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同行過來逼供當然只能是想想。
不過勒梅爾還是繞着那架被叫做FTC2000的飛機溜達了整整三圈。
最後總算從機尾部分發動機的安裝方式,以及主起落架設置在機翼下方的結構中勉強看出了一點米格21的影子。
不過麼……
要說這個東西是米格21改,勒梅爾實在沒辦法說服自己。
你看看這圓潤的機頭、看看這跟隔壁那F18有一拼的大尺寸邊條、看看這座艙裡的兩塊大屏、看看這兩側進氣道……
“等等……進氣道?”
重新繞到飛機前面的勒梅爾停住了腳步。
剛剛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尋找這架飛機和米格21之間的相似點上,所以沒太注意其它地方的細節。
進氣道不可調,意味着要用一種固定的設計應對各種各樣的進氣情況,對於進氣條件計算和氣動特性優化的水平要求很高。
所以絕大多數戰鬥機都會讓進氣道可調。
“竟然已經有量產機使用這種進氣道了?”
但哪怕隔着一段距離,也不難看出這架飛機的進氣道有些特殊。
爲此付出的代價就是複雜的機械結構和更多死重。
此前別說是量產機,就連原型機都沒有。
“最大航速M1.4,可用過載-2-+8g,實用升限16500米……”
“還是一種米格21改進型的低檔外銷飛機?”
想到這裡,勒梅爾重新看向飛機前面的展板。
由於圍欄的存在,觀展者沒辦法過於接近展品。
而不同的飛行工況所對應的最佳預壓縮方式是不同的。
相比於同樣採用兩側進氣構型的幻影3、幻影2000或者米格23等常見型號,這個進氣道和機身之間並沒有常見的調節錐或者調節板。
換句話說,它是固定的。
他一時間有些難以置信。
雖然DSI進氣道的概念早就被提出來,但相關研究並不多。
戰鬥機不比基本只需要進行簡單亞音速因爲需要應對多種多樣的飛行工況,所以大平飛的客機,外部空氣在進入發動機之前,需要經過預壓縮才能滿足飛機性能的需求。
在勒梅爾的印象裡,應該只有幾架技術驗證機安裝這種進氣道進行過試飛。
現在帶着縱觀整體的眼光,很快發現了一些亮點。
“我記得這應該是叫DSI進氣道……”
勒梅爾作爲法國航空航天工業協會副主席,對於一些本領域內的前沿概念還是心裡有數,很快從腦海裡找出了這個有些生澀的名詞。
否則他也不可能轉了三圈才發現這一點。
很正常的高級教練機,或者說是輕型戰鬥機指標。
雖然不算亮眼,但絕對不是那種只能四平八穩飛行的攻擊機。
連美國人都只是處在驗證階段的技術,被華夏人隨隨便便地裝在了一架低端型號的飛機上。
確實有些魔幻。
不過,勒梅爾倒是還不至於懷疑面前這架飛機的真實性。
一方面他在航空領域浸潤幾十年,一眼就能看出真機和全尺寸模型的差別。
另一方面,這架飛機的展板上寫了,明天要做飛行表演的……
勒梅爾擡起頭,四下張望一番。
很快在不遠處看到了自己的一位老熟人。
艾倫·卡隆,一名在業內頗有知名度的記者。
在前年11月的第一屆華夏香洲航展上,他拍到了不少第一手的圖片和視頻資料。
“卡隆先生。”
勒梅爾走上前去,拍了拍正在低頭查看相機的卡隆。
後者此時剛剛拍下來的飛行表演照片,正在給相機換膠捲。
90年代的法國人正處在民族自豪感的頂峰,幻影2000和陣風的先後出場顯然值得寫一篇專欄文章……
這個時候,卡隆突然聽到了自己的名字,然後猛地擡頭。
他作爲專攻航空產業新聞的記者,自然不可能不認識法國航空航天工業協會的重要人物。
“勒梅爾主席,您好。”
二人此前也算是見過幾面的熟人,簡單寒暄幾句之後,勒梅爾就把卡隆拉到了那架FTC2000的前面,示意他從不同角度多拍幾張照片。
當然,進氣道設計這種精細且定製化程度很高的活,別說拍幾張照片,哪怕把原始設計圖擺在前面,也沒辦法簡單抄過去。
勒梅爾只是從產業信息收集的角度,覺得這個事情之後有必要和國內的同行們通報一下——
並不是每個人都會去專門關注跟華夏有關的動態。 卡隆畢竟是專業記者,很快找好了勒梅爾需要的角度。
“這是什麼獨家技術麼?”
他一邊按着快門一邊問道。
記者畢竟不是專業人士,只是憑第一印象感覺這架飛機的進氣道非常簡潔,似乎跟之前見過的所有飛機都不一樣。
“嗯……某種意義上是。”
勒梅爾斟酌了一下詞句之後回答道:
“這種進氣道更輕更簡單,不過適應範圍相對比較小,對於大部分戰術飛機來說,如果設計得好,可以獲得一些推重比和可靠性方面的優勢。”
這話說得倒是沒錯。
DSI進氣道本身算不得什麼逆天改命的東西,也未必就比可調進氣道更高級。
不過,能設計出可用的DSI進氣道,說明研發人員在空氣動力學方面擁有極深的造詣,這是比進氣道本身更值得關注的事情。
當然,這句話勒梅爾只是在心裡面想想,肯定不能說出來。
這些記者一天天聽風就是雨,總是想搞個大新聞。
他這個身份,說話務必圓滑,不可能明着漲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而且,FTC2000在體量上最多隻能和早期型的幻影2000相比,定位更是低了半個檔次。
面向的目標客戶完全不同。
更別提正在試飛的陣風戰鬥機了。
勒梅爾對於華夏的定位,基本還是一個未來可期。
又在這裡停留了一會之後,兩人繼續並肩朝着本國展區的方向走去。
華夏展區後面一部分內容,相對就沒有什麼亮點了。
卡隆連拍照的興趣都沒有。
相比起來,還是身邊的勒梅爾對他更有吸引力:
“勒梅爾主席,您覺得,華夏人的航空工業水平,到底在一個什麼樣的水平上?”
顯然,這又是一個很容易被寫進報道里面的話題。
畢竟,就在去年年初,歐洲航空局、空中客車和華夏航空工業總公司三方之間簽署了一個總額驚人的超級大單,其中涉及立場站位、技術交流、市場競爭、政策法規以及工業生產合作等諸多要素。
由於一部分合作細節至今尚未公開,因此直到將近一年以後的今天,還是沒有哪家媒體能夠深挖出整個合作的本來面貌。
而跟華夏有關的話題,也就成了不少記者感興趣的內容。
只可惜能夠獲得有效信息的機會不多
“必須承認,華夏人在某些技術領域已經走在了世界最前沿,否則我們也不會和他們開展技術合作。”
勒梅爾的回答仍然滴水不漏,先是一番合情合理的讚賞,順便解釋了對華合作的原因,但緊接着又話鋒一轉:
“不過,從航空產業的總體水平上來說,他們仍然處在相當初級的發展階段,在像是航空動力研發和生產製造的水平上跟我們還差得遠,尤其是在直升機和大型民航客機的領域。”
說到這裡,似乎是爲了提高自己的說服力,他又補充了一個例子:
“我前些年在歐洲直升機公司任職的時候,就經手過向華夏轉讓AS365海豚直升機的生產技術資料,總的來說,他們哪怕只是引進我們的技術,也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完全學會。”
“直到我離開歐直公司,進入法國航空航天工業協會的時候,他們生產的海豚還是要用到大量進口零部件……”
勒梅爾的經歷確實豐富,應付起卡隆這種記者來堪稱得心應手。
他非常清楚對方想要聽到的內容是什麼。
剛剛這些話幾乎無需加工就能被寫成一份漂亮的報道。
而卡隆自然也是頻頻點頭,很快就已經打好了報道的腹稿,準備今天回到住處就開始動筆。
和諧融洽的氣氛一直持續到二人準備離開華夏展區的時候。
已經打算和勒梅爾告別的卡隆突然看到了在最末端的一個展位上,幾名華夏參展人員正在拆掉一架直升飛機上包裹着的防水迷彩布。
很快,前者也順着他的目光看向了那個方向。
隨着幾個華夏人的動作,一架做工精良、外形俊俏的直升機逐漸露出真身。
而這架飛機的外形,讓兩人同時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從載員艙和涵道尾槳的形狀判斷,這顯然是一架海豚——也就是勒梅爾剛剛重點提到的型號。
然而它的前半截機身、發動機艙和主旋翼,卻跟海豚原型大相徑庭。
更不用說還有一對明顯是用作掛載武器的短翼,以及機頭前下方安裝的光學瞄準設備了。
更巧的是,華夏展區和法國展區是挨着的。
一架原汁原味的AS365N1直升機,就停在不遠處一圍欄之隔的展位上。
二者之間的差別,讓勒梅爾沒來由地想到了剛剛那架“由米格21改進而來”的FTC2000。
旁邊的卡隆,則已經端起相機開始拍照了。
從這個位置,根本無需挪步,就能讓華夏和法國的兩架海豚同框。
他臉上的表情非常精彩。
雖然沒有開口,但勒梅爾分明從中看出了一個誅心的問題:
“這就是你說的‘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完全學會’還有‘在直升機領域差距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