虧錢是必然事件,齊年和陶進對此早有心理準備。但問題並不在於虧錢本身,而在於能否經得起對體力、對信念的考驗。
陶進同學每天起牀就麻溜地往縣裡跑,再拎着大包小包回來……不對,沒有大包,只有小包。賺到的錢只能以個位或十位計算。這種事情幹個兩三天當作體驗生活還可以,天天如此就不是一般人可以接受得了的。
出乎齊年意料之外的是,陶進給自己打雞血的適用範圍和適用週期比齊年想象的要長久得多。這個傢伙還真是一門心思撲在了這個“非常有前途”的職業上。爲了這項“偉大”事業,連另一項偉大事業睡懶覺都捨棄了。
儘管齊、陶二人激情如斯,可是這項事業並不像想象中那麼偉大。理想的小火苗在寒風中飄搖着,隨時都有熄滅的可能。
盡心守護着小火苗的齊年可不像陶進那樣從容淡定。因爲陶進這貨本來就是個啃老族。儘管他的志向一點兒也不啃老,但是他的行爲卻將老啃出了慘絕人寰的地步。
所以陶進對於賺錢是抱着雲淡風輕的態度,他把賺錢說得很重要,但實際上並不那麼重要。始終是累並快樂着,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而齊年卻截然不同,他無老可啃,此外還擔負着養一個老人的責任,承擔着一家的經濟重擔。不賺錢的壓力是巨大的。
齊年做快遞,本來是爲了兩個目的:一是賺錢,二是解決鄉親們收貨不方便的問題。第二個問題倒是很快就解決了,但第一個問題遠遠沒看到解決的跡象。
齊年算了下,按目前的快遞量平均一天賺10塊錢,每個月只能賺300塊。他和陶進對半分,他只能賺150塊,連生活費都不夠。
這天符佳發了個視頻聊天過來。齊年接通了一看,視頻那邊出現的是一個靚麗的OL(職業女性)。
中規中矩的OL髮型和中規中矩的OL表情。
符佳說:“齊年,我給你展示一下我的職業裝。”
只見她兩手把手機擺好,然後退後了幾步。好讓齊年看到她全身的樣子。
符佳身着一套深灰色的職業裝,上裝腰線收得很窄,把身材襯得很完美。裡面是一件領口很大的白襯衫,下面配的短裙。連頭髮也剪成了披肩發。符佳兩腿一前一後地學着時裝模特的姿式站着,一副十分精幹的的扮相。
“真好看!果然是個標準的白骨精啊!”
“那是。白領、骨幹、精英,這三個關鍵詞的自信還是有的。”符佳走過來重新拿起手機,“你那個快遞業務進行得怎麼樣啊?”
齊年兩手一攤說:“每天累成狗。”
符佳說:“狗可沒你那麼累。大學霸,我以爲你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你還真去做快遞。”
齊年說:“我可不是說着玩的。我還寫了一份關於在寸島上做快遞的商業計劃書呢。你要看看不?”
符佳大笑:“不會吧,送個快遞也有商業計劃?快發來見識下。”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沒計劃怎麼行?目前呢雖然艱苦些,但我對這個事情還是挺有信心的。再說了,很多創業者把幾百萬花光了、家裡的房子抵押了,到頭來一分錢都沒賺到。我這個項目至少到目前爲止風險可控。總之除了錢以外,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符佳笑道:“我明白了,你是萬事俱備,只差錢了。”
“你的結論無比正確。”齊年舉着手機往牀上一躺,“上次你說的那個任務清單交上去之後結果如何啊?”
“就是要和你說這個事。這不是買了職業裝了嘛。公司讓我過幾天去參加一個見面會。正式入職前和到總部出差的同事們見面熟悉一下。大概是這個意思。”
齊年說:“那挺不錯的。不過提醒一下,說是熟悉一下可別真當作熟悉一下這麼簡單。這可是一次全方位的面試。能夠決定未來的去向的。”
“嗯嗯。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想請教一下學霸大人,有什麼可以指教小女子的。”
齊年說:“指教可不敢當啊。我覺得就是去之前打聽清楚你要見的是哪些人、來自哪個部門、對入職的新人都有什麼樣的訴求,然後有針對地做些功課,展現出自己真實的一面就可以了。也不必左右逢源去迎合所有人。那樣反而沒有自己的個性,泯然衆人矣。”
“嗯嗯。受教了。”
符佳關掉視頻聊天的時候,離她幾百米外的行政大樓裡,正在伏案工作的李副校長接了一個電話。
“老吳,How old are you?怎麼老是你?哈哈哈……什麼叫老不正經啊。……你打電話來原來不是爲了問候我,而是問齊年的情況啊?……是的。齊年沒去別的公司。他回老家去了,在仞市的一個島上。聽說是當了快遞員……你那麼激動幹嘛?當快遞員不好嗎?……我知道你想把他搞到手。但是人家不是不願意去你那裡嘛。”
李副校長從椅子上站起來,踱到窗邊一面欣賞着校園的風景,一面聽電話那邊的冗長陳述,最後他不得不打斷。
“老吳,老吳,齊年只是一個大學畢業生而已……我當然知道他很優秀,否則不會向你暴力推薦。但是……但是……你聽我說,我知道你們不拘一格降人才。我們學校那個誰不是去你那兒了嘛。爲什麼非齊年不可呢?……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回頭再聊。”
李副校長掛掉電話的同時,離他數百公里外的寸島上,齊年在筆記本電腦上畫完了一個折線圖。這個折線圖統計的是每天的快遞量和快遞收入。這個圖其實畫不畫都一個樣,因爲整條折線幾乎是平的,而且幾乎無限貼近Y軸最下面的那個刻度,那裡標着——0元。
齊年指導符佳很有一手,可是面對自己的快遞業務卻是頗顯無力。每天忙得要死,賺的錢連幼兒園的小朋友用一雙手再加一雙腳都數得過來。
雖然齊年、陶進兩人努力工作着,儘管島上越來越多人享受到了這兩人努力工作帶來的便利。但是大家還是覺得這兩人挺傻冒的。
做好人好事不是傻冒,而是把做好人好事當作一項多麼了不起的大事情挺傻冒。
無緣無故頂上了“傻冒”的光環是齊年始料不及的,因爲傻冒的其實不是他,而是陶進。因爲陶進那張大嘴,在聽了齊年的計劃之後就把這計劃誇大無數倍在島上廣而告之了。於是“傻冒”的讚譽紛紛而來。
齊年走在街上就常有人指着他竊竊私語:“喏,那個就是阿年,把阿進忽悠的一愣一愣的,說是送快遞可以送成大公司總裁的那個。哈哈哈。”
齊年每當身處這樣的尷尬場景,就想衝回去把那個死胖子捶一頓,或者把他的寶貝遊戲電腦砸了。
死胖子同志自己惹的禍只好自己背。一副死胖子不怕開水燙的態度。走在街上的時候故意挺胸昂頭,顯得很高傲的樣子。
這真是對生活的無比諷刺。
齊年對於生活的諷刺滿不在乎,因爲他是始作俑者。再說,坑他的是陶進,而不是生活。
陶進對於生活的諷刺也滿不在乎,因爲他本來就不在乎。
可是,陶進的父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