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奴正緩緩往下倒。
在風鈴聲響起的時候開始倒。
她的臉上露出溫柔的微笑,她的胸膛上有一把尖刀,鮮血染紅了她的衣裳,似一朵朵鮮花綻開。
伍城風已經抱住了她。
刀奴悽豔的一笑,用很輕柔的聲音對我說:“我想了很久……只有這麼做我才能安心。因爲我想讓你知道,我也……可以爲你死的……”
郭震的臉色非常難看,他的臉像是被人狠狠的打了一拳,扭曲得厲害。他的雙眼通紅,怔怔的望着刀奴,說不出一個字來。
伍城風摟住刀奴,聲音有些哽咽:“你爲什麼要這麼傻?”
刀奴緊緊的握着伍城風手,靜靜的看着他:“你還記不記得……你答應過我,明年春天……帶我去桃花集看……桃花?”
“我一定帶你去。”
刀奴搖了搖頭,輕輕的笑:“謝謝你……”
她的手裡仍握着那隻風鈴。
落葉在風中飛舞。
伍城風能很清晰得聽到風鈴和落葉的聲音,雖然沒有刀聲,但好想聽到刀聲,伍城風情願讓那淒厲的刀聲把他整個人都撕碎,在風中散揚。
伍城風的心好痛。
郭震永遠不會知道,刀奴究竟還愛不愛他,可是刀奴已經不能回答郭震的問題了。
他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任風衝撞着他的胸膛。
刀奴柔情的望了郭震一眼,把他的手握住:“你也答應過我的……”
郭震含着淚水,什麼話都也說不出來。
伍城風強作笑容,柔聲道:“你會沒事的,振作點。”
刀奴突然解下那隻染紅了鮮血的風鈴,道:“你能不能……再搖一搖這隻風鈴……”
風鈴聲又響起。
落葉仍飛。
天色昏沉沉的,已下起了雨。
“你告訴我……落葉和風鈴的聲音,哪一個更好聽些……”
伍城風的心已不能平靜,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她,因爲伍城風從來沒有在意過這兩種聲音哪一種更好聽。
斜斜細雨。
落葉滿天。
“它們都好聽,因爲落葉就是風鈴。”
**
十月初四。
伍城風一直在搖那隻風鈴。
他以前一直愛聽刀聲,從來不去聽落葉和風鈴的聲音。
但現在,只有落葉和風鈴聲能讓伍城風的心情平靜下來。
伍城風什麼都不願想,他只想一個人靜靜的聽這種聲音,非常的悅耳。
沒有人會來打擾他。
伍城風不能原諒我自己,居然眼睜睜看着女人在他的懷裡死去,而且已經不止一個。
像伍城風這種男人有什麼用?連身邊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連心愛的女人都留不住。
老天對每一個都這麼不公平,他借給你一時的快樂,就要你付上一生的不幸。世上最美好的東西,就是不要降生,也不要存在。
而它明明就存在着,偏偏又要讓我失去。也許這就是人生,有快樂也有痛苦的人生。
“我們這些人,無非就是爲了痛苦和快樂而生的。”
阿娥一直站在伍城風身邊。
怡然溫柔的笑容掩飾不了她內心的悲傷。
“你不要忘了,你身邊還有我呢。”
伍城風望着阿娥,鼻子酸酸的,始終不願讓她看到自己流淚的樣子,但她仍看見了伍城風眼角的淚水。
伍城風沒有哭出來,因爲他從來不知道哭是一種什麼滋味。
伍城風覺得這滴淚水是莫名其妙的從眼睛裡冒出來的。
阿娥柔聲道:“不止有我,還是那麼多你的朋友,他們看到他們看到你這種樣子,會很難過的。”
伍城風輕嘆了一聲:“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能再失去你們。”
“昨天郭離真的來過?”
伍城風在問鐵無恨。
鐵無恨神情肅然,正色道:“他的霸王刀已有相當火候,我耽心你的刀對付不了他。”
七狼刀憂心重重的望着我:“我也有些感覺得到……”
伍城風笑道:“他既然是郭離,我就不覺得他可怕了。我只是耽心他突然會是另一個人。”
七狼刀道:“他會移花術也沒什麼了不起,我們可以認出來。”
“我說得不是這個意思。”
鐵無恨有所思,點點道:“不錯。他既然跟你是約好的,沒有理由這麼急就想殺我。
他一定是怕我會認出他什麼。他爲什麼單單怕我?”
伍城風道:“這並不奇怪,因爲他怕你認出他是郭離。”
鐵無恨搖搖頭,道:“不會。既然他早就知道刀奴已經背叛他,說不定郭震會把他的事抖出來,他沒有理由這麼做。現在我們有很多人都已經知道他是郭離。”
七狼刀說了一句:“爲什麼他不先殺了郭震?”
伍城風道:“他知道郭震恨我入骨,而郭震是個唯一可以接近我的人。昨天郭震突然襲擊我,也是郭離的意思。”
七狼刀道:“郭震明明知道沒有把握,他竟然還要這麼做?”
“因爲郭震早就想把真相告訴我,他能殺了我那是最好,若是殺不了我。他就名正言順的把事還必須都告訴我,他希望我能讓他跟刀奴走。他沒有想到刀奴會……”
伍城風沒有勇氣再說下去,因爲一提到刀奴,心就隱隱的痛。
伍城風愈來愈覺得,他已經不敢面對“霸王刀”,怕看到郭離的時候,心會靜不下來。
伍城風感到手正在發軟,好像連握刀的力氣也沒有。他該用什麼勇氣再去撥刀?
宋花樓回來了。
他的臉上雖然沒有笑容,但是聲音有點激動。
“我剛纔看見李樂了。”
菜刀李樂?
宋花樓怎麼會看見菜刀李樂?
伍城風奇怪的問:“你去過匯源客棧?”
宋花樓沉聲道:“是的,我在半路上碰見他。他一眼就認出了我。我本來就覺得奇怪,我根本不認識他的,但我看見他腰間插着菜刀,心想大概是他。”
宋花樓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喉,接着道:“他就告訴我他叫李樂,然後,就帶我去匯源客棧。”
鐵無恨道:“怕不是喝酒那麼簡單吧?”
“我哪有心思喝酒?我跟他到了匯源客棧,他就告訴我,前幾天客棧老闆被人殺了,聽老刀子說是死於斷魂爪。”
伍城風點點頭,道:“確有此事。”
宋花樓又道:“他說他無意中發現了一樣東西,是在老闆死的那間屋子外面找到的。”
伍城風皺了皺眉頭,那天並沒有注意屋外有東西,不知道李樂發現了什麼,但是郭離已經承認是他殺的,李樂就是發現了什麼,也已不重要了。
宋花樓看了伍城風一眼,道:“他找到了一隻血手套,就在那屋的窗子外面。”
伍城風道:“郭離已經承認了。”
宋花樓淡淡的道:“這件事怕是沒有這麼簡單。”
伍城風一驚,奇怪的問:“什麼意思?”
“李樂告訴我,那天他是追出去的,但他並沒有看到街上有可疑的人。既然血仍是熱的,兇手就算輕功再好也不可能走得這麼快。”
“你不要忘記郭離會飛。”
他頓了頓,又道:“兇手殺了人之後,沒有理由要把手套扔在窗子外面,他大可以撒腿就跑。如果我們猜得沒錯的話,你與葉隨風衝進去的時候,兇手還在客棧裡。”
伍城風皺起了眉頭。
當時,他們一聽到高煦的驚呼聲,就已經衝進去了。如果兇手沒有走的話,那他殺害客棧老闆一定是在高煦進去之前,也許高煦有見到過兇手臉的可能。
郭離如果是兇手的話,他肯定不會矇住臉。因爲客棧老闆臨死前一點聲音都沒有,一個蒙着臉的人,誰都不放心讓他進屋的,更不用說連死都不叫一聲。
鐵無恨問:“到底是你猜的還是李樂猜的?”
宋花樓嘿嘿的笑起來,眯着小眼道:“當然是李樂告訴我的。”
“那隻血手套在什麼地方?”
伍城風很想看一看。如果這隻手套真的是郭離扔下的,他很可能是在客棧,而且還親眼看見伍城風跟葉隨風衝進來。
菜刀李樂在匯源客棧已住了好幾天,他對來來往往的陌生人雖然不會注意,但是對那些不是很平常的陌生人,他一定會有一點印象。
宋花樓道:“當然是在他那裡了,難道我還要把它放在口袋裡帶回來?”
菜刀李樂已經在那裡等着。
他好像知道伍城風要來:“宋先生一定跟你說過了。”
伍城風道:“你是怎麼認出宋花樓的?”
李樂微微的一笑,道:“伍城風的朋友,我一眼就能看出來。而且葉隨風跟我住在一起已經有好幾天了,他曾經跟我談到過宋花樓,說宋花樓不但眼睛小,而且笑臉非常好。”
無論是誰,只要一看見宋花樓的笑臉,一定很難忘記的。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有這麼一張臉。
“你是怎麼發現這隻手套的?”
李樂正色道:“昨天我正在廚房殺雞,因爲來這裡的客人吃雞的時候,每次都不吃雞頭,我就索性把雞頭斬下來,扔到外面去。”
伍城風笑道:“這麼好吃的東西居然會沒人要?”
李樂道:“並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愛吃雞頭的,有些人喜歡吃雞爪、翅膀,也有些人愛吃雞屁股,沒有人吃雞頭是很正常的事。”
伍城風微笑不語。
李樂接着道:“只因爲老闆剛死不久,老闆娘很傷心。傷心的人脾氣難免會暴燥一些。而我扔雞頭的時候,正好被老闆娘看見。”
伍城風可以想象得到,他十有八九是捱了一頓罵。
“老闆娘罵我一通,要我去把雞頭撿回來。”
伍城風笑道:“爲什麼?”
李樂突然瞧了瞧邊上有沒有人,很小聲的道:“因爲我們老闆是屬雞的。”
伍城風忍住不笑,道:“你去撿雞頭的時候,就看見窗子外面有一隻血手套。”
李樂臉色陰沉下來,點點頭道:“不錯。我覺得奇怪。但後來一想,當時兇手極有可能仍在客棧裡沒有走。因爲我追出動的時候,街上並沒有可疑的人。”
伍城風道:“那你仔細想一下,當時客棧內除了我們幾個,還有誰你覺得可疑?”
李樂皺起眉頭,沉聲道:“沒有。當時我記得除了我們三個跟高家樓的老闆外,只有另外兩個夥計在客棧面,他若是坐在旁邊,我應該有印象。”
“他會不會剛走出去,而我們沒有注意?”
李樂道:“有些可能。”
伍城風嘆了口氣,緩緩道:“其實我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但我只知道他的名字,從未見過他的臉。”
李樂吃了一驚,睜大了眼望着我:“他是誰?”
伍城風苦笑道:“就是那個要你來殺我的人,他叫郭離,溫柔莊莊主郭唸的侄子。”
李樂臉色一變,道:“原來他是溫柔莊的人。”
“他約我七日之內跟我做個了斷,但是昨天他突然對鐵無恨下手。我一直想不通,既然他跟我約好,爲什麼又要這麼急殺鐵無恨?”
李樂冷冷道:“也許鐵無恨見過他。”
伍城風道:“鐵無恨本來就認識他。他根本沒有必要這樣做。所以,我們一直在懷疑他用了溫柔七破的移花術,就躲藏在我們身邊。”
李樂問:“他沒有理由要這麼做。既然你們已知道他是郭離,他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出來。”
伍城風道:“問題就出在這裡。他爲了能更有利的對付我們,有必要隱藏行蹤,這樣的話,他的突然襲擊會更有把握,而我們根本不會知道他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
“你的意思是說他很有可能換了一張臉,而且就在你們身邊?”
“是的。”
“他真聰明。”李樂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