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羅蘊禮被捉住了。”
景修停頓了好一會兒才說道,“當時我們遇到了幾個穿着藏族服侍的人,他們支着一個帳篷,帳篷外面點着一堆篝火,一羣人圍坐在篝火邊緣。我以爲他們就是普通的牧民……”
“可是不是,他們就是邊境上最常見的匪徒。經常在邊境線上遊蕩,以劫掠爲生。”
“當我們去問路,問他們見沒見到薄司瑤的時候,就已經被他們盯上了。”
景修看向顧淮一和雲畫,“他們把我們綁了起來。還說,正準備去追那個妞呢,說竟然被那個妞給逃了,不過這地方,她逃也逃不遠。他們騎馬很快就能追上。我當然不可能讓他們去追瑤瑤,我跟他們打了起來。”
說到這裡,景修自嘲一笑,“我的確很不自量力,我以爲我從前在軍營裡練的身手足夠應付一般危機,可那是一羣經常在邊境線上遊走的亡命徒啊。我根本……我盡了最大的努力,也不過是打斷了其中一個人的肋骨。但此舉卻爲我招來了一頓毒打,他們把我打得幾乎沒命……”
“他們見我徹底沒有反抗之力了,就放開了我,而後他們開始討論,要怎麼殺了我,還說在那種地方殺了人之後,壓根兒不用埋,一晚上狼羣就會來把屍體啃得骨頭都不剩。”
“高海拔的地方,天空很純淨。冰冷的夜裡,我躺在草地上,看着夜空,那一刻,我以爲那將是我生命中最後一次看星空。”
“我擔心瑤瑤能不能逃脫,能不能安全回去;我也擔心我死了羅蘊禮要怎麼辦……”
“我也在擔心,他們的刀子落在我身上的時候,會不會太疼?”
“我還擔心,屍骨無存的話,我父母要去哪兒找我?”
景修閉上了眼睛。
“後來……後來……”
“後來在我耳邊,響起的是羅蘊禮苦苦哀求之聲,她在不斷地哀求那些人,求他們不要殺我,求他們放了我……”
“那些人逗弄着羅蘊禮,問她跟我是什麼關係。羅蘊禮說我是她未婚夫,說我們就要結婚了。說只要肯放了我們,她會給錢,給很多很多錢……”
“可那羣人說,放你們走了,誰還敢跟你們要錢?他們不要錢,他們已經把我們身上的所有財物都搜刮走了……”
“他們說,要羅蘊禮,要她好好伺候他們,把他們伺候好了,他們說不定就會放放了我們……”
“我不斷地搖頭,我努力地想開口。”
“可是我的肋骨被打斷了,我知道自己正在內出血,我的胃肯定也出血了,不然的話我不會吐血……嗆得我說不出話來。哪怕我用盡所有意志力,也無法動彈……”
“羅蘊禮走過來告訴我,只要能讓我活着,她什麼都願意做。還說,讓我不要有負擔,她是自願的,跟我無關。”
景修緩緩地睜開眼睛,看向雲畫和顧淮一:“我當時,比死了都難受。”
雲畫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她不知道要說什麼纔好。
景修又繼續說道:“他們把她拖進了那個帳篷……我就在不遠處,我像一個活死人一樣躺着,動都動不了,只能聽着那些人的污言穢語,聽着她的慘叫、哀嚎……直到我徹底暈過去。”
“後來,我再次醒來,那些人不見了,我還活着……”
“她身上裹着一塊破布,裹得嚴嚴實實,可我還是能看到她臉上、脖子裡還有手臂上的那些淤青痕跡,還有齒痕……”
“她還在安慰我,沒事,她沒事,我們都活下來了。”
“她讓我不要擔心,她說大不了就當是走婚了,藏區某些少數民族的走婚跟川雲地區的走婚不同,不過相同的都是沿用母系社會秩序,女子不會出嫁,如果她看上某個男子的話,可以給對方暗示,邀請對方晚上到她家裡來過夜。她可以每天都跟不同的男子過夜,直到懷孕……”
“他跟我說,她雖然不是純粹的藏族,但是也沒事的,不會有人嘲笑她的。”
“可是我知道,她體內一半藏族血液一半漢族血液,再加上她從小跟父親學漢族文化,後來又接觸的大多都是漢族人,她骨子裡其實跟我們漢族普通女子一樣。”
“再者,這種事情,跟走婚有着本質的區別。走婚雖然也是跟不同男子,但那都是自願的,而這……是噩夢。”
景修輕聲說道,“我是男人,如果不是她,我就已經葬身狼腹了。她遭遇這些,我怎麼能不負責任?”
“我跟她說,我娶她。”
“她不肯,她說我又不喜歡她,只爲了這事兒娶她的話,對誰都不公平……”
“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我開始認真地對她好,喜歡她,哪怕沒有一見鍾情的衝動,至少我也會很認真地喜歡她,娶她。”
景修實在是站不住,靠着牆的身體一點點滑落,最終,他蹲在牆根,雙手抱頭:“因爲這件事,我對她非常愧疚,她說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就答應不會跟任何人說。後來找到了瑤瑤,瑤瑤說她沒往邊境那邊去,她就在附近走走,迷路了……我當時就很生氣,我跟羅蘊禮爲了找她,一個差點兒沒命,一個遭遇女人生平最大的噩夢,這一切都是因爲她亂跑!我真的很生氣,不分青紅皁白狠狠地罵了她一頓。我告訴她,我討厭她,我厭惡她。”
“瑤瑤始終不知道,我無條件對羅蘊禮好的真正原因;她也從來都不知道,我爲什麼總是站在羅蘊禮那邊……”
景修的眼神很空。
“我一直都認爲,我欠羅蘊禮一條命,我欠她一輩子的幸福。所以我對她極盡包容,我可以原諒她做任何不違背原則的事情。金錢?她想要多少都可以,只要她要,只要我有,我都會給。”
雲畫輕輕地嘆氣,“所以,這就是你在知道她用你的名義借貸兩千萬之後,你願意爲她認下這筆賬的原因?對了,你當時也告訴葉阿姨了吧,所以葉阿姨纔會也同意認下這筆賬?”
景修點頭,“是啊,我媽媽知道了,就答應認下這筆賬,說這是我們景家欠她的,那就還。”
“可到頭來我才知道,原來當年邊境線上發生的一切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