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眸看她,韓志新點點頭。
他邊上,住家有一段時間的月嫂擔心地說:“上車之前羊水就破了。”
甄明珠“啊”了一聲,下意識又看向手術室。
她對懷孕這些事不怎麼清楚,可李嬌懷孕這麼長時間,兩個人偶爾也會聊起,她也知道羊水一旦破了代表着很快就要生產,拖時間越久孩子越危險。
“啊——”
緊閉的門縫裡,突然傳出一陣崩潰的嘶喊聲。
甄明珠被這聲音嚇得一哆嗦,正愣神呢,那道門突然被人從裡面打開了。年輕護士急匆匆地跑了出來,“家屬。哪個是李嬌的家屬?”
“我!”
韓志新快步迎了上去。
護士連口罩都沒摘,聲音急迫:“子宮收縮不良引起了出血,情況不太好,要立即施行剖腹產了。在這裡簽字。”
韓志新目光掃去,狠狠地愣了一下。
展開的文件夾最上面一頁紙,分明是“病危通知書。”
“醫生呢?”
他剛問出口,裡面又快步走出來一位中年女醫生,女醫生摘了口罩,將他叫到邊上去談。
“出血比較多……明白您的心情……只能剖腹產了……我們盡力……”斷斷續續的聲音落在耳邊,甄明珠又看向虛掩的那扇門,手心都攥出了汗。
很快,韓志新回來在病危通知書上籤了字。
醫生和護士眨個眼又進去了。
剩下漫長的等待……
裡面沒有李嬌喊叫的聲音了,安安靜靜的,卻越發讓人窒息憋悶。
甄明珠擡眸看一眼韓志新,發現他雖然看上去鎮定,前胸後背的襯衫卻都已經打溼了。
“爸,吉人自有天相。”
邊上,響起了韓明暉安慰的聲音。
韓志新舒口氣看過去,擡手在自己兒子胳膊上重重地拍了一把。
落在他胳膊上的那隻手,猶有千斤重。韓明暉眉目凝重地看了一眼手術室緊閉的門。平生第一次,對這個他從未在意過的後媽,多了幾分關心。
但願母子平安……
他正這麼想着,“哇”一聲響亮的哭嚎,隱約傳來。
“生了?”
月嫂狠狠一愣,如釋重負地笑道:“肯定是生了,老天保佑。”
也就在她說話的時候,身後一道沉悶的門響,護士走出來通知了一句,“十點十二分,男孩,七斤六兩,很健康。”
“嬌嬌呢!”
“產婦怎麼樣了?”
韓家父子連忙開口發問。
護士勉強地笑着:“手術還沒結束。”
話落,通報了消息的護士又一次進了手術室。
這一等,又是半個多小時。
十一點的時候,手術室的燈總算熄掉,昏迷的李嬌推出來轉了icu監護室。
vip病房裡,月嫂在照顧小寶寶。
“瞧瞧這眼睛亮的,也不哭了。”
耳聽着她聲音柔柔地逗孩子,甄明珠勉強打起精神,湊過去看了一眼。
小小一團的人兒,白白嫩嫩,小胳膊小腿肉乎乎的,生下來就睜開眼睛了,一副不知憂愁的無辜模樣。
“哎。”
她輕輕地嘆了一聲,笑不出來。
邊上,程硯寧牽起她手,指腹在手背上輕輕摩挲,無聲安慰。
孩子是健康地生下來了,母親卻因此差點去了半條命,這喜憂參半的心情,着實複雜。
“明珠。”
韓志新從重症監護室過來,疲憊地喚了一聲。
甄明珠連忙迎過去問:“人怎麼樣了?”
時間已經很晚,icu也不能留人,韓志新實在不放心,單獨進去看了一眼。此刻聽見甄明珠問話,先前只微微泛紅的眼圈有些明顯的水光,語氣倒還算鎮定,“昏迷着呢,明天再看。你們跟着擔驚受怕的,早點回去吧。”
話落,他擡眸看了程硯寧一眼,笑說:“辛苦你跑一趟。”
“應該的。”
程硯寧連忙說。
醫院裡有月嫂和韓志新,還有一個候着照顧人的保姆。甄明珠和程硯寧待着也幫不上什麼忙,寒暄完,兩個人便和韓明輝一起離開了醫院。
醫院門口送走了開車的韓明暉,甄明珠怔怔地溼了眼眶。
程硯寧微微垂眸看她一眼,提議說:“就住醫院外面吧,明天醒來可以去看看人。”
“嗯。”
甄明珠點點頭,突然側身抱住了他的腰。
程硯寧擡手輕輕地揉着她的頭髮,聲音低柔地安慰說:“別擔心了,會沒事了。”
“我想我媽媽。”
一句話出口,女孩的聲音帶上了哭腔。
程硯寧一怔,聽見她說:“她就是生完我病下的,沒等我念幼兒園就去了。我對她都沒什麼印象,也就看照片才能知道她長什麼樣。她生我的時候肯定也很疼吧?”
這問題,程硯寧一時間突然不曉得如何回答。
他從未想過這些問題。
母親這個詞,承載了他從小到大最多的厭惡和屈辱,生不出感情。
他只能輕撫着女孩的背,低聲說:“別多想了。”
甄明珠含糊地答應了一聲,牽起他的手,一起去找酒店。
醫院門口住宿的地方很多,時間挺晚身心疲累,兩個人也都沒有挑剔,很快進了一家快捷酒店,辦了住宿。
乘電梯上樓,程硯寧一手握着甄明珠的手,一手拿房卡開了門。
卡片入槽,發出“叮”一聲。
他擡手撫上女孩單薄卻弧度圓潤的肩頭,微微俯低身子,柔聲問:“先洗個澡?”
甄明珠怔了一下,“今晚……”
她語調遲疑,惹得程硯寧憐惜深重,捏捏她鼻尖道:“就只睡覺。”
這種情緒和狀態下,甄明珠自然是不想要去做那些事,聞言便長鬆了一口氣,想了想說:“那你先洗吧。我可能比較慢,在你後面洗。”
“也行。”程硯寧攬着她坐在牀邊,隨手拿遙控器調開電視,淡笑說,“別太緊張了。看點娛樂節目減減壓,晚上好好睡一覺,明天就沒事了。”
“嗯,你去洗澡吧。”
見她情緒平復許多,程硯寧站在開放式衣櫥邊,脫衣服。
上午回宿舍以後,兩個人都換了衣服。此刻他穿着白色短袖t恤和淺色牛仔褲。
他脫t恤還是那個男生最常用的姿勢,雙臂交叉下垂捏住兩邊衣角,手一舉將t恤套頭脫下。微微俯低肩背的時候,肩胛骨凸顯而出,看着瘦削,卻強勁有力。將脫下的t恤用衣架掛好,再一低頭,他左手按在皮帶扣上的時候卻頓了一下,側頭擡眸,看向了甄明珠。
隔着兩米遠的距離,甄明珠對上他目光,剎那間紅了臉。
“還發呆?”
響起的嗓音,暗含一絲寵溺縱容。
甄明珠隨手拿起遙控器,胡亂地調換着臺。
程硯寧沒有再逗她了,很快脫光衣服進了洗手間,耳聽着裡面嘩嘩水聲響起,甄明珠長鬆了一口氣。
分明已經坦誠相見,卻還是會臉紅心跳。
只腦補着程硯寧在裡面洗澡的畫面,她都有些口乾舌燥,無法集中注意力。
十一點多,電視上都沒有什麼好節目。甄明珠胡亂地換了幾個臺,起身關掉電視。爲了排遣心裡那一股子無處安放的情緒,又拿起了手機。
微信上好幾個好友申請。
似乎從她用上微信開始,每一天都有各種各樣的人添加她。越往後,她加人的時候越慎重,還刪除過兩次前面加上卻不怎麼說話的陌生校友。
不過,甄明馨加她?
甄明珠看着新過來的一個好友申請愣了愣,半天沒回過神來。
甄明馨找她能有什麼好事?
她雖然疑惑,但打心眼裡不想再和那一對母女扯上關係,因而並沒有同意,直接忽略了她。
程硯寧洗完澡出來的時候,她已經將手機放在牀頭了。
“洗完了?”
擡臉看過去,甄明珠問了一句廢話。
程硯寧已經在洗手間擦乾了頭髮,開口“嗯”了一聲,繫着雪白浴巾坐到了自己牀邊。
酒店大牀房住滿了,兩個人懶得再跑,開了個標間。
分牀而坐,甄明珠的壓迫感倒沒有那麼明顯。起身踩上拖鞋,她進了洗手間去。
程硯寧扯了浴巾坐上牀,拿過手機看時間之後,習慣性地看了一眼微信羣消息,意外發現,甄明馨在幾分鐘前@了甄明珠說:“星期天媽媽請客慶祝我入職,你到時候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