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藍色的小摩托車騎過來的時候，成瀨已經在橋頭的樹蔭下等了好一會兒了。
森見停下車，在烈日下皺起了眉，“光把你丟在這裡了？”
“嗯。”成瀨掃了兩眼，“你沒戴頭盔嗎。”
“我可受不了在這種天氣戴頭盔。”森見說道，又冷笑一聲，“你都讓我騎原付過來帶人了，還在乎這種事情。”
烈日當頭，成瀨也懶得多說，讓她往後挪了挪，便坐上摩托車，往回騎去。
“你跟她說了什麼？”車速不快，森見在後座提聲問道。
“你跟我現在的真實關係。”
“……”
她盯着他的側臉看了一會兒，“去我家。”
沿着縣道一路往回，到路口，成瀨轉向森見家。
在陰涼處停下車，她拉住他，“別下車了，就在這裡說清楚。”
“那天晚上，光看到你給我的那個東西了，來問我你跟我是什麼關係。”成瀨言簡意賅地解釋了前因後果。
“然後你就告訴她了？”
他回過頭，“你當着光的面，把夾着安全套的書給我，就沒有一點想讓她知道的意思嗎？”
森見沉默了一會兒。
“是我得意忘形了。”
不僅如此，她最近也總是在做一些矛盾的事情——既想守住這個秘密，又迫不及待地想要向所有人宣揚。
“她總會知道的。”見她臉色複雜，成瀨又握住她的手捏了一下，“早晚的問題。”
森見反手將他的手握緊，“如果她現在就告訴尚子呢？”
“不會的。”
“她不敢？”
“連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跟尚子開口，她更沒辦法把握尺度。”成瀨說道，對自己十足的信心十足地厭惡，“她什麼也不敢說。”
後座的女朋友又沉默了好一會兒。
“現在這種局面，真的還能控制得住嗎？”
成瀨抿脣，垂眼望着將彼此籠罩的陰影，“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深深嘆息，“我還想在暑假結束之前擺平所有的事情，現在看來，混亂纔剛剛開始。”
“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就行了。”成瀨回過頭，試圖讓她安心一些，“說到底，她更在意的也是我。”
然而話說出口，她臉上的不安不減反增，鏡片之後的雙眸裡透出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我還隱瞞了一些事情。”
成瀨心頭一跳。
“什麼？”
森見擡起眼睛看着他，“你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還喜歡海星？”
他抿了下脣，兩眼也跟着往下一垂，很快又擡起。
“是。”
“光呢？”
“……嗯。”
“這就是問題所在。”
她身體無力地往前倒下，靠在他身上，“我也看出來了，然後把這件事也告訴她們了。”
“……”
成瀨低下頭，只能看到她的頭頂。
“我一開始就沒覺得只靠自己能走到這一步，所以我拉上了光和海星，想讓她們充當前鋒。尤其是海星，你對她似乎沒什麼抵抗力……但沒想到，我真的做到了。所以我也後悔了。”
森見擡起頭，也看着他，“所以，這不只是你的問題。”
成瀨眉頭慢慢皺了起來，頭皮有些發麻。
“你到底在計劃些什麼……”
“讓你同時擁有四個女朋友。”
“你瘋了？”
“你覺得呢？我所有的計劃都是爲了得到你，現在情況變得這麼複雜，根源也是你對我的不斷拒絕。”
“我一心一意，難道還是我的錯？”
“我只是在陳述根本的原因——你要是真的一心一意，就不會有現在的問題了。”
“論跡不論心，我喜歡得再多，也只是想想而已，是你不擇手段，才讓我走上了這一步。”
“……”
“……”
兩人推卸着責任，互相攻擊了一會兒，只是很快又停了下來。
森見又往前挪了挪，將腦袋靠在他肩上。
“都是我的錯，到時候實在解決不了，你就把我往前一推，讓我來承擔所有的罵名和責任好了。”
“別裝可憐，你跟她們到底是怎麼說的？”成瀨問道。
“哼……”
裝可憐失敗，她有些羞惱，只是很快又迴歸正題：“你心動了嗎，四個女朋友。”
“嗯。”成瀨坦然地承認了，“說不心動肯定是假的，但要不要行動是另一回事。現在的兩個女朋友，就已經讓我焦頭爛額了。”
他慢慢吸了口氣，“如果早點知道你們的計劃……”
“那你現在已經在跟海星上牀了。”
“……不會。”
“哼，那可不好說。”
她明顯帶着情緒，成瀨握住她的手，繼續說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我能早點知道，跟光那邊的矛盾也就不會激烈到這種程度……不對。”
他又皺了下眉，“光看起來，好像完全沒有做好這種準備的樣子。”
“嗯，我是想拉上她和海星來着，但只有海星答應了，光一直在反對。”
成瀨回過頭，森見繼續說道：“光的膽子比你還小，生怕這種事會讓我們徹底決裂，老死不相往來。”
“……”
他抿了下脣，“正常人都會這麼想。”
哪怕他現在的所作所爲和所想，已經不屬於正常人的範疇，也覺得這種事暴露之後彼此分崩離析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那現在的你，又打算怎麼做？”森見問道。
“我不知道。”
成瀨擡頭望着低矮的頂棚，並不掩飾自己的茫然。
“她們三個甚至是你的行動，都不是我能完全預測得到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見機行事了。”
森見搖搖頭，慢慢吐出一口長氣，“我問的不是這個。”
成瀨一怔，很快明白她真正想問的事情，又沉默良久。
觀望本心，看着原本只能容下一人的空間擠下了四道身影，他卻再也提不起將其中久駐的兩人驅逐出去的動力。
一旦突破自我的限制，人的貪慾果然是無窮無盡的，他想，哪怕眼前已是困難重重。
“……”
成瀨吸了口氣，無意識地捏緊拳頭。
這條路只有走和不走的區別，既然已經邁出了第一步，他要將她們都留在自己的身邊。
“既然讓我知道了你們的計劃，如果能做到的話，爲什麼不去做。”
森見兩眼一閉，心裡嘆了口氣。
“即便四個人裡，有三個人都反對？”
他扭過頭，“你後悔了？”
她趴在他肩上，“我後悔死了。”
“已經來不及了。”
她撇了下嘴，“來不來得及，還不是看你的心思……想找四個女朋友，你是不是太貪心了點？”
“想搶走三個人的男朋友，你也很貪心。”
“……”
撇下光和海星，甚至是從尚子手裡將他搶走，進而獨自佔有，一直都是她最終極的目標……雖然她也明白，這不可能做到。
森見嘆了口氣。
“你變壞的速度也太快了點……你還記得之前那個就算被壞女人壓在地上、也一直喊着‘不要’的自己嗎？能不能稍微迴歸一下本心，只喜歡兩個人？”
“誰讓誘惑我的是你們……你也應該記得我堅守了多久。底線一旦突破，就沒有止境了。”
“你的意思是，我以後可能還要跟她們之外的更多的女人，用同一根東西？”
“……你能不能別這麼直接。”成瀨回頭看着她，又篤定地說道：“不會有別人了。”
她也看着他，“你能保證嗎？”
“我能保證。”
她嘆了口氣，不再言語。
“你同意了？”成瀨問道。
“我反對有用嗎。”
“能讓我再猶豫幾分鐘。”
她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又往前伸去，“先讓我看看你的東西這幾天有沒有被別的女人用過。”
他打掉她的手，“現在沒心情。”
“……”
森見捂着手背，兩眼瞪着他，“你這是第幾次拒絕我了？”
“之前拒絕得還少嗎。現在不是時候。”
說罷，成瀨轉動車鑰匙，重新發動摩托車。
“要回去了？”
“嗯，先去書店那邊。”
“好吧，過去吧，我也沒什麼可說的了。”
倒出摩托車，離開森見家的院子，一大片雲飄了過來，將陽光底下的兩人籠罩在內。
森見擡頭看了一眼，“雲越來越多了，也不知道今天的花火大會會不會取消。”
“之前看的時候還沒消息。”
成瀨兩眼望着前面，也能看到天上匯聚的雲層，“而且今天能不能去，也不只是天氣決定的。”
她垂下視線，“待會兒我讓海星問問光的打算。”
“嗯。”
到森見古本店，成瀨便停下了車。
“不直接騎回家嗎。”
“不了，走幾步活動一下身體。”
她輕哼一聲，又盯着他看了一會兒。
“春海。”
“嗯。”
“你把我害慘了。”
“……”
“我也把你害慘了。”
成瀨抿了下脣，望向書店裡面，“現在說這個還有什麼意義。”
她也點頭，“嗯，沒有意義了，無論如何，你和我的人生都已經死死綁在一起了。”
他望過來，看着她的眼睛。
“雖然未必順利，但我會一步步實現你和我想要的一切。”“嗯。”
森見露出笑容，又深吸一口氣，說道：“回去吧，光那邊有消息，我會告訴你的。”
“好。”
見成瀨獨自步行回家，尚子稍微有些意外。
“光沒送春海回來嗎。”
“嗯，她把我帶到巖木川邊上，就丟下我自己跑了。”
“誒……”
“她沒來過吧？”成瀨望了望客廳裡，沒有她來過的痕跡。
尚子搖頭，“沒有。”
成瀨稍微鬆了口氣，心又提了起來。
她跑哪裡去了……
心底一團亂麻，又不希望尚子看出來，他也就沒在底下待着，藉口看書先回房間了。
沒過太久，森見在羣組裡發了條消息，只有簡單的兩個字。
一葉：照舊。
他私聊她，問了下瀧川光的情況。
一葉：在家裡待着呢。
一葉：你要去安慰她嗎，女孩子這種時候最容易推倒了。
成瀨沒理她，又隨便聊了兩句便結束了。
“回家裡躲着了嗎……”
他放心不少。
她騎着摩托車，以當時的那種心情，暴走騎行到哪裡去都不奇怪。
四個女朋友嗎……
獨自想了會兒以後的事情，又在某一處苦思良久得不到結果，成瀨隨便拿了本書，又下樓了。
“春海跟光吵架了？”尚子問了一句。
“有一點理念上的衝突。”
“什麼？”
成瀨沉默了一會兒，“與人相處的模式什麼的。”
“誒……”
他在沙發上躺下，“不是什麼大問題，她晚上還是會跟我們一起去參加花火大會的。”
“一葉剛纔在羣組裡說的……”
“就是那件事。”
尚子看了看他，沒有多問，接着又挪到他腦袋旁邊，示意他枕到她的大腿上。
“舒服嗎。”
“當然。”
“快到中午了，要吃什麼？”
“我想想……”
一直到下午，兩人都在家裡待着。到四點多，沉寂的羣組又漸漸熱鬧起來。
“海星說，她們會穿浴衣過去。”
“尚子要穿嗎？”
“我想穿。”
“那就穿吧。”成瀨說道，又看了眼時間，“現在已經可以去換衣服了。”
“春海呢？”
“我也穿吧。”
兩人一起洗了個澡，然後換上浴衣，等待集合的時間。
五點出頭，森見和海星一起過來了。
“我們直接去光家裡吧，省得他們還要開車過來一趟。”
“好。”
來到瀧川家，給幾人開門的就是瀧川光。
“……”
目光從四人臉上一一掃過，最後停留在成瀨臉上，她什麼也沒說，轉身進去了。
尚子和森見都看了他一眼。
“進去吧。”成瀨平靜道。
瀧川洋平要開車送幾個孩子去參加花火大會，自然不會將妻子一個人丟在家裡，夫婦倆也都換上了浴衣。
“還是早點出發吧。”
他看起來似乎比孩子們還要着急一點，“今天人肯定很多，時間遲一點，路上就要堵住了。”
“好的。”
瀧川洋平開車出來，幾人往車上鑽着，尚子、海星和森見坐到了最後一排，成瀨和瀧川光坐在中排座位，一左一右，隔着狹窄的過道。
“把我丟在橋上，你去哪裡了。”
“……”
瀧川光扭過頭，驚疑地看了他一眼。
“直接回家了？”
“……嗯。”
“真過分。”成瀨隨口說道，看起來對她拋下他獨自回去的事情毫不在意。
她也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她離開之前發生的事，還有絕對不能告訴尚子的那些話。
他這個時候提起，又是什麼意思？
看準了她不敢告訴尚子，在挑釁嗎？
她正想着，他又望了過來，開口道：“上午是我的錯，別想太多了。”
“……”
瀧川光眉頭皺得更緊了。
“什麼意思？”
“我不該說那些話。”
“只是那些話的問題嗎。”
“當然不是。”成瀨始終平靜，“只是我們的溝通出了一些偏差，你跟我都有一些誤會。”
“……”
誤會？
他都親口承認了，還有什麼誤會？
瀧川光看着他，後座的三人或是清醒，或是茫然，又或是一知半解，也都沉默地等待着後續。
成瀨卻沒有多說，望了眼最後坐上車的瀧川綠子，又望向車窗外。
“要出發了。”瀧川洋平說道。
“好……”瀧川光移開視線，
車子緩緩駛出門口的小路，到縣道上，然後提速朝着目的地疾馳而去。
從青柳前往小川原湖，開車也需要一個多小時。
在傍晚時分出發，天色的變化尤爲明顯，到途中就昏暗下來了。
“天黑得好快，不會下雨吧……”海星有些擔憂。
“看最新的天氣預報，今天晚上應該下不起來。”
開口的是開車的瀧川洋平，他又問了一句，“光，看了花火大會的最新消息了嗎。”
“我看看。”瀧川光回過神，拿出手機，打開網站看了一眼，“誒……”
看到有一條十分鐘剛發佈的新消息，她心頭一跳，下意識地便往最壞的方向去想。
還好，消息的內容是提醒前來參加花火大會的人，要注意選擇合適的出行方式，以免擁堵。
“有新消息？”成瀨湊過來。
“……”
她看了他一眼，手機往他那邊翻轉一些，又提起聲音，對開車的爸爸說道：“花火大會照常進行。”
“那就好。”
“什麼新消息？”後座的森見也湊了上來。
“難道是路上已經堵了？”尚子問了一句。
“提醒要帶傘什麼的吧。”海星湊着腦袋想看。
“不是……”瀧川光將手機轉向她們。
一路過來都沒什麼話的幾人，終於又聊了起來。
天色越來越暗，又過了將近四十分鐘，一行人終於趕到了小川原湖花火大會的會場附近。
“路上已經堵住了啊……”
瀧川洋平望着前面路上紋絲不動的車輛，眉頭緊皺，“這得堵到什麼時候。”
幾個孩子望着窗外，也有些着急，雖然此時離花火大會開始還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又等了五六分鐘，車子還是停在原地，動也沒動，瀧川洋平回頭道：“春海，你帶她們先下車過去吧。”
“好。”
成瀨立即應了下來，又看了瀧川光以及後座的三人一眼，“都跟着我。”
車門打開，瀧川洋平又說道：“不用管我們了，你們自己玩得開心點，到時候再聯繫。”
“好的。”
幾人陸續下車，成瀨看了看，帶着幾人來到路邊。
回頭看着凝滯的車流，還有瀧川家紋絲不動的車子，他開口道：“我們直接去會場吧。”
“嗯。”尚子拉住他的胳膊，其他三人也應聲跟着。
天已經完全暗下來了，好在慶典的會場也已經亮起了燈光，一路燈火通明。
幾人吃吃逛逛，時間漸漸地接近了八點。
瀧川光一邊想着堵在路上的父母，一邊看着跟兩個女朋友眉來眼去的成瀨，興致始終不太高。
“別吃了，快到八點了，找個好點的位置等花火大會開始吧。”
幾人在湖邊的會場轉了轉，總算在八點菸花開始燃放之前，找到一處視野還算不錯的湖邊草坡。
“嗚哇，好多人……”
“趕緊找地方坐下。”
眼看着發現這邊的人越來越多，瀧川光趕緊拉着海星在草地上坐下，然後才發現旁邊緊靠着的就是成瀨。
他跟另一邊的尚子說着話，只是扭頭看了她一眼，似乎完全沒在意。
她讓自己也別在意，別高興，別埋怨，什麼也別想，只專心等待即將升空的煙花。
直到他忽然握住她撐在草地上的手。
“……”
瀧川光扭過頭，他望着黑暗的天空。
眼前忽然明亮。
砰——
煙花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