外婆笑得更加慈祥，“房間很多，多帶幾個朋友過來吧。”
成瀨反應過來，捏了下她的手。
“媽。”鬆千秋也坐了過來，“最近身體還好嗎。”
“沒什麼問題。現在農場裡的事情基本都交給僱工了，田裡的事情，更不需要我去忙……”
母女倆聊了聊生活上的事情，得知她今天晚上就要回去，而明天一早就要趕往東京，頗有些遺憾。
“那就讓春海跟尚子在這邊住幾天吧。”
“他就等着我走呢，好跟女朋友們……咳咳咳咳咳，好跟尚子出去旅遊。”
“放了暑假，我們就會過來玩的。”尚子適時地接上話。
“好吧。”
當母女倆的話題聊到如何說服小兒子早點回來結婚，成瀨跟尚子也就插不進話了，悄悄挪到了一旁。
打量着眼前這間大得過分的和室，當目光落到寡言的外公身上，成瀨才發現他也在看着自己。
目光相對，看上去不苟言笑的老頭，忽然露出一點笑意，“你過來。”
成瀨挪了過去，“外公。”
他雙手握住他的手，接着又捏了捏他的肩膀，拍了兩下，“春海，真是個好名字。”
“是我父親取的。”
“……”
老頭稍微沉默了一下，“他去世得太早了，我都沒見過他幾次。”
他頓了頓，沒有多說已經去世多年的女婿的事情，轉而問起成瀨現在的生活。
“現在是一個人住？”
“不。”成瀨看向尚子，“我現在跟女朋友……跟未婚妻一起住。”
每次聽到“未婚妻”的稱呼，尚子都要臉紅一下，此時也不例外，她也挪過來，在他旁邊坐着。
看着眼前年輕的情侶，外公眼睛睜大了些，“還太早了點吧。”
“尚子的父母也經常不在家，我們住在一起，可以互相照顧。”成瀨稍微解釋了一下尚子的家庭情況。
“是嗎……”鬆遠山看向尚子的目光裡，又多了幾分深沉的哀愁，只是無法訴諸於口。
“外公。”成瀨輕輕揭過這個話題，“尚子想知道這座宅院有多少年的歷史了。”
尚子看了他一眼，也很快點頭，“看起來至少有五六十年了吧？”
“不，五六十年也太短了。”
老頭搖了下頭，臉上稍微露出一點得意，給兩人介紹起了鬆家深深紮根於此的歷史。
“爸爸跟春海很聊得來呢。”鬆千秋坐在不遠處看着，臉上露出微笑。
“他早就想見見你的孩子了。”鬆永子說道，看着丈夫和外孫，“去年你來了一趟，他就在埋怨爲什麼沒把春海一起帶來。”
“誒，去年我回來的時候他不是很嫌棄嗎。”
“別說傻話。”
盯着祖孫二人看了一會兒，鬆千秋目光一轉，又落在不遠處擺弄着筆記本電腦的弟弟身上，“萬世，過來聊兩句。”
鬆萬世抱着電腦挪到這邊，鬆千秋探頭看了一眼，上面是份電子表格。
“在工作啊？”
“嗯，員工基本已經回到公司裡，開始工作了。”
“嗚哇，真過分，就不能讓人家在家裡多待幾天嗎。”
鬆萬世看了眼姐姐，沒有搭腔。
鬆千秋也看了弟弟一會兒，說道：“媽很擔心你的終身大事哦。”
“沒什麼可擔心的，如果遇到合適的人，我當然會結婚。”
鬆千秋又看向母親，“女兒太早結婚，兒子又遲遲不結婚，很頭疼吧。”
鬆永子無話可說，只是搖頭。
“大姐今天準備待到什麼時候？”
“下午吧。明天去東京，回家還要收拾一下。”
“那我開車送你們回去。”
“唔……也行。”
“有其他安排？”鬆萬世注意到她的語氣變化。
“我讓助理來接我了。”
“下午就要回去嗎？”
鬆永子看着女兒，“難得回來，不能多待一會兒嗎。”
鬆千秋笑了笑，“那就吃過晚飯再回去好了。萬世也不用送我了，一來一回三四個小時，還是讓助理來接吧。”
“好。”
待到中午，外婆準備了一頓豐盛而精緻的料理，所用食材也都是農場自產的。
“你們晚上要走的時候，也帶一些回去吧。”
“可以哦。”鬆千秋應道，“有多少就給多少吧，我讓助理租一輛大一點的車子過來。”
“那一輛車大概裝不下。”
吃過午飯，成瀨跟尚子又在這座巨大的宅院裡轉了起來。
“我以爲住在這種大莊園裡的人，都會請女傭什麼的來做家務呢……一個人打掃的話，也太辛苦了點。”
“大概要打掃的也就平時要用到的一些房間吧。”
“那也很多了。”
轉了一圈，兩人離開莊園，去外面看了看。
“阿姨說附近的田地也都是她家的……”
“是啊，就是不知道到底有多大。”
成瀨望着附近的田野，又看向來時路上的那座農場，此時積雪覆蓋着，一片茫茫。
“夏天的時候應該會很漂亮，到時候再來玩吧。”
“嗯哼。”
拉着尚子在外面稍微轉了一會兒，成瀨也就回到了宅院裡，下午的時間，都在陪着外公外婆。
等到準備晚餐的時候，尚子也去幫忙，於是晚餐更加豐盛，鬆千秋也忍不住喝了幾杯。
一直到八點左右，才差不多吃完，助理佐藤小姐也開車找到了這邊。
“我們該回去了哦。”
等助理和兒子將母親準備的特產都搬到車上，鬆千秋也跟父母道起了別。
“有空我還會回來的。”
鬆永子握着她的手，點了點頭，鬆遠山則是一言不發。
“爸爸也要注意身體。”鬆千秋開口道。
他這才應了一聲。
“你也是。”
又看了眼弟弟，鬆千秋對三人揮揮手，坐上了車。
跟外公、外婆以及舅舅道別，成瀨和尚子也跟着上車。
“拜拜——”
等後視鏡裡什麼也看不到了，鬆千秋才收回視線。
“時間過得真快啊。”她低聲唸叨着。
“是呢。”助理開着車，望着前方。
差不多兩個小時後，一行人終於回到家裡。
“早點休息吧。”
第二天早上，成瀨醒來的時候，鬆千秋和助理都已經起了牀。
吃過早餐，兩人將行李搬上車，準備離開了。
“新的一年開始，媽媽也要投入到新的工作裡了。”
鬆千秋看着兒子，還有過來爲她送行的兒子的女朋友們，“你們也要好好相處哦，春假的時候來東京玩。”
“好的。”尚子點頭，幾人也都跟着點頭。
“走了。”
鬆千秋坐上車，與助理一起離開。
“好了。”成瀨招呼幾人回到屋子裡，“我們也商量一下明天的行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