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外甥一貫是個沉穩性子,難得露出這般緊張又無可奈何的神情。
楚江接收到他的目光,倏忽笑了一下。
萬隨遇進門的時候就看到他這樣一副模樣,卻完全沒辦法,裝作沒看見,走到程硯寧病牀前說:“問過醫生了,說是再觀察兩天可以轉院回雲京。”
回去雲京了,方便他照顧。
程硯寧自然明白他意思,可在他而言,並不樂意轉院。
因而,他幾乎沒有過多考慮,淡淡地說:“軍醫大挺好的,我不轉院。”
萬隨遇:“……”
他正納悶呢,邊上的薛飛小聲說:“女朋友在這邊拍戲呢。”
女朋友?
拍戲?
好多年了,都沒什麼消息能讓萬隨遇如此意外。
他不可思議地看了程硯寧一眼,還來不及問什麼,又發現自己外甥的目光落在了門口,爾後,淡笑着問:“這麼早?”
甄明珠被他問得有點臉燙。
這一天都牽掛着他,她拍戲有些不在狀態,幸虧導演也算理解,江洛和周越曉得她有事,也沒有過多責備。不過,還有一點戲份沒拍完,導演便讓收工了,還是因爲她。
先前在劇組積累的好口碑和顏面,都在今天損耗不少。
不過,一切的鬱悶和煩躁,都在看見他的這一瞬,消失無蹤了。
他還好好的,狀態比早上好。
甄明珠抿脣笑笑,走到他跟前說:“收工比較早。”
看見她,萬隨遇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甄明珠剛纔也看見他了,此刻和程硯寧說了一句話,目光便落在他身上,開口問候說:“您好。”
萬隨遇展露一個笑容,道:“還以爲是誰呢。”
“嗯?”
甄明珠沒聽見薛飛先前的話,微愣一下。
萬隨遇也微微一愣,餘光瞥見薛飛着急忙慌的模樣,突然又意識到,這兩人大抵不曾和好,自己這外甥,不想轉院的原因就在這兒了。
真是……讓人忍俊不禁。
好像也就碰上這姑娘,他才能展露出幾分任性的少年氣,沒原則無底線。
而這姑娘呢,因爲他受傷,整個人都變得柔和綿軟。
這樣一對人兒,兜兜轉轉那還得在一起。
收攏思緒,萬隨遇便笑了笑,也沒來得及開口說些什麼,下去買飯的保鏢上來了。
程硯寧這纔是手術第二天,醫生囑咐可以進食後吃點清淡的半流質食物,薛飛也就讓保鏢在醫院門口去買南瓜小米粥和蒸蛋,只買了程硯寧一人分量。
此刻,他接了保鏢手裡拎着的塑料袋,將兩個一次性硬塑料飯盒掏了出來,一邊拆勺子一邊問程硯寧,“小米粥和蒸蛋,你想吃哪個?”
程硯寧靜靜地看了他一眼,卻問甄明珠,“吃過飯了嗎?”
“我不餓。”
甄明珠連忙說:“你先吃吧,我晚點再說。”
程硯寧嗯了一聲,又看向薛飛。
薛飛隨手打開了蒸蛋的一次性盒蓋,這才意識到程硯寧沒法吃。
左手包紮着,右手在打針,得人喂啊!
他發呆了一兩秒,正糾結直接讓甄明珠喂會不會顯得太刻意,突然聽見程硯寧又用那一副稀鬆平常的語調說:“你今晚回去休息吧,一天一夜了。”
薛飛:“……”
特麼地卸磨殺驢也沒有這樣的!
不過,病人最大。
他很明智地配合起來,扭頭對甄明珠說:“那啥,餵飯的任務交給你了。這會還不算堵,我回去一趟,明天再早點過來。”
甄明珠自然不疑有他,連忙“哦”了一聲,接過飯盒和勺子。
餵飯任務完美移交,薛飛走之前狠狠地盯了程硯寧一眼。
“路上小心。”
程硯寧極爲和氣地說。
薛飛:“……”
媽的!
怎麼覺得這人越來越心黑了!
目送他鬱悶離開,萬隨遇挑眉看了靠坐在牀頭的程硯寧一眼。
他外甥穿着醫院裡的藍白豎條紋相間的棉質病號服,也不曉得是不是最近瘦了的原因,寬大的衣服有些鬆垮的掛在瘦削的肩上,領口交合成v字型在身前,襯得他脖頸修長,鎖骨細緻,散發着年輕人乾淨而出衆的氣息。
胳膊和頭上包紮着,卻絲毫不見狼狽,還難得地多了一股子孱弱感。
這樣一幅好相貌,的確是夠哄人的……
萬隨遇在心裡默默地嘆了一聲,也笑起來,看着他,嗓音渾厚地說:“那你先吃飯。我們出去定一下酒店,晚點再過來。”
“行。”
乾脆利落的一個字。
“有事打電話。”
萬隨遇話落,擡步出了房間。
他邊上,楚江和陳力也沒耽擱,隨後出去。
三個人走出住院部一樓,迎面一股子熱氣撲來,毫不留情地肆虐人臉。
楚江低低地“操”了一聲,朝萬隨遇,“給我根菸。”
萬隨遇哂笑一聲,“知道不好受了?”
這人怕熱,因而兩個人一到最熱的時候便會哪兒涼快往哪待。今天也是沒辦法了,他出入這種人員雜亂的公共場合,爲避免引發騷亂,只得遮掩了一番面容。
打趣歸打趣,萬隨遇還是掏了根菸出來,兩指夾着送入他脣間。
楚江含了煙,就着他手裡打火機竄起的火苗吸了一口,直起身,隨手將煙拿下,夾在了修長指間。
萬隨遇裝了打火機,擡臉便被人吐了一口煙。
這祖宗,煩躁起來脾氣極大。
他側目,嗓音裡帶着一絲剋制,“注意點兒分寸。”
“那快點兒。”
“嗯?”
楚江肩膀靠向他,不耐煩地說:“去酒店,熱,想幹。”
萬隨遇:“……”
*
該走的都走了。
偌大的病房安靜了下來。
甄明珠拿手指碰了碰一次性塑料飯盒外側,覺得溫度這下應該差不多了。
暑假的安城熱得很。這幾天一直沒下雨,持續高溫讓人險些挨不住,熱乎乎的粥喝兩口人都能出汗。況且保鏢來回速度很快,因而她剛纔想要給程硯寧喂的時候,覺得可能有點燙。
眼下晾了幾分鐘,才覺得可以入口。
“好了,餵你吃吧。”
試完溫度,她擡眸朝程硯寧說。
不期然地,撞進男生乾淨清潤的漆黑眼眸。
“嗯。”
程硯寧低低答。
不曉得是不是在病中的緣故,他的嗓音帶着一股子嘶啞,且低沉,很有磁性。
是不同於他以往清冽的帶着金屬般質感的聲音,卻撩人心絃。
莫名地,甄明珠覺得喉嚨緊口乾,她抿脣舀了一勺粥,遞到他脣邊。
程硯寧的脣形很好看,脣線優美賽過女生。不過他嘴脣很薄,是傳說裡那種天性涼薄的人才會有的那種脣。可是彼此有過親密,因而她知道,這看似涼薄的脣,其實也會有溼熱滾燙的觸感。
他脣舌雖柔軟,發狠的時候力道卻很大,絞得人舌尖發麻。
一次性塑料勺就那麼晃了一下。
甄明珠倏然回神,才發現自己餵飯喂到了人嘴角,一滴飯就那麼尷尬地停在了那兒。
之後,程硯寧舌尖一勾,舔了嘴角。
甄明珠:“……”
一張臉突然就燙了起來。
她有點不敢看他,擡手抽了張紙巾攥在手裡,一碗粥在手裡發燙。
“幫我擦一下。”
“啊?”
“嘴角。”
程硯寧的聲音,倒顯得輕描淡寫。
甄明珠頓時又羞愧萬分,捏了紙巾幫他擦嘴角,心裡又覺得自己實在是個亂七八糟的人,就餵飯而已,也不曉得胡思亂想到哪裡去了,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
定定神,她努力摒除雜念,專心給餵飯。
程硯寧吃了多半碗南瓜小米粥,又吃了三分之二蒸蛋,最後用一次性紙杯喝了半杯水。
甄明珠扔垃圾回來,發現他正要下牀。
“你幹嘛?”
她頓時有點着急了。
程硯寧略安撫地看了她一眼,“就上個廁所。”
“哦。”
甄明珠抿嘴,不說話了。
程硯寧上午已經拍了幾個ct,身上沒有骨折,兩條腿也就稍微一點擦傷,因而走路是完全沒問題的。可,目光落在滴答滴答的吊瓶上,甄明珠一時又傻眼了。
他一條胳膊包紮着,另外的手背上扎着針,根本沒辦法獨自上廁所。
程硯寧顯然也突然意識到了,微微愣了一下,爾後,他擡眸淡聲說:“你去叫一下方家的保鏢吧。”
“……嗯。”
甄明珠點點頭,出門找人。
可,過道里轉了半天,愣是沒找見人。
也不曉得保鏢突然去了哪兒,她又怕程硯寧等着急了,硬着頭皮折回去,抿嘴說:“人不在外面,我給你拿吊瓶吧。”
程硯寧似乎是低嘆了一聲,也沒其他辦法。
甄明珠擡手取下吊瓶舉得老高,將他送到了洗手間裡面,又將吊瓶掛在了掛鉤上。
爾後,她目光下移。
她在這邊住過院,曉得病號服的褲子比較麻煩,不是那種鬆緊腰,而是鬆緊+綁帶的樣式,一個手完好另一個手打針的話,勉強還能自己弄,可像程硯寧這樣的,脫掉容易,之後就沒法子弄了。
“我自己弄,你先出去吧。”
不等她開口,程硯寧發話了。
甄明珠沒看他,只說了一句:“完了叫我。”
話落,她出去拉上了門。
門沒關嚴實,程硯寧餘光能瞥見她就在外面,略遲疑了一下,還是無奈決定先解決個人問題。
兩個人認識時間不算短了,在一起也有特別親密的時候,可除了他酒醉那一次,其他時候,他也沒有色令智昏到丟掉底線的地步。最起碼,手沒往她那一處伸過,也沒讓她幫他紓解過私慾。
胡亂想着,他擡手去拉扯褲腰帶。
薛飛上一次也不曉得是怎麼幫他綁的,他手使不上勁,一下沒扯開,低頭去看。
不經意間,餘光又從門縫掃到外面,看見兩條白花花大長腿。
氣溫到了三十七度以上,甄明珠過來的時候穿着白色短袖棉t和牛仔短褲,腳上一雙平底涼鞋,露在外面的兩條腿,光裸細長,十分惹人。
收回目光的時候,他可恥地有了身體反應。
意識到這一點,程硯寧整個人都懵了。
年輕氣盛火氣正旺,這段時間因爲實習又極爲疲倦,他哪能想到,自己會在這麼一個地方,因爲多看幾眼她的腿,突然涌上情慾,忍都忍不住。
硬邦邦的,尿不出來了。
憋死人……
他木木地站在衛生間裡,感覺自己似乎從來不曾有這麼丟人過。
甄明珠在外面等了半晌也沒聽見任何聲音,她背身對門,有些不確定地問:“好了嗎?”
“等會兒——”
男生的嗓音,帶着一股子嘶啞剋制。
甄明珠耳聽着裡面似乎還有些難以言說的意味,愣了一下又問:“解不開?”
程硯寧簡直想扶額……
口乾舌燥……
一時間,他忘了答話。
甄明珠自然有點着急,也忘了不好意思,推開門看他。
目光直接落到一處,騰一下,臉燒紅。
這人……
她大腦發暈完全不曉得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半晌,猛一轉身,背對着他問:“你怎麼回事啊!”
女孩子的聲音,帶着一股子氣惱鬱悶的嬌蠻。
程硯寧默默閉眼,開口說:“拿一下吊瓶。”
甄明珠:“……”
不上了?
她糾結了一通,轉身又拿下吊瓶,目光也不敢亂瞥,跟着程硯寧又出去。
病房裡瀰漫着一股子迷之尷尬和曖昧……
生活在開放的社會環境裡,甄明珠對男女之間那種事早已經知曉,可眼下又覺得糊塗,偏偏她又沒法子開口問程硯寧,等安頓他坐在牀上,她便遠遠地坐到了陪護牀上,低頭看手機。
搜索頁面裡一個問題:“男人硬了還能尿出來嗎?”
搜出來不少答案,能和不能,兩個答案都有,簡直讓人頭大。
煩躁地裝了手機,她下意識擡眸,不期然地又撞進程硯寧的眼睛裡。
他原本就在看她,清淨的一雙眸子裡翻涌着壓抑的欲……
視線觸碰,他很快又瞥開。
莫名地,甄明珠感覺到心尖傳來絲絲繞繞的心疼,也不知道爲什麼,突然就覺得這樣一個他有一股子可憐兮兮的感覺,在等待她解救。
氣氛僵持了幾秒,她終於敗給自己的心軟,走過去問他,“那個……就……沒辦法上廁所?”
程硯寧沒看她,“冷靜一會兒應該可以。”
一會兒是多久?
甄明珠又不好意思問了,只得抿着脣坐到了椅子上。
最後一瓶點滴剛換上,滴完得近一個小時了。
時間流逝的每一秒鐘,都讓她如坐鍼氈,無意中再擡起頭的時候,發現程硯寧眼眸微紅,她又忍不住問:“……真的很難受啊?”
程硯寧:“……”
情緒上來,越想越想要,難以抑制。
她就在邊上,時不時問這麼一句,折磨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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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擡起通紅的眼,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那你幫我。”
甄明珠:“……”
她覺得自己好像是瘋了,竟然因爲四個字,一個眼神,繳械投降。
洗手間裡地方小,很安靜。
她踮着腳將吊瓶掛在了掛鉤上,感覺自己要窒息而死了。
男生炙熱的呼吸噴在她臉側。
壓根還什麼都沒做!
她崩潰,程硯寧比她更崩潰,她的態度讓他出乎意料又衝動難當,這狹小密閉的空間又讓人每一個毛細血管都活躍。她只紅着臉低頭站在那,都讓他想到發瘋。
那隻小手,緊張兮兮地解開了他褲腰帶……
*
臨近八點。
萬隨遇一行三人過來的時候,感覺病房裡氣氛不對。
程硯寧的吊針已經拔掉了,他坐在牀上。
小姑娘坐在椅子上。
這其實沒有什麼問題,可這兩人完全沒有絲毫交流,這份安靜就太古怪了。
萬隨遇若有所思地看了甄明珠一眼,還沒來得及說話呢,便瞧見小姑娘因爲他的到來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站起身說:“你們回來了呀,我明天有工作,就不多待了。”
萬隨遇一愣,看向程硯寧。
聽見自己外甥說:“你路上小心,到了發短信。”
“嗯。”
甄明珠胡亂地點了一下頭,起身走了。
她原本是打算過來陪牀的,所以也沒讓李沛兒一起來,可剛纔那件事讓兩個人都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只待在一起都覺得窘迫難堪不曉得如何是好。
得冷靜冷靜……
目送她身影消失,程硯寧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怎麼了這是?”
楚江盯了他一眼,同樣若有所思。
“沒什麼。”
程硯寧隨口一答,躺下,看着雪白的天花板發怔。
她的手很小,還很軟……
這世上,好像再沒有什麼事,能比剛纔最後一瞬的體驗,更爲銷魂蝕骨。
想死在她手中……
*
一路跑出醫院,坐上車。
甄明珠暈乎乎地到了酒店的時候,九點了。
她都忘了吃飯,也壓根不覺得餓,回到房間後給程硯寧發了個報平安的短信,臉上又燙了起來。
一頭扎進洗手間裡,洗澡。
蓮蓬裡微涼的水襲來,躁動的血液,終於慢慢鎮定。
偏偏,又想起那人的樣子。
侷限的空間裡,他微微仰着下巴,眼睛眯起。白到耀眼的燈打在他臉上,他濃黑而長的睫毛給眼瞼下方遮出小塊暗影,頸部線條緊繃繃的。有汗珠,一直從滾動的喉結淌到了衣領裡。
抿緊的薄脣溢出壓抑的低喘……
性感得要命。
“明珠!”
一聲嘶啞到極致的低吼,他將汗溼的臉,突然埋在她頸側。
那種被燙到哆嗦的感覺,還無比清晰。
真是瘋了……
甄明珠拿下噴頭,用微涼的水掃射着洗了一個澡。
動作堪稱粗魯。
等她最後擦乾頭髮裹着大浴巾走出洗手間的時候,整個人才從那種微微暈眩的感覺裡,回過神來。
這算什麼跟什麼啊!
怎麼就莫名其妙地發展到了這個地步。
以後還怎麼見他?
她胡思亂想着,等身上水珠幹掉,又拿下浴巾,換了個白色真絲吊帶,躺進了被子裡。
空調溫度在二十六度,她帶了自己的蠶絲被,躺進去無比舒服。
可這一晚,很難入睡。
她翻來覆去好一會兒也沒睡着,開始看自己的手。
兩隻手交換着幫他,都痠麻得要死,男生竟然能那麼麻煩,用手解決那個事,也需要那麼久。尤其讓她感覺到無法接受的,還是那種烙鐵般的恐怖觸感。
啊啊啊啊啊……
半晌,她一扯被子猛地捂住了頭。
爲什麼會這樣?
爲什麼能到這一步?
接下來怎麼面對他,怎麼辦?
她怎麼就因爲他一個眼神心軟了呢,竟然配合他做這種事?!
可是沒辦法不心軟啊!
他眼睛都憋紅了!
他還在住院!
想到這,她似乎爲兩人破天荒的惡劣行徑找到了能被原諒的藉口,又一把扯下了被子。
露出來的那張臉,通紅通紅的。
她又想起程硯寧喊她名字的那個樣子,大汗淋漓的,身上滾燙,他靠着她,好像將所有的力道都壓在她身上,讓她有一種支撐包容他的滿足感。
有時候想起來,他也跟個孩子似的……
可憐兮兮又蠻橫任性,性子彆彆扭扭的,其實……也挺可愛。
她亂七八糟地想了一通,迷糊糊地睡着了。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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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好倒計時:三天。
堪稱神展開的一章,我寄幾都佩服我寄幾……不過,下一章甄甄要知道阿寧車禍的真相了。
來自甄女王的怒火,寧寧跪下唱征服都來不及了。
點蠟給他→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