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正地說，儘管圓環工程最後以虎頭蛇尾的形式草草終結，但畢竟剛開始還是正常推進了幾年。
要說一點成果都沒有，那倒也不至於。
比如當年空警200，包括346A雷達的的大尺寸矩形天線基陣，加工方式就大量參考了圓環工程中IAI拿出的技術路線。
可是說到底，這對於預警機來說只能算細枝末節。
而且，掌握同類技術的國家有很多，如果當初只是看中了這些小來小去，根本犯不上花大價錢找你大衛國合作。
相比於華夏在圓環工程上傾注的資源，以及付出的前後近十年功夫來說，從中獲得的那點好處，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這一點，身爲甲方的華夏一清二楚，作爲乙方的IAI也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範濟民很快猜到，馬維塔之所以故意搞這一出，大概是因爲這會還不瞭解具體情況，以爲自己已經十拿九穩了……
人在長時間高度緊張過後驟然放鬆，都會需要一個傾瀉情緒的渠道。
而馬維塔的選擇，就是對面前的幾個“手下敗將”開嘲諷，以彌補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的擔驚受怕。
想通了這一層之後，範濟民非但沒有真的紅溫，反而瞬間清醒起來——
開嘲諷這種事，得是以事實爲基礎。
首先讓別人無法反駁，然後才能使對面破防。
就像你如果說牛頓數學菜，那他可能也就笑笑。
但你要是敢嘲諷他炒股菜，那牛爵爺當場就能讓你表演一個人頭和蘋果同時落地。
而範濟民現在，就屬於前一種情況。
畢竟，“高明”預警系統別說是和圓環工程，就算是跟華夏自用的空警200/2000都完全不是一個路子。
光控相控陣雷達。
雖然很多國家都在這個領域擁有一些技術儲備，甚至是小型的原理樣機。
但對於以光代電的可行性，還普遍處在討論當中。
至於落實到工程上的，更是隻此一家，別無分號。
“我們確實學到了很多……從某種意義上講。”
他有些突兀地露出了一個笑容。
甚至主動上前一步，和馬維塔握了握手。
這話倒也算不上假。
雖然技術上沒什麼收穫。
但卻實打實地學到了教訓。
核心裝備的研發，永遠不能依賴外國人。
並且，如果圓環工程真的順利結束，那華夏目前恐怕還在對着那四架飛機搞消化吸收。
根本沒有多餘的資源推進自主研發項目。
作爲電科14所的技術人員，範濟民還真有幾分感謝大衛國的當初的不做人……
而對面的馬維塔卻被這有些反常的反應搞得有點心裡發毛。
原本按照他的估計，面前這一夥人應該要麼是愁眉苦臉面如死灰，要麼就是脣槍舌劍針鋒相對。
無論是哪一種反應，他都有辦法進一步反擊回去。
但偏偏這種不疼不癢的應對，讓他非常難受。
有一種蓄力一拳，結果打空了的感覺。
兩夥人之間原本針鋒相對的氣氛，也因此而冷卻了幾分。
大家畢竟都是體面人，不可能真的在這種地方爆發正面衝突。
於是各自分開落座，突出一個眼不見心不煩。
“老範，你覺得……他們這機場得封閉多長時間？”
馬林一邊給二人分別倒了杯水，一邊低聲向範濟民問道。
“難說……”
後者接過水杯一飲而盡，接着搖了搖頭：
“阿爾巴庭宮機場的工作人員不少，光是地勤就有上百號，而且我這幾天觀察，他們的管理水平和組織紀律都很差，能接觸到那些無人靶機的遠遠不止特定範圍的地勤……要是一一甄別的話，恐怕沒有十天半個月都弄不完……”
“這麼長時間？”
相比範濟民，馬林畢竟還是年輕：
“那是不是要和國內聯繫一下？”
他們幾個因爲身在達索代表團裡，所以出來之前給安排的身份算是駐外人員，而不是簡單的出外國公幹。
限制要小很多。
但就算這樣，如果長時間失聯的話，那也是要出問題的。
“先看看情況再說。”
範濟民倒是不太着急：
“這麼大的排查範圍，他們好像又不想把動靜鬧大，那別說找證據了，只要動手的那個人不主動自爆，就連嫌疑人都不可能找得到……”
“我估計，他們可能還是想做個樣子，好對內部有所交代……”
而不遠處之外的馬維塔在冷靜下來之後，聰明的智商也逐漸重新佔領了高地。
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就算對方那幾個領頭的人心理素質超常，面對突如其來的測試失敗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
但其它代表團成員也不可能人人如此。
然而雙方分開之後，他觀察接待室另一邊的氣氛，還是完全看不出有什麼異常。
思索再三之後，馬維塔覺得，不能繼續坐在這裡乾等結果了。
爲了本次選型任務，IAI在阿布扎比特地建立了一個小規模的辦事處。
他準備回到那裡，去跟埃蘭·科普斯匯合，分析一下眼前的情況。
順便再聯繫一下正在特拉維夫等待消息的上級。
想到這裡，馬維塔果斷摸出手機，給等在機場外面的司機打了個電話。
接着便起身準備離開。
幾乎是下意識地，在邁開步子之前，他朝着遠處達索代表團的方向瞄了一下。
但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剛纔那兩個華夏人也正好擡起頭，齊齊向他這邊看來。
目光中看不到半點退讓。
於是，三個人的視線，在半空中交錯了一瞬間。
對比之下，用餘光偷瞄的馬維塔反而落了下乘。
這又一次刺激到了他從剛纔開始就極度敏感的神經。
於是，馬維塔決定在出門之前，再以勝利者的姿態和對方去道個別。
畢竟，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大家以後應該是沒有再見面的機會了。
……
還沒等馬維塔邁開步子，口袋裡的手機就突然響了起來。
聲音迴盪在安靜而空曠的接待室，顯得無比刺耳。
他只好掏出電話。
按下接聽鍵之前，還不忘挑釁般地往那邊看上一眼。
然而……
“經理，機場被封鎖了。”
從裡面傳出的第一句話，就讓馬維塔如遭雷擊。
“被……被封鎖了？”
他趕緊壓低聲音，但仍然藏不住其中的顫抖：
“什麼時候的事情？”
“就現在。”
對面司機的語氣中也帶着些緊張：
“我開車進去，發現門衛換成了穿着迷彩服的士兵，他們和我說機場突然出現安全威脅，所以進去可以，但在解除封鎖之前不能離開……”
“……”
後面的內容，馬維塔已經聽不清了。
“轟——”
他只感覺血氣上涌，大腦中一片空白。
就連視線都跟着變得模糊起來……
好在剛纔沒來得及邁開步子，所以只是整個人重重砸回沙發，發出砰地一聲。
隨後的一段時間，馬維塔彷彿靈魂出竅一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總之，當他重新恢復意識的時候，發現電話已經在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自己掛斷了。
“現在該怎麼辦？”
馬維塔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始覆盤眼前的局面。
安全威脅，這種鬼話他一個字母都不會信。
真要是有安全威脅，第一件事應該是疏散機場內的人員，哪有隻讓進不讓出的道理？
既然這樣，那麼剩下的可能性似乎就只有一種——
阿聯酋人提前發現了無人靶機中的異常，正在封鎖現場盤查內鬼……
此時此刻，馬維塔腦海中只剩下四個字。
“麻煩大了！”
但是……這怎麼可能的？
他一方面是不願意相信。
另一方面也是真想不通。
在對付海合會這幾個國家的方面，摩薩德如果自認第二，那就沒人敢當第一。
計劃應該是沒有漏洞的，類似的事情他們並不是第一次幹，算是輕車熟路了。
而此前發生一切也都能和計劃完美對上。
說明執行層面也沒差錯。
而在排除了前面兩個可能性之後，就只剩下了最後一種解釋。
“難道是在測試過程中出了問題？”
大衛國再怎麼神通廣大，也沒辦法讓人滲透進那架飛機。
所以，天上發生了什麼，他其實不知道的。
但這一樣不合理。
功率較低的轉發式干擾，除非早有針對性的提前準備，否則單從雷達呈現出的狀況來看，和自干擾/背景干擾幾乎沒有明顯區別。
就算被發現，也應該是一段時間以後纔對。
從始至終，馬維塔都沒有考慮過，有人已經預判了自己的全部預判……
只覺得腦子越來越昏昏沉沉。
於是，他決定暫且跳過這個問題。
不管是什麼原因，總之在測試階段給競爭對手挖坑的嘗試已經失敗。
接下來更重要的，是不能被對方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查清楚。
他回頭看了看接待室門外，並沒有發現什麼重兵把守之類的情況。
說明自己在機場內部的活動還是不受限制的。
這讓馬維塔稍稍安心了一些。
“事情或許還有轉機……”
“對方可能只是發現了一些異常，未必真的拿到了干擾設備……”
“就算拿到了，也沒證據說明就是我們安放的……”
他在心裡不斷告訴自己。
除非阿聯酋方面能拿到證據，否則即便發生最壞的情況，也就是干擾器直接在無人靶機上被發現，最後也只能不了了之。
這，就是大衛國給他的自信。
按照剛纔司機的說法，對方顯然不願意大張旗鼓，選擇了相對低調的處理辦法。
而阿爾巴庭宮機場因爲其特殊地位，又不可能被長時間封鎖。
所以，只要那個被買通的線人能按兵不動，拖到機場不得不重新開放，就什麼都不會發生……
再一次地，馬維塔下意識看向達索代表團的方向。
還是那兩個華夏人。
彷彿雕像一般。
姿勢和剛纔相比沒有任何變化，目光也仍然對準他的方向。
但這一次，那兩道視線卻是如此的刺眼。
以至於，馬維塔就像被針扎到的氣球，瞬間泄掉了全部的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