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了十多年的臥室,原來有這麼小嗎?
不,也不算小了,這是二樓最大的房間。
中間放了張大牀,牆邊及角落還擺着書桌書架,更別說衣櫃之類必要的傢俱,除此之外依然留有不少空間,只是不如記憶中的那樣寬敞而已。
成瀨挪了挪腳,被踢到的紙箱發出一聲悶響。
他低下頭。
還是說,因爲現在堆了太多的搬家紙箱?
取出紙箱裡的衣物,收拾進衣櫃,他又彎下腰,將另一個紙箱拖到腳邊。
見側面寫着【冬服】,他又將紙箱推到一旁。
“怎麼了?”
“那是冬天的衣服。”
“春海打算留到冬天的時候再收拾嗎?”
“我只是……不,沒什麼。”
成瀨搖搖頭,胳膊一伸,將紙箱拉回來。
捏着柔軟的羽絨服,他才忽然想到,青森一帶進入十一月就會下雪,冬天並不算遙遠。
待一箱冬服都收拾完,成瀨歇了口氣。
他望着房間另一邊的少女看了一會兒,直到她有所察覺,也扭頭看他時纔開口:
“尚子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春海出門沒一會兒,我就到家了。真不湊巧呢。”
“然後就一直在我家幫忙到現在嗎。”
她笑了笑,臉上細汗密集,比剛纔下樓迎接他時又多了幾分。
“我也沒有別的事情。”
將手裡的文庫本擺上書架,她彎腰又拿起幾本,逐一看過封面。
“春海去了學校,那邊怎麼樣了,轉學的流程都走完了嗎?”
“差不多吧,只剩下制服還沒有定製。”成瀨說道,“負責人今天有事不在,得明天再跑一趟。”
“是嗎?”
尚子想了一下,露出笑容,“那明天我跟春海一起過去吧,我也有些東西要買。”
“好啊。”
短暫休息後,少女轉身繼續整理書架。
成瀨又望了她一小會兒,低下頭,擡腳將另一個紙箱撥到身邊。
尚子,舊姓東雲,隔壁鄰居此花家的養女,也是他兒時的玩伴之一。
差不多八年之前,東雲夫婦在工作途中遭遇車禍,雙雙身亡,留下孤女尚子;
而後,東雲夫婦生前的摯友此花徹也站了出來,與妻子收養了尚子。
此花夫婦二人都是青森農林綜合研究所的研究員,工作忙碌,結婚多年也未生育,養女尚子至今仍是他們唯一的孩子。
“此花先生他們盂蘭盆節也沒時間回來嗎?”成瀨問道。
“嗯,研究所那邊的工作抽不開身呢。”
書架前的尚子應了一聲,回頭見他仍在低頭整理,目光慢慢凝聚到他的側臉上。
“爸爸媽媽現在是在青森市那邊的主研究所工作。說是入冬以後,還要去黑石市的分所幫忙一段時間。”
“是嗎。”
分別的四年裡,兩人幾乎每天都會聯繫,對彼此的情況早已一清二楚,說是對方的日記本也不爲過。
成瀨此時也只是輕聲感慨,“真忙啊。”
“所以……春海能回到這裡,我真的很高興。”她低聲道。
他擡眼望去,尚子背對着這邊,側垂一邊的長髮烏黑柔順,微微晃動。
“我也是。”
......
雖然行李多到堆了半個房間,好在身旁有人幫忙,整理效率遠遠超過了成瀨的預期。
將空了的紙箱全部壓平,
堆疊在一起,他擡眼望向窗外。
西面的天空一片橘黃,已經到了傍晚。
“居然一個下午就整理完了……真是幫大忙了。”
尚子依然笑得溫和,“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事情而已。”
“這些東西還是我來吧。”成瀨彎下腰,從她手裡接過紙板,“都放上來。”
“沒問題嗎?”
“嗯。”
抱着厚厚一疊紙板下了樓,成瀨正想着如何處理,旁邊臥室裡走出一道身影。
“都收拾完了?真快呢。把這些紙板也一起打包,送去垃圾房吧。”
地上的紙板隨意堆放着,處處都是勉強的痕跡。
“有紙繩嗎?”他問。
“沒有。忘記買了。”
“紙繩的話我家裡有。”
尚子也跟着下了樓,聞言加快腳步,往外走去,“我去拿。”
“那就拜託你了,尚子。”
目送尚子出去,站在臥室門口的女人有些感慨:“這孩子真是可靠。春海中午剛出門沒一會兒,她就回來了,然後就一直幫忙到現在。”
“我知道。”成瀨應了一聲,彎腰蹲到地上。
看着隨意拆開、又強行壓扁的紙板,他有些無奈,但也只能自己動手,重新摺疊;
畢竟一邊說着尚子的好話、一邊走到他身後的人,是他的親生母親,一個粗通家務,全部天賦和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藝人事業上的知名女星,鬆千秋。
“這樣打包不行嗎?”
“不行。直接送去垃圾房的話,肯定會被管理員訓斥的。”
“即便是我?”
成瀨終於回頭看了一眼。
看着兒子的白眼,鬆千秋露出了微笑。
“還好春海也很可靠,不然媽媽的生活肯定早就變得一團糟了。”
成瀨又轉了回去,身體前傾,手上跟着按了幾下,將紙板壓平。
“我不在之後呢。”
“那就只能拜託佐藤小姐了。”
佐藤小姐是鬆千秋的助理,這次沒有跟着一起過來,仍在東京。
“沒問題嗎?”
“春海沒問題的話,媽媽就沒問題。”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回家去取紙繩的尚子也很快過來了。
將重新整理好的紙板全部捆綁打包,送去路口的垃圾房,五六十歲的管理員老頭見到尚子就露出放心的神情,壓根沒怎麼檢查。
“這老頭原來有這麼溫和嗎?”回去的路上,成瀨低聲說道,“以前光顧着挑我的毛病了。”
尚子跟在旁邊,臉上浮出微笑,“山田先生只是在認真對待自己的工作,他其實也很喜歡春海的。”
“是嗎?他剛纔好像沒認出我。”
“認出來了哦。山田先生剛纔悄悄問我,‘那是守的兒子嗎?’……啊。”
成瀨沉默下來,望向天邊。
殘陽將盡,在地平線上燒出一片火紅,高大的巖木山此時也只是晚霞的點綴。
“晚飯要在我家吃嗎?”
尚子擡眼看了看他,伸出手來,又悄悄放下了。
“好。”
晚飯是成瀨和尚子一起準備的,只是幾道簡單的料理,卻收穫了鬆千秋近乎誇張的讚美。
謙虛幾句後,尚子只是微笑。成瀨看得出來她很高興,但大概也沒有太當真。
“別背臺詞了。”
“好過分!媽媽只是剛好想到了,然後拿過來用而已。”
“但‘京子’是誰啊,我們家有這個人嗎?”
“咦,我剛纔說了這個名字嗎……”
繼續吃了幾口,鬆千秋看看兒子,又看向他旁邊的尚子。
“不過,尚子確實讓人很放心呢,就像姐姐一樣。我不在的時候,春海就拜託你了哦。”
尚子點點頭。
“反正你的父母也總不在家,乾脆住到我家來吧。”
“……”
她擡起頭,又看了看旁邊的成瀨,沒有直接回答。
“尚子的家就在隔壁,又不是多遠的地方。”成瀨果然開口,“而且我也不需要照顧,別隨便爲難人家。”
“你們要互相照顧。”
鬆千秋看着兒子,“尚子也是一個人在家,春海偶爾對尚子多依賴一些,她遇到問題了,才更好意思開口找春海幫忙。”
成瀨沒說什麼,點了下頭。
尚子抿着脣,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後也只是鄭重地點頭。
晚飯過後,成瀨留在廚房幫忙洗碗。
“有心事嗎?”
尚子繫着圍裙,扭過頭來微微一笑,“什麼?”
他也望着她,目光往下一指:“這塊盤子都快洗得變薄了。”
“……”
尚子回過神,將搓了幾分鐘的盤子放到一旁,又從水池撈起另一塊。
過了會兒,她纔再次開口:“我只是有些高興。”
“高興得太久了吧。”
“被經常出現在電視上的人誇獎,當然會多高興一會兒。”
“是嗎……下次她上綜藝節目的時候,讓她在電視上也誇一誇勤勞可靠的尚子吧。”
“不要。”
尚子立即出聲反對,又擡起胳膊,在他手臂上輕輕撞了一下。
“心眼真壞。”
成瀨笑了起來,“我只是想讓別人也知道尚子的好。”
水流嘩嘩作響,尚子盯着手裡正在沖洗的盤子,嘴角微波盪漾。
“春海知道就足夠了。”
......
收拾乾淨廚房,成瀨和尚子回到客廳時,鬆千秋正在打電話。
“……這種類型的角色我已經接過三次了,實在沒什麼興趣……你說編劇是誰?確定是他嗎?唔……先把劇本發到我的郵箱裡吧……不,我沒答應!先看看再說。”
通話結束,見她拿着手機若有所思,成瀨也沒打擾,只是對尚子低聲道:“大概是接到了知名編劇的劇本,但角色她不喜歡。”
尚子湊近了,兩眼看着他,低聲應道:“那阿姨會答應嗎?”
成瀨盯着母親看了一會兒,又搖搖頭,“不好說。”
“得看劇本?”
“嗯。”
一邊等待經紀人將劇本發到郵箱裡,一邊在客廳裡踱步徘徊,鬆千秋逐漸不耐,注意力轉移到沙發中間的兩個孩子身上。
雖然不捨得跟春海分開,但分離卻又是必然的,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而現在,他的身邊有了另一個孩子的陪伴。
一個看起來有些沉默,但偶爾也會展現出驚人的積極一面的孩子。
“要接下來嗎?”成瀨忽然問道。
“劇本都還沒有發過來呢。”
鬆千秋晃了晃手機,又踱了一圈,然後走到尚子旁邊坐下。
“這次的角色,是一個忙於事業卻疏忽了家庭、結果兩邊都開始逐漸崩壞的精英女性,很俗套吧?”
尚子點了點頭,隨口就說出一個她以前出演過的同類型角色。
“咦,這部劇是我剛復出那年拍的,尚子也看過嗎?”
“阿姨出演的所有電視劇、電影,還有綜藝節目,我都看過。”
尚子稍有停頓,擡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鬆千秋,“我最喜歡的藝人,就是春海的媽媽……”
“我也最喜歡尚子了——”
鬆千秋笑容滿面,一把摟住尚子,抱在懷裡。
“春海,想辦法讓尚子變成我們家的孩子吧!”
“你自己跟此花叔叔商量吧。”成瀨隨口應和,側耳對着門口那邊,隱約聽見外面有說話聲。
很快,門鈴響了起來。
叮咚——
這個時間還有人上門,鬆千秋和尚子都有些意外,而成瀨已經起身去開門了。
“晚上好——我們過來打擾了~”
門外傳來一聲清爽的問候。
久居東京,鬆千秋對這個聲音只覺得陌生,低頭準備詢問尚子。
懷抱中的少女卻是皺起眉頭,望着門口暗自嘀咕。
“光?什麼時候聯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