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出門的時候，瀧川光看見了停在路邊的收割機。
她在收割機旁停了下來，擡頭望着無人的機器，又望向路邊的稻田。
稻穗沉甸甸地垂掛着，粒粒飽滿，在朝陽下金黃耀眼。或許等她傍晚放學回來的時候，這一大片稻田就都已經收割乾淨了。
有人悠閒，有人忙碌，時間在兩種人身上的客觀流速，卻是一樣的。
日子一天天過去，金秋九月，已經只剩下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了。
而在九月最後一個星期進行的文化祭，也已經近在眼前。
“……”
擡手摸了下收割機冰冷的外殼，瀧川光又握住油門，輕輕一擰，繼續出發了。
來到學校，車棚裡並未看到同伴們的車，她今天出門的時間有些早。
停車上樓，走進教室，後面儲物櫃旁邊的桌子上，堆放着不少裝飾教室用的東西。
比如一些手繪的海報，又比如一些能將窗外的光線儘可能遮擋的薄泡沫板，還有其他一些指引的標牌。
用於教室內部的裝飾品，則是幾乎沒有，畢竟到時候裡面是一片昏暗的狀態。
“早上好，光。”
她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微笑迴應，“早上好。”
“怎麼今天才星期二啊，我已經有點按耐不住了呢。”
“是呢。”瀧川光笑了一下，“明天會很忙的。”
“哎，E班再忙也就那樣，貼貼電影的海報，將兩邊窗戶堵起來，完了。能忙到哪裡去？文化祭開始了，也只是放放電影，賣一點傻子纔會買的加價飲料而已……”
“社團那邊呢？”
“啊哈！我跟你說哦，我們料理研這次……”
瀧川光心不在焉地聽着，對方的傾訴慾望卻很足，只要拿出百分之二十的注意力應付着，就能讓她自己滔滔不絕地講下去。
文化祭真的要開始了。
瀧川光朝窗外看了一眼，四樓太高，看不到底下的忙碌，而空氣裡隱隱的躁動卻是閉着眼都能感受到的。
只是與去年截然不同的是，現在的她，並沒有多少興奮的感覺。
很多事情都跟去年不一樣了。
吸了口氣，她也收回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眼前。
“是嗎，真的很厲害呢。”
“嗯嗯！”
將社團的話題應付過去，瀧川光以爲早上的寒暄差不多能到此爲止了，對方卻盯着她又看了一會兒。
“怎麼了，美由？”
“我感覺最近的光，好像更有女孩子的味道了。”美由繼續端詳着她的臉，“今天早上應該也打理過了吧。”
“……”
瀧川光抿了下脣，又露出笑容：“我本來就是女孩子啊。”
“我的意思是……唔，怎麼說呢……”
她想了一下，忽然找到了合適的形容。
“啊，應該說，光的生理性別一直是女孩子，而現在，心理性別也更像是女孩子了。”
“難道我之前的心理性別是男孩子嗎。”
“也沒那麼極端啦，就是不太純粹，像男孩子，又像女孩子，又男又女的中間狀態吧……啊哈哈哈哈哈別撓我……等下……哈哈哈對不起我不說了……”
用撓癢癢的手段將美由打發走，瀧川光拿起手機，藉着屏幕的反光，看了看自己的臉。
她也沒有化妝，只是早上洗漱的時候順帶地稍微打理了一下而已，變化真的很明顯嗎。
頭髮好像有點長了……
發了會兒呆，她收起手機，視線又望向窗外。
今天天氣依然很好。
最好未來幾天，也都會是這樣的晴朗。
如此，修復部的跳蚤市場以及文化祭相當一部分的項目，才能進行下去。
希望天氣晴朗，一切順利，她想。
只要能維持這樣的天氣就好了，他想。
“今天天氣很好呢。”見男朋友走出車棚後仰頭望着天空，尚子如此說道。
“是啊。”
成瀨點了下頭，“要是接下來的三天，都是這樣的天氣就好了。哪怕是陰天也沒關係，只要別下雨就行。”
“是四天啦。”
“不能太貪心了，三天就夠了。”
“那最後一天還在外面擺攤的社團怎麼辦嘛。”
“像我這樣祈禱吧。”
兩人離開車棚，往教學樓走去。
“手工社的大燈籠，應該是防水的吧？”
“外表的材質是防水的，不會被雨淋壞，不過裡面有很多線路……”
“現在改造的話，還來得及嗎？”
“唔……還是祈禱文化祭這幾天不會下雨吧。”
上了樓，兩人分開，成瀨來到教室，坐了一會兒才見到森見進來。
“早上好。”
“早上好。”
“今天起晚了？”
森見放下書包，掛到書桌的側面，“是海星起晚了，稍微等了她一下。”
他們幾人平常是出門碰到了纔會一起上學，她倆則是每天都會互相等着一起去學校的狀態，而通常情況下，都是她在等海星。
“原來如此。”
她轉過來，“畢竟昨天也挺累的。”
望了眼四周，成瀨握住她的手捏了捏。
“今天還得再辛苦一下。”
臨近文化祭，修復部這邊也重新忙碌了起來，要準備跳蚤市場的前期工作。
還沒到開始的時間，場地暫時不需要佈置——要佈置也有學生會的人來幫忙——他忙碌的事情，主要是聯繫那些報名參加跳蚤市場的攤主，再次確認對方屆時能正常參展。
而從報名到現在，畢竟已經間隔了將近一個月，許多人連相關的規則都已經忘記了，他確認的時候還得費盡口舌地解釋。
他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只能讓她們也來幫忙了。
“還沒確認的攤主，已經只剩一小半了吧。”
“嗯。”
“那就好。”森見舒了口氣，也握住他的手，“有些人簡直無法交流，真不知道當時是怎麼成功報名的。”
成瀨笑了一下，也有些無奈，他昨天遇到的麻煩問題也不少。
“宣傳方面呢？雖然文化祭的小冊子上肯定會列出來，不過總感覺很容易被忽視。”
“宣傳的事情學生會那邊已經在準備了，配合文化祭的其他宣傳一起，也會有校外的海報。吉岡學姐說，她還拜託了這次的文化祭執行委員長，讓他在開幕式的致辭裡，也加上了對跳蚤市場的介紹。”
森見挑了下眉，“學生會也太賣力了點……那位學生會長不會也喜歡你吧？”
“……”
成瀨搖了搖頭，“只是當初答應了要幫我辦好這次的跳蚤市場而已，現在事情還沒結束，當然還得盡心盡力。兩個月前的津高祭，我不也是很賣力嗎。”
森見也只是這麼一說，調笑而已，跟他又聊了幾句，便轉過去了。
成瀨望向窗外，繼續考慮下午放學後的安排。
文化祭的準備如火如荼，而在真正到來之前，課還是得上。
熬過上午的幾節課，到中午，幾人過來一起吃便當。
瀧川光還是坐在成瀨旁邊的位置，將桌面讓給他跟尚子。
“感覺大家都已經躁動起來了。”她開口道。
“是啊，比一年級的時候還要吵鬧。明明都是二年生，完全沒有前輩的樣子。”森見偏着腦袋跟了一句。
“你那是因爲一年級的時候E班實在沒什麼動靜，所以現在纔會覺得這邊特別吵鬧吧？”
成瀨扒了口飯，“我倒是感覺周圍的人比去年沉穩了不少。”
海星也跟着點頭，“一年級的時候，E班真的想熱鬧也熱鬧不起來。”
“現在的E班也是這樣嗎？”尚子望向瀧川光。
她笑了一下，“雖然不是很熱鬧，但也沒有死氣沉沉啦。雖然我沒有參與，不過聽說暑假裡爲了拍那部電影花了不少的力氣，大家還是挺期待的。”
森見也扭頭望了過來，“光看過那部電影了嗎，怎麼樣？”
“很難形容……不過還是值得一看的。”
“是嗎。”聽到她這樣說，她似乎更在意了，“今年的劇本是誰寫的？”
瀧川光看了眼成瀨，回答道：“是梶江美子。”
“梶嗎……”森見沉吟了一會兒。
“伱認識的人？”成瀨問道。 “嗯，一年級的時候，她是B班的圖書委員，我們偶爾會一起值班，也就有了些交流。”她解釋道，“那時候好像是聽她說過，平時會自己寫點什麼東西……不過我沒看過。”
森見說着，又看向瀧川光，“到時候我一定會去你們班看看的。”
瀧川光笑了笑，“好啊。”
“說起來，今年的電影是什麼題材的？”
“算是戀愛題材吧……雖然中間有大段大段哲學意味很濃、聽不懂的獨白就是了。”
“又是這樣？”
“你這個‘又’是什麼意思？”
幾人一邊吃着便當，一邊聊着自制電影的話題，午休的時間過得很快。
離上課還有不到十分鐘的時候，其他班級的三人才返回各自的教室。
“下午又是這些課嗎。”
看了眼黑板上的課程表，成瀨將課本筆記拿出來，等待上課。
“陪我去趟衛生間。”森見起身道。
“……你自己去。”
“只是一起過去而已，又沒讓你做什麼。”
成瀨看了她兩眼，還是起身了。
而走出教室，她就下了樓，“還是去三樓的衛生間吧，不然撞到尚子，也不太好解釋。”
成瀨看了眼走廊的另一邊，也跟着下去了。
三樓都是一年級的教室，森見走了幾步，往成瀨胳膊上一靠，“有沒有一種來低年級找茬的感覺。”
“……”
他望了眼旁邊走過的一年級班級，“那得多叫點人才有氣勢。”
森見扭頭看他，“你很有經驗啊？”
“中學的時候，跟着‘朋友’去嚇唬過幾次低年級的。”成瀨說道，又搖了下頭，“現在想起來真是幼稚。”
她看了看他，說道：“這一年來尚子倒是把你喂得壯實了許多，不過你剛回來的時候，瘦得跟竹竿一樣，能嚇唬誰啊？”
“我只是過去壯聲勢的。”
“當背景板的小弟。”
“嗯，小弟。
“主動過去的嗎。”
“小弟當然得主動了。”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笑了一下。
“還是在鄉下當孩子王的感覺更好吧？”
成瀨也笑了一下，“那當然。”
說話間，兩人也到了走廊盡頭，衛生間就在轉角不遠處的地方。
“等我。”
“嗯。”
成瀨自己也進去方便了一下，等森見出來，兩人又沿着來路往回走去。
“你在一年級這邊有熟人嗎。”
“沒有……怎麼突然這麼問？”
森見扭頭看了眼剛剛經過的一個班級，“那裡面有個女生，剛纔看到你的時候，反應還挺大的。”
成瀨抿了下脣，“可能是手工社的部員。”
“還好我剛纔沒挽着你。”
“也差不了多少了。”
兩人很快上樓，回到A班教室裡。
坐下來沒一會兒，上課的鈴聲便隨之響起。
下午的兩節課過得不快不慢，底下的學生比平時精神一些，也更躁動不安一些，非常時期，來上課的老師倒是已經習慣了。
上課，下課，擔任教師來開晚班會，重點也不出意外地就是明天的安排：只上上午的半天課，過了中午，就開始準備文化祭了。
對於A班的文化祭項目能順利運轉起來，柳澤岡還是頗有些感慨的，只是看了眼教室角落裡那道忙着跟前桌說悄悄話的身影，他醞釀了一下，還是沒說什麼。
“既然已經準備了這麼久，從明天中午開始，大家好好表現吧。”
“好的——”
他手一揮，“放學吧。”
A班的學生轟然而散，成瀨也很快收拾好東西，叫上森見，跟過來的尚子、海星還有瀧川光一起下了樓。
“忙不過來的話，我找幾個人上來幫忙吧。”到副樓二樓時，尚子如此說道。
“暫時不需要。”成瀨捏了下她的手，“忙不過來的話，我絕對不會逞強的。”
尚子笑了一下，“嗯。”
她去向手工社，餘下的四人繼續上樓，來到修復部。
當初報名的時候，每個報名者都單獨列了清單，而現在這也是修復部幾人聯繫的憑證，坐下之後，成瀨將剩下的二十來張清單平均分了一下。
“把這些人的狀態確認了，也就全部完成了。還是跟昨天一樣，先問對方能不能正常參加，再通知時間，最後千萬記得強調：別把東西送到修復部來。”
“知道了。”
海星應了一聲，拿起最上方的清單，看了兩眼，就按照上面留下的聯繫方式將電話打了過去。
“是一年F班的倉田惠子同學嗎？我是修復部的……”
或許是因爲經常在自家酒店接聽訂酒的電話，偶爾也會電話給客人確定情況，海星對這種事很是熟練，也沒什麼牴觸。
不像一旁的森見，在熟悉的人面前經常表現出強硬果決的一面，但給陌生人打電話反而成了難事。
拿着號碼，她還要做一番心理建設才能打出去，也巴不得對方拒接。
“現在這個社會，哪還有人直接打電話啊，果然還是發郵件方便……”
“還是打電話更直接一點，能最快得到反饋。”成瀨說道，“畢竟時間有點緊張。”
她嘆了口氣，“我知道。”
盯着手機上已經按下的號碼，森見還是打了過去。
“打不完的話給我幾份吧。”瀧川光說道。
森見朝她望去，剛露出笑容，電話也接通了。
“喂，請問是哪一位？”
“……是三年A班的市橋靜香學姐嗎，我是修復部的……”
一通電話打完，只聽她長出一口氣的樣子，三人還以爲她要虛脫了。
他們各要了一份過去，她手裡也就只剩一份了。
成瀨看了一眼，“是個一年級的學妹，拿出二年級年級第二的威嚴來吧，森見學姐。”
她沒理他，電話倒是很快就打出去了。
成瀨自己這邊，剛打出去的電話也很快接通。
“你好，高島秋實同學，我是修復部的成瀨春海。”
“啊，你好……修復部……”
“一個月前，高島同學報名參加了我們修復部組織的跳蚤市場，我現在是來確認你是否還能正常參加的。”
“果然是跳蚤市場的事情。能啊，我已經等了一個月了。”
成瀨提筆在清單上畫了個圈。
“好的。跳蚤市場將在文化祭的第二天如期舉行，請高島同學當天上午十點過後，帶着東西去操場上準備，跳蚤市場在中午十二點正式開場。”
“拿着東西過去就行了嗎？”
“到時候我們修復部的人也會等在那邊，高島同學找到我們，領取一個號碼牌，去對應的攤位擺攤就行了。”
“沒問題。”
“修復部這邊沒地方提供倉儲，請高島同學自己規劃將東西帶來學校的時間。”
“啊？……噢噢，這我當然明白。”
一通電話，兩三分鐘打完，成瀨記錄了一下，又拿起下一個號碼。
森見早早“空閒”下來，還是從他那裡又拿了個號碼回去。
有了昨天的經驗，四個人分工合作，只用了不到半小時的時間，就將剩下的名額全部確認完畢。
“暫時沒有別的事情了。”
整理了一下，成瀨站起身，“你們隨意吧，我去學生會那邊，看看他們準備得怎麼樣了。”
目送他離開，森見視線一轉，又看向另外兩個女孩子。
“沒事了，你們去喝咖啡吧。”
海星起身，然後被瀧川光一把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