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臥室。
甄明珠在洗手間裡清理了一下裙子和程硯寧的西服,再出來的時候,孟晗已經給她拿了一件裙子出來。
“有手提袋嗎?”
甄明珠先問。
“哦。我給你找找。”
話落,孟晗將裙子放在牀上,給她找了兩個手提袋。
甄明珠將程硯寧的西服對摺了兩次放進紙袋裡,這才擡眸看向了牀上的裙子。
“漂亮嗎?我覺得這個最漂亮了。”
孟晗連忙道。
甄明珠卻笑了一下,“還有其他顏色嗎?”
孟晗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禮服裙,給自己拿出來的這一件是粉色的。她原本也不是那種喜歡攀比的人,因而給她拿出來這一條裙子,是十足十的好看。
無袖的大圓領款式,領口點綴着蕾絲花邊和瑩潤的小珍珠,十分精緻。
高腰束胸的設計,有一股子端莊內斂的秀雅。
蓬起來的裙襬,又透露出一絲甜美。
總歸,整個裙子擺在那,就顯得分外甜美乖巧了。
孟晗本身是非常喜歡這一件裙子的,可因爲最後試穿的時候,腋下有些緊繃繃的不夠舒服,便放棄了選它,改而穿了自己身上這一件白色的。
甄明珠比她略瘦一些,穿上應該沒問題的。
收斂思緒,孟晗頗有些不解地問:“你覺得這一件不好看嗎?”
“挺好看的。”
“那你……”
話未說完,孟晗突然有些明白了,笑着朝她道,“好看你就穿這個吧,腋下有點緊,我沒辦法穿。今天來那麼多人呢,大家都往漂亮了打扮,你可不能被比下去了。”
甄明珠:“……”
她定定地看了孟晗一眼,輕嗤道:“缺心眼啊你。”
“我覺得你就該穿最好的嘛。”
說話間,孟晗直接拿起裙子,將她推進衣帽間裡,振振有詞地道,“底子這麼好,不打扮可惜了。而且你是我的朋友,你好看就是我好看,所以真沒必要去在意這些。”
甄明珠側身換裙子,心情頗有些五味陳雜。
她沒說話,孟晗以爲她怎麼了呢,下意識就回頭看了一眼。
目光落到一處,狠狠愣了一下。
甄明珠的左肩上,有特別明顯的一個疤,是牙印。
孟晗頓時:“……”
印象裡,甄明珠這地方沒有疤的啊。
突然發現的這件事讓她整個人有點遲鈍,甄明珠也沒想到她會突然扭頭,心裡也有點彆扭,一時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氣氛詭異地沉默了下來。
很快,甄明珠換好了裙子。
孟晗跟她出去,眼見她將自己的裙子裝好了,憋了半天還是沒忍住,遲疑着問:“不是程校草吧?”
甄明珠拎着兩個紙袋,另外一隻手在她額頭敲了一下,“這麼八卦。”
她看上去沒生氣,孟晗膽子便大了,“不是吧,真是他?”
“不是他,是家裡一條小狼犬。”
“噗——”
孟晗沒忍住給噴了,“分明是人咬的好不好?”
“那你知道你還問?”
“我我我……他怎麼這麼狠啊?”
這句話落在耳邊,甄明珠的心口縈繞出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下意識地放慢了步子,在孟晗以爲她不會回答的時候,輕聲說:“我也想知道。”
“難不成《倚天屠龍記》看多了?”
“……什麼?”
甄明珠話音落地,邊上的孟晗突然停了步子,乖巧地喚,“顧伯伯好。”
兩個人已經走下了樓梯,到一樓了。
甄明珠聞聲一擡頭,看到了兩步開外站着的一個男人。
男人看上去應該在五十歲左右,身材很高,應該差不多一米九了。面容端莊深刻,氣質威嚴冷肅,整個人站在那,不言不語便營造出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讓人下意識地想要俯首稱臣。
甄明珠有點受不住他深邃的目光,下意識地避開了視線。
“嗯。”
男人一個字回答了孟晗。
“那我先跟朋友過去了。”
孟晗十分乖巧地說完,轉身挽住甄明珠的手臂,長吁一口氣往大廳走。
遠離了那人,甄明珠也下意識鬆了一口氣。
“每次看見他我就壓力山大。”
又走了幾步,孟晗冷不丁說。
甄明珠一笑,隨口問:“家裡親戚呀?”
“算不上親戚。”
孟晗想了想說:“就是一個伯伯,軍區退下來的大領導,和我爺爺關係比較親近,偶爾會過來。”
“難怪呢,看着很威嚴。”
“對對對,我在他跟前都不敢大聲說話。”
孟晗吐吐舌頭,俏皮一笑。
兩個人已經走到了大廳,甄明珠不好意思再佔用她時間,輕聲笑着說:“我去給程硯寧還一下衣服,你快去忙吧。”
“那行,再有事就找我。”
孟晗有些不放心地叮嚀了一句。
甄明珠嗯一聲,目送她離開,擡眸尋找程硯寧。
因爲心裡有點愁緒,她都沒發現,從她和孟晗再次步入大廳的時候,便已經吸引了好些目光。
她今天是跟李嬌過來的。李嬌在圈子裡雖然也有好些認識的太太,不過關係相對都沒有那麼緊密親近。一來,她出身比較普通,本人也並非雲京人,嫁入豪門卻沒有個孩子,等於是沒什麼倚仗的,感覺起來就像個圈養的金絲雀兒,自然得不到特別多的高看和重視;二來,她不到四十的年齡,嬌美年輕的相貌,都和同輩的太太有些格格不入,能聊的話題少,還容易將人襯得老。
甄明珠跟她一起來,又刻意低調打扮,並沒有引發過多關注。
剛纔那一出鬧劇之後,情況卻變了。
程硯寧的維護在其次,好些太太都注意到了她的相貌。
太像蘇璇了……
那個曾經名動雲京,被這個圈子衆多名流追捧的蘇家小女兒,是同輩好些女人心裡難以抹去的陰影。
蘇璇是很高調的,從她十六歲以一襲紅裙出現在某個宴會上開始,便成了好些公子哥心裡的紅玫瑰,這情況隨着她年齡越大越發明顯,以至於到後來,宴會前大家都會打聽她要穿什麼牌子顏色的禮服。
無論她穿什麼,其他人都最好和她避開。
因爲她總能輕而易舉地成爲焦點。
印象裡蘇璇偏愛紅色,大紅的裙子,鮮豔的脣色,最襯她的美。
可能是應了自古紅顏多薄命那句話,她轟轟烈烈的愛情來得猝不及防,爲愛遠走他鄉的消息也來的猝不及防,以至於再後來香消玉殞的消息開始在雲京流傳的時候,大家都生出一種宿命般的喟嘆。
她死了,關於她的事情便也成爲過去。
也就在幾年前甄文出事的消息又傳開的時候,好些人才突然想到:兩人好像有一個孩子,也不曉得怎麼樣了?
有那良善的太太甚至在蘇琬面前提及,說是孩子怪可憐的,蘇琬畢竟是她的親姨媽,找回來教養幾年,也算全了親姐妹一場情誼,免了蘇家血脈流落失散。
可在經歷了家族落敗之後,雲騰娛樂的掌權人蘇琬只淡笑了一下,說:“人各有命,富貴在天。”
這話在圈子裡流傳開,自然沒人再去多嘴了。
事過境遷,又沒人再提了。
哪能想,眼下會在這麼一個宴會上,見到肖似蘇璇的女孩呢。
再一細想,年齡似乎也對的上。
因而,甄明珠和孟晗去房間換裙子的時候,蘇璇和甄文這一對先前在雲京引發轟動的夫妻又成爲了大家議論的對象,而甄明珠,更是引發了諸多好奇。
她一下樓,好些人都第一時間看了過去。
十八九歲的女孩兒,淺栗色頭髮被鬆鬆盤起,露出欺霜賽雪的優美頸項。化了淡妝的那張臉上,纖長而捲翹的長睫毛下,有一雙仿若被秋雨洗過,漆黑而沉靜的眼眸,讓人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便心生愛憐。大廳裡流轉的燈光打在她身上,她裸露在外的肌膚便越發顯得白皙明淨,透露出瑩潤而清靈的光澤。
至於那一件粉色的禮服,穿在她身上也不顯突兀,從上到下,顯露出她美好窈窕的曲線,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纖腰,剪裁精巧,完美貼合,倒好像爲她量身定做的一般。
她微抿脣角站在那,純潔嬌豔,好似一朵徐徐綻開的粉色百合,寂靜地,吐露出芬芳。
那是和蘇璇全然不同的氣質,不打眼,卻更容易被人接納和喜歡。
“是不是呀?”
“看着像,倒也不像。”
“臉蛋挺像的。”
“感覺上和蘇璇完全不沾邊。”
“不奇怪吧,她應該是甄文一手帶大的。”
幾個太太站一起正低聲議論呢,被這最後一聲給提醒了。
對呀,蘇璇早亡,孩子是甄文拉扯大的。
甄文的性子原本和蘇璇就天差地別,一個熱烈如火,一個溫潤如玉。這孩子是甄文帶大的,性子沉靜謙和一些再正常不過了,畢竟她父親可是在安城商圈頗有美名的君子文。
因爲這個提醒,好些人頓時就篤定了她的身世,再有人提及她和李嬌一起過來,就更能佐證了。
李嬌嫁給了韓志新,韓志新誰啊,那是能爲蘇璇衝鋒陷陣,赴湯蹈火的主。先前因爲蘇璇遠去安城又早亡,應該是心裡對甄文生了怨氣,可若是那夫妻倆都不在了,他當然不會對蘇璇的女兒坐視不理。
論起來,蘇琬這個親姨媽,倒是不如人家便宜伯伯了。
一時間,衆人心裡百轉千回。
甄明珠也終於能感覺到許多目光落在她身上了,可從小到大這種時刻她經歷了無數次,因而也並沒有顯露出慌亂和侷促,只一邊走一邊找,很快看見了程硯寧。
大廳裡的男人基本上都穿着深色西裝,就連服務生都穿着黑色馬甲。他將外套脫給了自己,單穿着一件白襯衣,本來人還高,便非常顯眼醒目了。
按理來說,她其實應該將衣服清洗後還回去。
可打心眼裡來說,她不想再和他有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牽扯了。
如果說她先前只是想離開他,那麼在她在酒店門口坐了一晚上之後,想法便成了決心。
甄明珠看着那一道修長挺拔的背影,緊緊地攥了一下手提袋,擡步過去。
“……好久不見。”
意外掃到她走近,顧景行神色微頓,點點頭道。
甄明珠看見程硯寧的時候,便發現他在和邊上一個男生交談了,可因爲幾年未見原先本來也就一面之緣,她自然不會從一個側影就認出顧景行來。
聽他問候,她也着實愣了一下,道:“好久不見。”
“你們聊。”
顧景行看一眼程硯寧,淡聲道。
話落,擡步走了。
甄明珠下意識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手語社聚會的時候,她意外地聽聞了江宓單身的消息,可見這兩人應該是分手了。
眼下見到顧景行,這個猜測便又一次被證實。
她印象裡那個顧景行,陽光外向,笑容爽朗,整個人有一種特別積極向上的樂觀勁,看上去就像那種從小一帆風順的天之驕子,眉眼間佈滿驕傲。可此刻突然見到的這個顧景行,身形消瘦了一些不說,氣質也變得冷淡而內斂,說話的時候嘴角牽出一絲笑意,顯得勉強又客套,完全跟變了個人似的。
“人都走遠了。”
邊上,淡漠的男聲突然拉回她思緒。
甄明珠抿脣收了視線,有些疑惑地問:“你們怎麼碰上的?”
以這兩人剛纔說話的感覺來講,不像今天才重遇的。
程硯寧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半晌,用一副隱忍着脾氣的聲音說:“住得近。”
住得近?
甄明珠茫然了一瞬,頓時瞭然。
顧家是雲京大戶,萬隨遇也家財萬貫,都是富豪,住得近也正常。
收攏思緒,她將一個手提袋給程硯寧遞過去,道:“我稍微清理了一下,你拿回去吧。”
程硯寧垂眸睨着她,沒接。
難道想讓她給洗乾淨?
甄明珠這樣想了一下,執拗地又說:“我就不幫你洗了。”
程硯寧薄脣抿着一個不悅的弧度,接了衣服。
呼——
甄明珠頓時鬆口氣,道:“那我先過去了。”
她是跟李嬌一起來的,程硯寧自然知道,點點頭“嗯”了一聲。
甄明珠笑了笑,擡步又走了。
*
不遠處。
顧振南目送她走遠,隨口喚:“阿睿。”
“首長?”
“把景行給我叫過來。”
“好,您稍等。”
男人話音落地,快走幾步到了顧景行跟前,客氣溫和地說,“大少,首長請您過去一趟。”
喬睿年過三十,是顧振南的得力屬下。身爲侄兒,顧景行自然認得叔叔身邊人,聞言便將酒杯隨手放在擺臺上,跟着他一起到了顧振南跟前。
顧振南先前因公受過傷,左腿不太方便,不能久站,走路快了也會有些跛。因而顧景行過去的時候,他已經坐到了大廳一角的單人沙發上等着了。
“二叔。”
職業特殊,多年來又身居高位,退休後還深居簡出。顧振南算得上顧家歷代以來的一個異數,身上沒有一絲商人精明溫和的特質,反而一股子殺伐果決的威勢淋漓盡致,哪怕刻意收斂,也讓人不敢造次。
顧景行問候的語氣,透露出一股子恭順謙和。
顧家在顧振南這一輩總共一女兩子。老大顧援西遠嫁安城之後,半輩子完美詮釋了夫唱婦隨四個字,一年到頭難得回孃家幾次。顧振華和顧振南倒一直居於雲京,不過因爲顧振南性子沉悶,多年來一直和大哥各住各的,因而和兩個親侄兒都沒有普通叔侄那般親熱,聞言只淡淡地“嗯”了一聲,便問:“剛纔和你說話的那女孩,朋友?”
女孩?
莫非是甄明珠?
顧景行有些意外,想了想道:“算是吧。”
“怎麼認識的?”
男人的聲音,沉穩平和,連個情緒都聽不出來。
顧景行又想了想,規矩地回答:“在安城唸書的時候認識的。”
顧家老太太的孃家在安城,在那邊還有一個手帕交,關係好得很,正是餘家老太太,顧援西的婆婆。幾年前,兩個老太太唸叨着時日無多,難得見面,到最後,這個突發奇想,非要回安城去養老。
顧老爺子寵妻寵了一輩子,到了老年難得清閒,很快就答應了下來。
老兩口原本就是在安城定情的,老了想舊地重遊也正常。可讓人哭笑不得的是,兩個人回去居住還覺得無聊,非得領着一個孫子回去做伴兒。
顧振南一生未婚,膝下就養了一個烈士的閨女,這選擇自然就落在了顧振華一家。
顧振華兩個兒子,當時顧景行升高三,顧景琛升初三,兩個孫子都在學業關鍵期,兩口子自然不太樂意。可到底胳膊擰不過大腿,顧振華退讓了一些,想讓小兒子過去給老兩口作伴,偏偏,遭到了妻子云若清的強烈反對。
相比於大兒子,雲若清更偏寵從小嬌養的小兒子,最終,顧景行去了安城。
他從雲京四中轉學去安城,老兩口原本是想要讓他和表弟餘明安一起做個伴,就讀安城一中。哪曾想,這人一開始沒什麼意見,臨到開學卻執意要去安城十三中。
一中也罷,十三中也好,反正都是安城高中裡的好學校,老兩口也就由着孫子去了。
再後來,顧振南聽說自己這大侄兒在學校談了個女朋友。
收攏思緒,他便隨口問:“你那個女朋友,叫什麼?”
冷不丁聽見這句話,顧景行定定地看了過去。
顧振南警覺性極高,自然第一時間察覺了他過分專注的目光,擡眸看過去的時候,發現自己這剛纔還恭順謙遜的侄兒,薄脣緊抿着,眼眸裡情緒洶涌。
“二叔,我沒有女朋友。”
顧振南聽見他說。
話落,顧景行突然低下頭,又道:“您要再沒什麼事的話,我先過去了。”
顧振南深邃的目光在他臉上劃過,低沉道:“好。”
聞言,顧景行便轉身離開了。
目送他遠去,喬睿垂眸看一眼顧振南的臉色,笑着打圓場,“大少以前性子不這樣的。也就高考前出了那事以後,整個人就變了。我聽蘭盼小姐說,他和先前那個女朋友,已經分手了。”
顧蘭盼便是顧振南的養女,眼下在雲京大學法學院讀大四,即將畢業。
顧振南聞言點點頭,頗有些喟嘆地說:“倒是我對他關心少了。”
喬睿在心裡默默地嘆了一聲,笑着又道:“聽說那姑娘好像是姓江,和您問的這個扯不上什麼關係。剛纔無意中聽人說了兩句,說是這姑娘好像叫甄明珠。”
“……甄明珠?”
顧振南聲音一頓,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喬睿點點頭,“是這個名字,父親似乎叫甄文。”
甄文?
沒錯了……
真是那人的女兒。
顧振南靠坐在沙發上,徐徐地嘆了一口氣。
倒是不曾想,有生之年還能見到那人的女兒,她女兒如此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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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外話:
今天看到有人說,最近亂七八糟的人物和事情比較多。
我其實挺懵逼的。
因爲在我感覺,基本在這裡,這個文的人物纔算出場的差不多了,構架才搭起來。有時候忍不住會想,你們這樣留下一句話的時候,只是純粹着急看後面自己期待的情節,還是真的覺得我沒寫好。我從來沒有這樣去準備過一個文,學霸是第一本,情節的佈局讓我覺得,出版的時候可能沒辦法刪改,因爲在我看來很緊湊了,每件事都不是無的放矢。
可能我還是不夠好,碼字的時候偶爾也會覺得詞窮,恨不得再多讀幾本書,多去些地方,多見一些人,然後再用精煉的文筆,寫耳目一新的故事給你們看。
不曉得怎麼說,反正就挺沮喪的吧,感覺自己腦細胞都死了好多,卻也就只能寫到這種水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