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常浩南說是拋磚引玉,但林景堂畢竟在工藝數值計算方面浸潤多年,基本上屬於一點就通的類型。
哪怕只從目前繪圖板上面理論計算的內容而言,這套看上去好像有些平平無奇的新算法也可以大大降低速度場求解過程中的計算量,而這恰好又是整個計算流程中耗時相對較多的部分。
只可惜112廠那邊還沒有把具體的工藝參數送過來,因此更具體的計算步驟暫時還無從開始,暫時只能先從理論模型研究的角度,測試一下幾種經典的體積不可壓縮條件在這一問題下的普適性。
“另外就是,常總,在設備正式通電開車之前,我們需要先單獨測試一下液壓同步糾偏系統的的工作狀態……”
“我們這邊負責的疲勞分析和可靠性檢測系統目前正在執行開環測試……”
“主工作液壓缸的行程傳感測量系統……”
“……”
在常浩南的指揮下,各個子系統的進度彙報,以及下一步工作計劃被一項項彙總起來。
而在他的腦中,也逐漸形成了一個相對精確和完善的時間表……
“這樣總結起來,大部分冷車狀態下的工作項目都已經完成了,只剩下一個同步糾偏系統需要執行單獨的開環測試。”
常浩南擡起頭,把視線從面前的筆記本轉移到會議桌兩邊的幾名負責人員身上:
“新廠區的供電情況怎麼樣,施工過程中有沒有發生過停電或者電壓不穩的現象?”
要是擱在二十多年後,這類問題幾乎都不用額外操心,但眼下這個年代,還處在電力系統大升級的前夜,一整個城區停電這種事雖然不能說是日常,但也算是時有發生。
很多高檔住宅,甚至會普遍自備柴油發動機。
但是像模鍛壓機這種超大型設備,而且周圍還是江重的一整個新廠區,工作起來之後的耗電水平相當恐怖,靠自備應急的柴油發電機屬於杯水車薪,因此必須得由當地保障電力不斷才行。
顏永年自從大概一年前進駐廠區開始,包括今年春節在內就沒離開過,自然最有資格回答這個問題:
“最開始,我們這裡是跟旁邊的團縣共用供電網絡,那段時間問題還是比較多的,不過後來,江城當地把我們這周圍劃成了一個工業新區,特批了一條專門的供電線路,而且不受城區電力使用規劃的影響,電壓的穩定性和斷電次數就都有了很大改善。”
“這邊上次計劃外斷電應該還是今年2月份,過年之前,從變電站出來的供電線路被積冰給壓斷了,後來用了大概30個小時恢復。”
“針對偶爾的供能缺失,咱們當初在設計的時候就考慮到了這方面的問題,安全鎖止系統是通電解除模式,所以倒是也不用太擔心。”
在世紀之交這會,電網如果面臨過載風險,普遍會選擇優先保障工業用電。
這一點跟後來完全相反。
因此,能有一條電力專線,基本就可以避免大部分的供電問題。
“這種因爲不可抗力導致的斷電可以接受,只要不是頻繁發生影響生產就行。”
常浩南微微點了點頭:
“既然供電沒問題,那麼我們就暫定在……5月13日,執行設備的第一次通電檢測,如果自檢和外檢都沒有發現問題,那麼5月15日開始給液壓設備預熱,正式進入設備啓動流程,有沒有問題?”
“沒有!”
另外幾人一致開口回答道。
“那今天會就開到這,散會!”
……
會議結束之後,常浩南在廠房裡面單獨找到了正在例行巡視車間的顏永年。
模鍛壓機對於常浩南來說只是手頭同時開展的兩個大型項目之一,但對於後者而言,卻是爲之奮鬥了大半輩子,還差點就失之交臂的事業,說是畢生心血都不爲過,因此在上心程度上,要比常浩南這個總設計師還高。
二人站在車間二層的目視檢查臺上,看着不遠處的工人在型架上爬上爬下,安裝最後到位的一些輔助設備,以及並不發揮實際功能的裝飾物。 比如“江城重機”四個巨大的漢字。
對於超重型模鍛壓機這種全世界加起來也沒幾臺的寶貝,別說只是把生產企業寫上去了,顏永年甚至提議過要不要給它起個類似軍艦一樣的名字。
最後還是因爲過於中二被常浩南給否了。
“沒想到兩年時間,真能萬丈高樓平地起,把這臺設備從零開始給造出來……”
顏永年用手中對講機的天線推了推安全帽檐,跟旁邊剛剛走上來的常浩南說道:
“只可惜啊……沈老沒能看見這天。”
這臺7.5萬噸級模鍛壓機的方案設計,以及相當一部分技術,都是以80年代末青華大學研發的一臺6.8萬噸預應力鋼絲纏繞式模鍛壓機爲基礎完成的。
而沈鴻院士正是當時那個項目的負責人,也是顏永年的老師。
常浩南還曾經在模鍛壓機立項之前專程去拜訪過一次。
1998年5月,沈鴻以92歲高齡逝世。
當時正處在設備由圖紙向實物轉化最關鍵的階段,因此分身乏術的顏永年甚至沒趕上參加對方的葬禮。
看着睹物思人的顏永年,常浩南覺得單純語言安慰的效果可能一般。
而且,他也確實希望這位爲華夏機械奮鬥終生、小學學歷的傳奇院士能被更多人,至少是更多從業者記住:
“我提議,在這臺模鍛壓機完成首次試生產之後,用生產胚料的剩餘部分,在江重新廠區內,爲沈院士豎立一座半身雕像,以紀念他爲這臺模鍛壓機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
顏永年猛地轉頭看向常浩南,雙眼劇震。
好一會之後,才點了點頭:
“好。”
隨後二人一前一後走下檢查臺。
“顏教授。”
又在車間裡轉了幾圈之後,常浩南直接表演了個圖窮匕見:
“我記得,你那有幾位全程參與了咱們項目數值計算過程的博士生,有沒有今年畢業的?”
“今年畢業的有兩個。”
顏永年幾乎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顯然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怎麼突然問這個?”
常浩南也並不準備掩蓋自己的目的:
“我今年畢業之後,準備組建一個自己的實驗室,當然是以京航大學和火炬集團進行校企聯合的模式,現在很缺人手,尤其是研究生導師。”
“嘶……你不說,我都快忘了你還沒畢業的事了……”
這下子顏永年聽懂了。
這是要挖他牆角啊……
但是,因爲有了剛纔那一段鋪墊,現在他要是再拒絕,那就顯得過於不當人了。
於是,在猶豫片刻之後,顏永年還是點了點頭:
“回去以後,我讓他們去給京航投一下簡歷好了……反正有過這段項目經驗,應該也不難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