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生產開始之前的準備工作持續了將近一週。
其實整個測試雖然工作量很大,但基本都是重複勞動,所以流程本身說起來並不複雜。
第二天就已經安排完了。
但進過廠(正規廠)的人都知道,開工上崗之前,安全培訓纔是佔據時間最長的。
按說,被選中來京城這邊的都是老師傅,但激光加工的情況畢竟跟機械加工不一樣,再加上這個設備本身也不太穩定。
所以常浩南和侯院士甚至專門花了兩天時間,演示了這套設備在操作上的一些注意事項。
最後,又特地給了所有人兩天假期。
養精蓄銳之後,試生產,正式開始!
而按照慣例,這第一次工藝試驗,自然要採取相當高的規格配置……
作爲渦扇10團隊生產工藝組的負責人,鍾世宏將第一片已經完成塗層塗敷的渦輪葉片固定在了特質的夾具上面。
緊接着,坐在電腦前的常浩南把之前就已經寫好的工藝參數設定代碼複製到命令行界面中——
由於時間實在太趕,所以控制系統的UI界面根本沒來得及設計,只能通過外接一臺筆記本電腦,然後現場輸入操作命令的形式進行設定。
領導光源控制團隊的韓志高將激光器的功率保險,以及溶液循環模塊的閥門打開。
信號傳輸團隊的負責人霍鵬華進行了加工前的例行安全檢查。
……
實驗室裡的測試車間,面積自然不大。
整個團隊將近三十號人,其中幾個還要跑前跑後,確實稍微有些擁擠。
不過,在常浩南的指揮之下,整個開機流程還算是有條不紊地進行到了最後。
由硬件研發的總負責人侯詢院士,親自按下了開始加工的黃色按鈕……
“嗡——”
伴隨着一陣稍有些刺耳的嗡鳴,微型真空泵開始工作,將不遠處一個槽罐中儲存的特質中性鹽溶液泵入工作臺。
工件表面緩緩被液體浸沒。
與此同時,幾組連續的升壓線圈將強電系統內的電流提高到了激光器的工作水平。
而爲了防止一些比較脆弱的電子元件被熱擊穿,一套與加工本身無關,但卻體積龐大且必不可少的冷卻系統也早已啓動。
“如果能有可用性相對較強的超導材料,那整個激光器的工作效率還能繼續提升。”
侯院士身體靠在一處桌面上,看着仍然處在黃燈(等待加工)狀態下的設備,對旁邊的常浩南緩緩開口道:
“雖然在控制信號層面上採用了一些光電子技術,但是能量系統終究還是要用電,現在熱效應比較明顯,導致除了加工之前的準備階段比較耗時以外,整個激光器的容許連續工作時間,還有使用壽命也都不是很讓人滿意。”
侯詢的年紀已經不小了,隨時有可能因爲身體原因而被迫退出科研一線。
因此,他反而更迫切地希望能抓住這最後的機會,親手把自己研究多年的技術給落實下來。
而且,要臻於完美
“這個我之前也考慮過。”
常浩南有些無奈地回答道:
“但是目前的研究普遍認爲,銅氧化合物超導體的路已經被走死了,上限基本就在130K左右,而且還要在非常離譜的高壓下才能實現,幾乎不具備投入應用的可能性……”
既然已經決定要走計算材料學這個方向,那高溫超導乃至室溫超導,肯定是早晚都要去攻克的技術難關。
然而,在重生之前,常浩南對超導領域知識的瞭解實在不多,因此無法獲得像是航空領域那樣的前瞻性。
只能靠本時代的一些論文來了解情況。
他大概聽說過一些鐵基或者鎳基超導的概念,但查過一系列資料之後發現,2001年這會,學界似乎仍然傾向於認爲鐵元素並不利於形成超導。
顯然,這中間應該有過一個理論層面上的演化。
所以涉及到的工作量恐怕不會太小。
而常浩南眼下還分不出太多時間來系統性從事這方面的研究。
如果只是按照上一世聽過的隻言片語搞幾種零散的超導材料出來……
發發Nature或者Science或許沒有難度。
不過,卻不是常浩南真正想要的。
他又不缺那幾篇論文。
反而還有可能讓競爭對手提前注意到這個方向。
所以,超導這件事,在常浩南的時間表上屬於“重要但不緊急”的內容,排序相對靠後。
看着一臉惆悵的侯院士,他本想安慰幾句,但一時間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總不能跟人家說您堅持多活幾年,沒準就能看見那一天了……
好在這個時候,漫長的施法前搖總算結束。
一陣微弱,但清脆利落的“啪啪啪”聲打斷了現場令人感到有些壓抑的沉默。
這是超短激光器工作時發出的聲音。
此時,激光器的加工光源也已經和工件一起,浸沒在了鹽溶液當中。
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激光束通過泵浦腔、光闌、輸出鏡和擴束鏡等一系列組件,不斷增強、變窄,最終從部分反射鏡射出,打在待加工的渦輪葉片表面上。 在10飛秒之後,由於劇烈的逆韌致輻射,金屬原子周圍的電子開始吸收激光能量,平均動能迅速提高。
隨後的90飛秒中,愈發劇烈的電子間碰撞開始對金屬原子本身的振動能量產生影響,原本被結合能牢牢“束縛”在一起的分子羣開始活躍起來。
最終,在小於1皮秒的時間尺度以內,粒子所擁有的能量突破了將其約束在一起的結合能,如同被投石機所砸中的城牆一般,在一次次微觀層面的“爆炸”當中,從材料表面脫落下來……
人類無法通過任何精密設備準確觀測到這個過程,但它確實存在。
並且,根據本次試驗的設定,每秒鐘都要發生50萬次。
……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對於圍坐(站)在設備周圍的衆人來說,只能看到透過暗色玻璃仍然閃爍出來的耀眼綠光,以及單調卻富有節奏的啪啪聲響來判斷設備仍然處在工作狀態。
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終於,在如同兩個世紀一般漫長的兩小時過後,儀器的工作狀態指示燈,重新從紅色變成了黃色。
這意味着加工過程已經完成。
只要等到工作液體排出,設備冷卻完畢,這一輪加工,就算正式完成。
仍然是鍾世宏,將覆蓋着暗色玻璃的蓋板拉開,用雙手小心翼翼地將葉片從裡面捧了出來。
不誇張地說,他第一次抱自家孩子的時候,都沒用過這麼溫柔的動作。
“常總,您看。”
鍾世宏的聲音中有些顫抖。
從外形上,已經可以在葉片表面看到一排排分佈整齊的箕形氣膜孔。
這個相當複雜的孔道形狀,是渦扇10能夠用相對落後的材料實現“三代半”性能的關鍵要素之一。
但同時,也是導致其產能遲遲無法完成爬坡的“罪魁禍首”。
當然,加工效果這東西,靠肉眼那是不可能看出來的。
因此在稍微欣賞了一下自己的傑作之後,常浩南還是定了定神,然後下令道:
“快,樣品裝袋封存,去隔壁送檢!”
“是!”
鍾世宏啪地立正,然後用最快的速度找來密封袋,然後和另外一名技術人員一起,快步離開了試驗車間。
四年前,當常浩南爲渦噴14改進打孔工藝的時候,這類檢測甚至需要專門乘飛機去連海才能做。
而現在,不到100米外的火炬實驗室主樓,就已經有了一個功能完善的測試中心。
可謂是鳥槍換炮。
而大把砸錢的成果,也在這種關鍵時刻表現了出來。
甚至還沒到吃午飯的時候,兩個人就興沖沖地跑了回來。
手裡除了帶回來的樣品以外,還多了一份檢測報告。
“報告常總!”
鍾世宏來到常浩南面前,或許是由於奔跑而有些喘氣不勻,他連續做了幾個深呼吸之後,才翻開手中的報告:
“根據對工件表面總計45個氣膜孔的檢測,所有氣膜孔的孔洞直徑、定位精度、熱熔層厚度均符合生產要求,孔內表面的粗糙度,以及彎曲率相比要求略有超出,但仍然好於電火花加工之後的最優結果……”
“……”
“呼——”
聽完這個彙報,常浩南懸着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同志們。”
他的語氣中明顯壓抑着興奮:
“我宣佈,超短脈衝激光加工器,第一輪第一次生產測試,圓滿成功!”
在常浩南話音落下的一刻,歡呼聲,響徹了整個車間。
尤其侯院士的團隊那邊,甚至有不少人熱淚盈眶。
如果不是安全規定這根弦繃着,恐怕都有人要一蹦三尺高——
第一次試生產,得不到完全符合要求的產品,屬於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一方面,加工速度,包括加工的效果,肯定還是有優化區間,否則也就不用折騰什麼試生產,直接商業化就完事了。
另一方面,只要定位精度和孔徑這類不容易修改的參數沒問題,剩下的部分,就算有些超出容許範圍,也還有後續的精加工過程可以挽回。
能實現這個結果,已經算是超出在場衆人的心理預期了。
接下來,只要測試按部就班地推進,那麼得到一套相對較優的工藝參數,也只是時間問題。
換句話說。
渦扇10的量產,就快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