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公寓樓下,雨勢越下越大,天色陰暗像打翻了墨硯,樓棟裡又無燈光照明,更是黑得密不透光。秦少游知道姚若鄰有夜盲這個怪毛病,鬼屋那次被他抓出了心理陰影,於是進去之前就牽了他的手,手機打着微弱的光慢吞吞領着他爬樓梯。
這小區主打單身公寓,都是小戶型的房子,整體結構猶如五星級酒店,樓層俱是三十往上,只高不低。姚若鄰爬到第十二層就爬不動了,整個人貼秦少游背上,讓秦少游馱着他上樓,好容易到了他住的樓層,秦少游癱樓梯口氣喘吁吁道:“你還有臉……有臉說我起歹心?你……你搭着我肩膀,在我屁股上蹭來蹭去的……你纔是變態!”
姚若鄰緩過勁來,裝模作樣道:“上司給你一個表現的機會,你應該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還敢抱怨?想不想升職了?這麼不開竅。”
秦少游失笑道:“那姚總您打算什麼時候潛規則我啊?摸我那麼久,該給我升到廖副總的位子了吧?”
“不許提要求,不然領導遷你坐廖阿姨的位子。”廖阿姨便是那次撞見他們在衛生間鬼鬼祟祟的清潔工,姚若鄰假公濟私道。還準備從秦少游那順手牽羊,拿他亮着燈的手機,秦少游卻先一步關掉了,輕哼道:“那就休怪我翻臉無情了,姚總,您自己請便。”
姚若鄰也氣得直哼哼,暗罵他小肚雞腸,一邊摸着黑進屋一邊在心底把秦少游從八歲編排到八十歲。這一分心,腳下就不留神被餐廳的椅子絆了一下,差點摔一跤。好險扶住了旁邊的桌子,姚若鄰鬆了一口氣,繼續憑感覺朝臥室摸去。
他家因爲安裝了地暖,地面找平做得十分標準,姚若鄰沒穿拖鞋,腳板直接接觸地面總覺得有些凹凸不平,似乎踩到了沙粒狀的凸起。但他委實看不見東西,彎下腰摸了一把,什麼都沒摸到,又覺得是自己太緊張,產生了錯覺。
姚若鄰接着往前挪,屋裡的裝潢專門請設計師設計過,做了許多巧妙的收納空間,相對而言他家裡的佈局就比原戶型開闊。開着燈的時候,陌生人藏不住,但黑漆漆的環境下,進了一兩個人反而難以察覺。他突然直起身,朝門外喊了一聲:“秦少游,你還在嗎?”
門外傳來悶悶地一句:“你爸爸我還沒失蹤,你動作快點。”
姚若鄰才轉過來,安心地進了臥室,摸索到牀尾的一件大衣,掏出了兜裡的U盤,跌跌撞撞迅速跑了出去。
秦少游正百無聊賴的玩手機,模糊看見一個高挑的人影晃過,不耐煩道:“你這毛病真夠麻煩的,你也不打算去治治?再拖一會兒,你就趕不及上班了。”
姚若鄰的聲音卻從另外一個方向傳來:“我不是天生的,是缺了維生素A,補充這個的豬肝、胡蘿蔔我從小就不沾。魚肝油膠囊吃過幾次,味道更奇怪。”
“那是你家廚子做飯難吃,不幹食材的事。”秦少游上去牽着他,“你香菜都吃得津津有味,我就不信豬肝胡蘿蔔噁心得了你,下回有空我給你露一手。”
姚若鄰不知是不是因爲脂肪偏少的緣故,一到冬天身體就難熱和,手暴露在空氣中一會兒就冰涼,被秦少游總是暖烘烘的手掌心一攏,溫度直熨帖到了心裡:“好啊,但我不愛吃太油的東西。”
秦少游車沒停車庫,趁保安去幫忙拉電纜了沒人盯着直接停樓底下,出了單元門就坐進去了:“嗯,還有什麼不愛吃的,都給我說說。”
他們且聊且前行,這兩人倒是脾性相投,前腳吵完架後腳就不記仇了,不怪方祁連總在遊戲裡跟妖仙兒他們打趣說姚若鄰整天跟那狗會長混,一天一個情緒,今天翻臉在頻道里罵得全服皆知,明天又哥倆好刷魂十。哪像什麼哥倆?我看更像小夫妻吵架,牀頭吵完牀尾合。還惹得妖仙兒揶揄道,姚若鄰本來就氣量大,不記仇,長得又好看,男男女女的誰不愛跟他黏糊?看把你酸的。
少頃到了公司,秦少游本來被姚若鄰害得成了孤身一人的完全中立派,不想流言再四起,停到地下停車場的犄角旮旯裡就開門把姚若鄰趕下去了。
姚若鄰臨走前囑咐道:“我大概八點半開完內部會議,你二十分左右到這裡等我。”說得理所當然,好像秦少游就是他一直以來的司機似的。
秦少游把頭一搖:“我要去接我媽的快遞,接完了直接去魚頭家做晚飯,開着空調洗一個舒服的熱水澡,然後睡覺。你又不止這一處房產,也不止我這一個員工,姚總你把表現的機會留給有需要的人吧。”發動汽車準備開溜。
“你躲什麼啊,我又不會賴上你。”姚若鄰望着揚長而去的車尾嘀咕道,“你一個大男人我賴你幹嘛,又不能娶回家當老婆。”
秦少游回頭瞥了一道,暗忖我怕你賴着我還不承認——姚若鄰堅定不移地跟他做着普通上下屬,他偏偏稀奇古怪的對一個男上司動了真心,硬是把自己栽進去了,那不就完美詮釋了“賠了夫人又折兵”這句古語了嗎?叫他以後該如何自處?自然要恰當的避一避。
姚若鄰怏怏不樂地乘電梯往頂層辦公室去,看着銀色的金屬反光牆面,想起那天在新房子底下跟秦少游撞一塊兒了,秦少游分明還熱情的邀他一起健身呢,翻臉倒比南方的天氣快。
以至於後來工作時,在會議室裡跟幾個部門主管開小型會議,看到秦少游所在部門的負責人都會恍神,窗外的雨不見停,封閉的玻璃窗都被呼嘯的狂風撼動了,也不知道秦少游現在到了魚頭家沒?水溫夠不夠熱?
挨挨蹭蹭拖了四十幾分鍾才把會議結束了,姚若鄰讓廖副總留了一下,準備支使他送自己去臨近的酒店住一夜。但一併下到負一層,卻發現之前那犄角旮旯里居然停着一輛頗眼熟的車,走近一看,果然是秦少游。
他拔掉耳機,從車窗裡探出頭,帥氣的一勾手指:“上車。”
姚若鄰咬着下脣含蓄地笑了笑,讓廖副總提前走了,開着車門得意道:“怎麼後悔了?還是討好領導比較重要吧?”
秦少游盯着前方的路,目不斜視:“物業發了短信通知,電源恢復正常了,我想着一個人回來也是回來,就順路捎你一程唄。”
姚若鄰乜斜着他,在車裡待久了腦門上全是汗,恐怕等了不止半個小時,心照不宣的繫好安全帶不再吭聲。
未到小區門口,就大老遠看見一列警車停那兒,甚至還有穿白大褂的人穿梭其間。秦少游急忙踩了剎車,尋路邊的公共停車位暫且停下,姚若鄰眯着眼驚奇道:“怎麼回事?這麼大陣仗?”
秦少游眼尖瞥見了那特話嘮的許太太,下車跟她寒暄了幾句,套話道:“小區裡出什麼特案要案了?本市所有警力都集中在這兒了吧?”
那許太太驚魂未定,假髮都戴歪了,一直拿手壓着,念着阿彌陀佛道:“你還不知道啊?下午我們剛見過的那個小夥子,死掉啦!在家裡被人殺了,滿地的血喲——嚇死人了!”
他聞言一愣,半晌緩不過神來:“被……被人殺掉了?”
“確切說是被小偷殺掉了。下午就出事了,停電沒人發現,他工作的健身房看他一直沒去上課,打電話催他也不接,他的學生就直接上門找他。誰知道一開門……哦喲那個家裡亂七八糟的!遭了賊!他人就被賊捅了好幾刀,濺得客廳裡到處都是血,天花板上都噴滿了!警.察說當場死亡,救護車都開回去了,換了法醫過來……”
姚若鄰跟着在旁邊聽,一聽家裡遭了賊,心臟猛地一沉,搭在秦少游肩膀上的手不禁緊了緊。秦少游感覺到他的異樣,便小聲問道:“你臉色好難看啊?嚇到了嗎?”
“不……不是……我想回家看看,秦少游,少遊,你陪我進去一趟。”姚若鄰是想到了下午家裡的詭異氣氛,登時渾身發冷,慌得手足無措。
可警方封鎖了案發現場,不讓他們靠近,姚若鄰又跟其中一個警.察坦白說,“李警官,我是這棟樓的住戶,就住在死者樓上。我懷疑我家也被兇手進入過,能不能隨我去看看?”
警方一聽跟案情有關,不再遲疑就將姚若鄰和秦少游兩人放行了,後頭還派了兩個小警察跟着。
姚若鄰捏着鑰匙,開門時手心裡全是冷汗,顫顫巍巍的對不準鎖孔。秦少游抓着他的手,哄小孩似的拍了拍他後背:“別怕,沒事的,沒有那麼湊巧。”一邊說着,一邊覆蓋着姚若鄰白皙冰涼的手背,幫他扭開了鎖。
——屋裡的情況比他們想象的整齊一些,從玄關處進門到客廳再到臥室只留下了一串帶着泥巴的腳印。姚若鄰比姓扁的教練富裕,值錢的東西也頗多,小偷偷了些價值不菲的工藝品猶不知足,還摸進了主臥翻他的衣櫃。通常男人愛在衣櫃裡藏私房錢,小偷下意識去掏夾層,輕輕鬆鬆翻到姚若鄰放在格子狀抽屜裡的表,將所有名牌鑽表洗劫一空,順手還盜了幾個鉑金制的領帶夾。
丟在牀尾的大衣倒沒有翻動的痕跡。
姚若鄰一想到案發之前,他摸着黑走進這個房間,殺人犯開着他的衣櫃抽屜,持刀的雙手停在他的表上面,眼睛虎視眈眈盯着他看,考慮要不要下手殺他。他便覺得脊背發涼,整個人瘮得慌,直犯惡心。
捂着胸口乾嘔了一陣,秦少游攬着姚若鄰將他幾近崩潰的表情藏在了胸膛間。姚若鄰霎時間開始嚎啕大哭,緊緊抱着秦少游發抖,聽他不住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我在這兒呢,我一直在你身邊,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