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的左肩,讓他無法輕鬆活動。
右邊的肩膀和胳膊,也不能隨意活動,因爲怕牽拉到左肩。
薄司年就這麼安靜地坐在她的身邊,看着她熟睡的面容……
這張臉,他從小看到大。
這張臉上的喜怒哀樂,沒一副畫面,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細微的表情,他都銘刻在心。
他看着她一點點長大,看着她追在景修的後面,一口一個宜修哥哥……
他看着她因爲景修的一句話、一個動作,甚至是一個表情而難受,他看着她的所有情緒都被景修所牽動……
彷彿她的世界裡,就只有景修一個人!
每一次景修讓她不開心的時候,他都想狠狠地揍景修一頓。可他卻又知道,如果他動了景修,她會更難過,甚至……還會討厭他。
他就只能當一個好哥哥,好大哥,在她難受的時候安慰她,在她痛哭的時候給她肩膀靠,聽她絮絮叨叨地說着各種少女的煩惱。
從一開始,他是真的把她當妹妹看的,可是年齡上的差距,以及薄家人從來不曾對他避諱他的身世,所以他從小就明確地知道他是薄家的養子,跟薄家沒有任何親緣關係,跟她也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所以那份心,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
他也想不起來了。
然而,一切都只能剋制。
爺爺和父親都說他的性格很沉穩,遇事冷靜,其實他知道,自己是不得不沉穩,不得不冷靜……
他比誰都清楚,能夠掌握足夠話語權的方式,就是不斷往上攀登。
他雖然是薄家養子,但薄家從來沒把他當成養子來看,甚至是把他當成繼承人來培養的。
藉由薄家這個天梯,他的起步就很高,他做什麼都會比一般人更容易。
他也不負衆望,年紀輕輕,就成就非凡,在年青一代中,他是最具代表性的領軍人物,當然了,這是因爲阿擎低調,阿擎做的工作也不能高調,實際上他也知道,在政治一途上,阿擎是比他有天賦的。
可是阿擎對此沒有什麼興趣。
他是帝都各大世家口中的那個佼佼者,那個別人家的小孩,那個足以成爲所有人榜樣的俊才!
他接觸得越多,做得越多,攀升得越高,他得到的歷練就越多,心思也比從前更加深沉。
他很早熟,早熟之後又繼續催熟……
薄司年無奈地苦笑,別的世家教育子弟的時候都會拿他當榜樣,說他多沉穩,有能力又有擔當,說他們自家的孩子就知道惹是生非。
可他的沉穩和擔當也不是白來的,他付出了青春的代價,他也想肆意闖禍,可是他做不到……
他的幼稚和青澀期,好像一下子就過去了,一小子他就長大了……
他太明白責任有多重要。
這份責任,也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早就明白自己的心,可明白又能如何?
越明白,他就越恐懼。
他和她之間,雖然沒有血緣上的牽絆,但身份上名分上的牽扯,已經註定了他們是不可能的!
薄家對他有養育之恩,對他有栽培之恩,薄家對他的恩情,他一輩子都還不完,他想好好地當他的薄家大少爺,好好地成爲薄家的一塊磚瓦,爲薄家付出一切。
他不可能離開薄家。
他不可能去掉薄姓。
而她,是薄家的小公主……
他是她名分上的大哥。
血緣,壓不過名分的,尤其是在薄家這樣的大家族,他不能成爲薄家的醜聞,他不能對薄家恩將仇報!
同樣的,這份隱忍到極點的感情,也太沉重,他自己都被壓得喘不過氣來,又怎麼捨得拉着她一同沉淪?
她還什麼都不知道呢。
薄司擎忍不住伸手,他右手的指尖,輕輕地觸碰了一下她的臉頰,粉白的皮膚,光滑細膩,如剝殼的荔枝。
這就是基因好,她在藏區待了兩年,那邊紫外線強,她又沒保養,所以剛從藏區回來的時候,她的皮膚完全就是健康的小麥色,而且因爲高原缺氧,她的兩頰也帶上了些高原紅,看起來真是又健康又……村!
但是回來養了這不到一年的時間,因爲車禍的原因,她後面休養了很久都是在室內,再加上媽媽葉梓喻給她買了各種護膚品……
這不到一年的時間,皮膚就養回來了,這纔是基因好。
薄司年看着她,忍不住笑了一下,歐美人喜歡把膚色曬成小麥色,認爲那樣健康,不過按照中華人的審美,小姑娘還是白白嫩嫩的更好看。
就這張臉,完全不用看其實就已經印在他的心尖上了,可他還是會想看,怎麼看都看不夠……
簡直上癮。
“瑤瑤……”
薄司年輕輕地喚了一聲。
沒有回答。
她還熟睡呢。
他盯着她看了好久好久,才無奈地嘆息。
我深知這份愛戀的滋味有多壓抑。
我怎麼捨得把你拉進來?
我尚且無法承受,又怎麼捨得你和我一樣煎熬?
喜歡是放肆,愛是剋制。
這話最開始也不知道是誰說的,但是薄司年是真切地體會到了這句話的意義。
他只能剋制。
必須剋制。
然而這份剋制帶給他的痛和重,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他有多煎熬,就有多捨不得讓她跟着煎熬。
幸好。
幸好只是他愛她,而她還不知道。
幸好……
薄司年緩緩地笑了,脣角微微勾起,眼睛裡蒙上了一層水霧,視線變得有些模糊。
他看着她。
看着她。
片刻之後,他緩緩地低頭……
在她的脣上落了一個輕如鴻毛的吻。
輕得沒有一絲重量,可這個輕吻,卻是他剋制了自己全部靈魂的重量,不然,他怕自己會把她拆吃入腹!
這就夠了。
如果再繼續下去,他怕自己終有一天會剋制不住,把她也拉入煉獄,讓她跟他共受焚心之苦!
所以,就到此爲止吧!
薄司年緩緩地起身,拿了一條薄薄的毛毯蓋在她的身上。
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他身上,他一步步後退,直到她徹底消失在他的視野當中。
就好像生生地把靈魂中最重要的一塊給撕裂,痛不欲生。
……
薄司瑤忽然驚醒的時候,立刻擡起手腕看了下表,十一點多了!
她嚇了一跳,看看自己身上蓋着毯子,她鬆了口氣。
但還是連忙把毯子掀開到一邊,又飛快地跑去薄司擎那邊。
廊燈和壁燈都開着,光線微弱,不會影響人睡眠,同時也能給晚上起夜的人照亮。
薄司瑤輕手輕腳地走到薄司年的牀邊。
“睡着了呀。”
薄司瑤小心地把杯子給他蓋好,這才又輕手輕腳地離開。
她不知道的是,她剛離開,牀上的人就睜開了眼睛,幾分鐘後,牀上的人又慢慢地支着身體坐了起來。
睡不着的時候,躺在牀上並不舒服。
薄司年下牀,走到了牀邊的藤椅上,坐下,望向窗外。
即便已經到了深夜,S市的夜晚也一樣璀璨。
燈光太過絢爛,已經完全遮住了夜空原本的顏色,居住在城市裡的人,恐怕都想不起上一次看星星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薄司年就這麼坐在椅子上,看向窗外。
一看,就是一整夜。
次日清早,薄司瑤進來的時候發現,薄司年還在睡,就把早餐都準備好在廚房的蒸屜中熱着,給他留了便籤紙,就去上班了。
她剛走,薄司年就再度睜開了眼睛,眼球上是徹夜未眠帶來的紅血絲。
他去洗了把臉,走出來,看到便籤,笑了笑,把便籤小心地撕下來,收入錢包的夾層之中,裡面已經有很多張同樣大小同樣字體的便籤紙……
慢慢地吃過早餐,他走到窗邊,拿起手機打電話。
“媽,是我。”
“沒事,很好。瑤瑤把我照顧的很好……嗯,放心。”
“我下午的機票,回帝都住一段時間,也就現在有空,等養好傷開始上班了,就又沒空了……”
“嗯,您幫我安排下……要求?沒什麼要求,家庭人品沒問題就行,我相信您的眼光,到時候我再見面看看,能看順眼就行……讓您操心了,謝謝媽。”
掛斷電話之後,薄司年看了看時間,又給薄司瑤打了個電話。
“瑤瑤,我下午回帝都一趟……沒有,現在難得清閒,媽怕我一上班就沒空了,說給我介紹幾個朋友……好吧,不是朋友,就是相親,非要這麼直白地說出來嗎?不怕戳破你哥的自尊心?”
“嗯,放心吧,沒事的,有人跟着我,有事我再給你打電話……好好好,如果有好消息,我一定第一時間通知你。我保證你是第一個知道的,好不好?”
……
雲畫放學回來的時候,薄司擎正在跟薄司年通話。
須臾之後,掛了電話。
薄司擎的眼神有些複雜,“大哥已經到帝都了。”
“啊?怎麼了?”
“他這段時間養傷比較閒,所以媽幫他安排了幾場相親宴。”薄司擎道。
雲畫愣了一下,咬了咬脣,“那……大哥願意?”
“是大哥主動讓媽安排的。”
“……”
雲畫無話可說了。
她完全能夠理解薄司年此刻的心情,烈焰焚心也不過如此。
薄司擎衝雲畫伸手,把人拉到懷裡緊緊地抱着,低聲呢喃:“其實這樣也好,這樣對他們兩個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