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避風頭，當然也爲了順便跟進M88發動機的合作項目，常浩南一直在盛京待了近一個月時間，直到七月初才返回京城。
這功夫，證明龐加萊猜想的熱度已經下去了不少——
一來是因爲理論數學畢竟離生活比較遙遠，隨着時間推移，人們自然而然不會一直關注一個自己看不懂的話題。
二來則是，論文的兩名作者，在數學界確定證明過程有效之後，就同時玩起了失蹤。
常浩南好歹還在央視採訪中露過一次面，佩雷爾曼更是直接查無此人。
導致原本應該打出去的“講學-授獎-加頭銜”這套絲滑連招在第一步就卡住了。
就算有媒體想要跟進報道，都找不到着力點。
當然，歸根結底，這次對龐加萊猜想的證明過程雖然篇幅很長，但卻並不難理解。
哪怕沒有證明者的親自講授，不少人也還是能夠看懂。
除非要想把論文中的理論工具融會貫通，難度纔會比較大。
所以客觀來說，學術界也沒有特別強的動力，一定要把這兩個人給薅出來。
數學家嘛，脾氣怪一點反而更符合人們的刻板印象。
要真是太正常了，反而濾鏡要碎一地。
總之，常浩南再次回到京城的時候，引發的動靜就已經比較小了……
“常教授，我想休假……”
常浩南返工的第一天，柳晨晨一臉生無可戀地把這段時間的工作彙報放在了前者的辦公桌上，然後請求道。
實際上，作爲一個隸屬於學校的科研單位，火炬實驗室至少在理論上是有寒暑假各一個月的。
但老闆臨走之前特地佈置過任務，她也不可能中途撂挑子走人。
所以就這麼被電話、郵件和信件輪番轟炸了半個多月。
總算熬過來了。
“可以。”
常浩南看着面容憔悴的柳晨晨，也知道最近這段時間可是苦了對方，於是非常乾脆地同意了：
“不過休假之前，得把慄亞波之前交給你那份清單上的東西給登記了。”
大概三個月之前，慄亞波表示想要研究複合材料微結構領域的課題，所以訂購了一大堆設備和實驗材料。
如今大部分東西已經陸陸續續到貨，其中很多都要登記成爲固定資產。
這個事實在不能拖。
“基本都已經弄完了。”
柳晨晨回答道：
“只有一臺英國Taylor Hobson公司進口的表面測量儀還沒到貨，不過那個預計要排產到9月，下個學期都已經開學了。”
“那，假期愉快。”
常浩南畢竟也不是什麼魔鬼，該給的假期還是要給的。
送走了幾乎是一蹦一跳着出去的柳晨晨之後，常浩南也離開辦公室，一路溜達到了距離不遠的壓氣機研究中心——
由於校本部這塊實在沒辦法再規劃出一片地皮來蓋樓，所以在搬到郊區的新場地之前，火炬實驗室的實驗項目都暫時放在這裡。
好在壓氣機研究中心的人和設備也不太多，目前只有渦扇10項目的一批技術人員在這進行測試工作。
所以空間倒是足夠。
……
當常浩南來到實驗室的時候，慄亞波正在專心致志地操作着一臺二氧化碳激光器。
前者湊過去看了看，發現操作檯上放着一塊已經鋪織完成的黑色CFRP（碳纖維增強樹脂基複合材料）層壓板。
看上去是在進行燒蝕雕刻。擱在二十多年後，這種設備將會進化成跟數控機牀差不多，只要設定好參數就能全自動工作。
但眼下這會，計算機還是隻能起到輔助作用，仍然需要一些手活來保證操作的精度。
所以常浩南只是站在慄亞波背後看着，並沒有貿然出聲。
否則後者一個手抖，可能一塊幾千塊錢的板子就報廢了。
火炬實驗室確實財大氣粗，但該節約的地方還是要節約一些。
直到大概半個小時過後，額頭上已經滲出些許汗水的慄亞波總算結束了激光雕刻操作，把CFRP板從操作檯上取了下來。
用肉眼……基本看不出跟剛纔有什麼區別。
所以在旁邊不遠處，就放着一臺顯微鏡。
等搬到新實驗室之後，常浩南肯定是要單獨搞一個電鏡中心的，只不過那種大型設備的搬遷極其麻煩，所以在本部這塊，只能先用普通設備頂一頂。
好在碳基復材在表面觀察這塊要求不算苛刻，質量比較好的光學顯微鏡即可滿足。
慄亞波正準備拿着手裡的樣品去檢測，直到這個時候才發現身後的常浩南。
“老師？”
毫不意外地，他被嚇了一跳：
“您什麼時候來的？”
“嗯……有一會了。”
常浩南迴答道：
“大概是你剛開始燒板子的時候就到了。”
“呼……”
慄亞波稍微平復了一下心情，然後一邊走向顯微鏡一邊解釋道：
“我正在測試激光燒蝕對多餘樹脂基材料的去除情況。”
“因爲在CFRP材料裡面，碳纖維增強相和樹脂材料基體相的熱物性參數和光物性參數差異都很大，所以在完成鋪層之後，一般會選擇激光處理的方式選擇性對基體相進行清除……”
常浩南沒有打斷對方，只是靜靜地聽着。
儘管慄亞波說的這些他實際上都知道。
激光加工產生的熱量會優先沿着碳纖維向材料內部擴散，由於碳纖維的傳熱性能與氣化溫度都高出一個數量級，所以當激光燒蝕的溫度達到樹脂基體的氣化溫度時，碳纖維仍能保持固體狀態並穩定傳導熱量。
原理有點類似醫學上用激光祛除黑色素進行美白。
不過對於慄亞波一個剛進實驗室不久的科研萌新來說，一切都還處在新鮮狀態，正是傾訴慾望最強烈的時候。
“呃……”
他滔滔不絕的聲音戛然而止。
緊接着又輕輕嘆了口氣。
顯然是顯微鏡觀察的結果不是很滿意。
“怎麼了麼？”
常浩南來到旁邊，注意到這裡已經堆了將近十張CFRP板。
其中有一張被單獨放在了一個袋子裡。
看來慄亞波已經在這個實驗上耗費不少時間了。
“嗯……是這樣，我發現雖然燒蝕過程中碳纖維不會跟着樹脂基體一樣氣化掉，但隨着激光連續輻照的時間變長，就會導致燒蝕切口附近的碳纖維被氧化。”
“雖然訂購的表面測量儀還沒到，但是哪怕靠光學顯微鏡，也能看出這種氧化會導致碳纖維材料的表面形貌發生變化，性能也會跟着變差。”
這其實很難稱得上是一個成果，但考慮到慄亞波在上個月答辯結束之後先回了趟家，返校開始實驗到現在總共也沒多長時間，倒也算是個可喜的進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