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前,法國,馬賽。
在皮埃爾心急如焚的督促,以及“項目沒了就可能裁員”的壓力之下,整個NH90項目組的工作效率還是提上去了不少。
按照華夏提供的技術資料,傳動系統已經完成製造,並且安裝在了相對較新、機況也比較好的02號原型機上面。
搞航空項目研發,全世界的流程基本都差不多。
接下來肯定就是準備試飛了。
實際上,直到這一步的時候,皮埃爾都還是比較樂觀的。
倒不是他對華夏人有什麼超乎尋常的信任,而是另外一個項目組,也就是他的同事們,已經把華夏提供的傳動系統設計方案用在了AS365N2,也就是第二代海豚改進型直升機上面。
經過測試,發現效果非常良好,總算是解決了老型號無法通過進一步提高發動機功率來增加起飛載荷,以及懸停時間過短的問題。
當然,海豚的項目是那一行人直接去和火炬集團,而不是冰飛集團談的,因此自然不包含在NH90的合作裡面。
不過在皮埃爾看來,既然都是同一個供應商拿出來的解決方案,技術路線也基本相同,那麼效果上也應該差不多才對。
所以,在地面測試結束,準備進行試飛的這一天上午,他難得地感覺到了幾分喜悅。
在過去的將近兩年時間裡,皮埃爾的主要精力都根本無法集中在技術上。
四個合作伙伴之間的扯皮就已經把他搞的心力交瘁,兩架原型機不算順利的試飛過程更是加劇了這種問題的嚴重程度。
衆所周知,所謂“合作項目”一旦出了問題,就必然會涉及到甩鍋。
而只要事件進入了這個階段,再想心平氣和地討論技術問題,那就完全是癡人說夢了。
“相比之下,反而還是這種互相做對方供應商的方式更省心一些……”
皮埃爾一邊這麼想着,一邊轉頭看了看站在身邊不遠處的幾個華夏工程師,覺得心情簡直前所未有地通暢。
“皮埃爾博士,航空部門報告,起飛前的各項準備已經完成。”
無線電中的聲音打斷了思緒,讓他把視線重新聚焦在窗外停機坪上的那架銀灰色直升機上面。
雖然從乍一看好像沒什麼變化,但相比稍遠處的另外一架01號原型機,它的本質卻已經完全不同。
如果足夠細心的話,會發現這架02號機的發動機艙向兩側延伸出來的寬度更大,並且機尾部分的跳板門也明顯是新換上去的,閃爍着金屬本身的色澤。
“尾門跳板的情況,專門檢查過了吧?”
雖然起飛前的檢查單早就已經發到了地勤技術人員的手中,只要按照上面所列條目依次進行即可,但皮埃爾還是專門向無線電那邊的助手問了一句。
“在安裝之前、出廠之前和剛纔都檢查過,密封性、結構強度都沒有問題。”
助手語氣篤定地回答道:
“整機配重雖然會受到一些影響,但我們的電傳飛控有自動配平功能,不會受到影響。”
在液壓飛控,或者比那更早的年代,飛行員要是想操縱一架不平衡的飛行器,往往需要極高的飛行技術,還要冒巨大的風險。
因此在那個時候,飛機如果是在兩翼下面攜帶炸彈,那一般是沒辦法單單丟出一顆的。
但是對於計算機控制的電傳飛控來說,這些都不是問題。
飛行員只需要保證操作杆居中,飛控系統就會自動調整翼面實現水平飛行。
直升機這邊的道理也是一樣。
這架02號原型機既然是舊機改裝,那自然不可能把全機的結構件都給換一遍,所以皮埃爾就想着先換個鋰鋁合金材質的後尾門,測試一下對飛行性能會產生多大影響。
機身換材料這件事,荷蘭人一開始自然是反對的,但皮埃爾在這件事上表現的非常強硬,又通過勒梅爾那邊的關係把那幾十臺荷蘭公司碳纖維鋪放機的合同轉給了空中客車公司,軟硬兼施之下,纔算是把事情敲定下來。
“準備起飛吧。”
皮埃爾深吸一口氣,兩隻手不經意間緊握成拳,撐在窗戶前面的一張桌子上,注視着外面的直升機,以及賬後衛忙碌的人羣。
隨着APU排氣後噴出一陣火焰,02號機的旋翼緩緩轉動起來。
因爲目前還沒有更換旋翼和前機身,因此在啓動之後,噪音還是比較明顯的。
哪怕在一百多米開外,都能聽到有節奏的突突突聲,震得人稍微有些不太舒服。
原本嘛,大家都是搞直升機的,這麼多年下來,耳朵早就已經習慣了。
但只要一想起去年在新加坡看到的那架華夏海豚,皮埃爾就又有點笑不出來了。
而旁邊的王希博看着他一臉便秘般的表情,還以爲是五十多歲的老同志有點受不了這種中頻脈衝音,湊到對方耳邊非常貼心地來了一句:
“放心吧皮埃爾先生,我的同事們已經在加班加點地進行旋翼和機身開發了,估計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用在全新制造的03號原型機上。”
說到這裡,王希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另外一個方向瞟了一眼。
那是歐洲直升機公司的生產車間。
之前爲了指導工作,皮埃爾曾經帶他進去過兩次。
必須得說,生產環境和設備水平完全碾壓冰飛集團,讓人看了很難不眼紅。
雖然他的本意是好的,但皮埃爾臉色難看本來就是因爲想到自家的直升機設計水平竟然不如華夏而痛心疾首,他這一句話說出來,安慰的效果沒起到,補刀倒是補了個結實。
“……”
皮埃爾嘴脣動了動。
他也能猜到對方應該是有些誤會,但實在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最後只好報以沉默。
只是臉色好像更黑了。
王希博發現自己的勸說沒什麼作用,也沒有繼續下去,只是從旁邊撈了個隔音耳機遞給皮埃爾。
後者深吸一口氣。
不過還是戴上了。
就在二人內心演小劇場的功夫,停機坪上的那架直升機已經積攢起了足夠的功率,咆哮着拔地而起,向半空中飛去。
這架02號原型機已經飛了有幾百個小時了,倒也沒必要把所有科目都重新來一遍。
因此,在進行了前後左右飛行等幾個簡單動作之後,很快就開始了更深程度的測試。
一時間,地空通訊的無線電頻道里,就只有指揮下達飛行指令和飛行員回令的聲音。
在隨後的將近半小時裡面,飛行員都沒有專門報告過傳動系統的情況。
皮埃爾的心情也隨着直升機愈發大尺度的飛行動作而逐漸放心下來。
就像是對於汽車來說,最好的變速箱是讓人感覺不到有變速箱在工作一樣,直升機傳動系統的最高水平,也是讓飛行員察覺不到它的存在。
所以,在看到直升機已經進入懸停姿態,準備進行今天最後一項,雙邊發動機不同出力的測試時,皮埃爾甚至已經連今晚上要喝點什麼慶祝都想好了。
但是,是事實證明,香檳,是不能提前開的。
“飛行員報告,減速器潤滑油溫度出現異常。”
無線電裡面的聲音猛然變得急促起來,連帶着讓原本已經進入放鬆狀態的皮埃爾心臟猛地一縮。
他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衝到指揮台前面,直接詢問飛行員具體情況。
得到的報告是問題看上去並不嚴重,因爲出現異常的點位正是目前測試中出力較多的一邊,完全有可能是一次“正常的異常情況”——
因爲目前測試的兩側發動機輸入功率不平衡,本來就屬於一種緊急狀態。
而在這種狀態下出現的、預料之中的異常情況,對於試飛來說其實算是正常。
就在皮埃爾猶豫的時候,剛剛從翻譯口中得知事情原委的王希博走了過來,按在前者的肩膀上:
“皮埃爾博士,我建議馬上中止這個項目。”
“根據我們的設計,哪怕單邊輸出功率爲0,另外一邊用應急功率全力輸出,滑油也不應該出問題。”
皮埃爾這個人,主打一個聽勸。
既然傳動系統的供應商都說了建議中止,他也直接順坡下驢,要求飛行員直接準備降落。
“走,我們過去檢查一下,看看問題出在哪。”
滑油溫度異常,就像人的發燒,只是一種“現象”
而導致現象的原因卻可能有很多。
王希博此時表現得比皮埃爾還要着急。
NH90項目,算是華夏在直升機領域“走出去”的兩個樣板項目之一。
萬一真是自己這邊出了什麼問題,對於冰飛集團,乃至華夏航空工業的聲譽都會產生不可估量的負面影響。
這讓王希博的腦子一時間有些亂糟。
不過表面上,他還是維持了冷靜。
整個飛行指揮中心裡面的氣氛也一改剛剛的輕快鬆弛,變得壓抑起來。
當一行人兜兜轉轉來到停機坪上的時候,直升機已經完成了全部降落程序,地勤人員也架好了維護型架,準備爬上去把發動機艙給整個拆開。
因爲發動機纔剛剛停車,所以這個過程正經還得等一會。
王希博和皮埃爾見狀,只好先向三名飛行員瞭解當時的細節。
二人此時內心都很忐忑。
前者並不是傳動方面的資深專家,如果問題過於複雜,很可能要和國內溝通之後才能確定故障原因。
而對後者來說,如果這次跟華夏的合作再玩脫,那NH90項目怕是真的要身敗名裂了。
不過,兩個人的提心吊膽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
地勤人員幾乎沒費什麼事就排查出了問題的根源。
“皮埃爾博士。”
他的副手站在維護型架上面大聲喊道:
“這個主減速器的軸系支承軸承,它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