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而又焦灼的四個月，很快過去。
日漸靠近北迴歸線的太陽，爲整個歐亞大陸帶來了初夏的暖陽。
阿聯酋，阿布扎比。
阿爾巴庭宮機場。
一架外形略顯古怪，彷彿機身側面長了兩個腫瘤的雙發小型飛機晃晃悠悠地降落在3200米長的瀝青跑道上。
雖然由於側風較大的緣故，導致進場姿態不甚優雅，但位於遠處停機坪上的一羣人仍然歡呼着鼓起掌來。
而其中笑容最爲燦爛的，當屬站在最中間兩個位置之一的沙烏勒·馬維塔。
也是IAI負責本次項目投標的全權負責人。
經歷了兩個半月的高強度總裝，以及隨後一個半月的密集試飛之後，這架G550“海雕”原型機最終還是不負衆望，順利完成了阿聯酋方面安排的全部測試項目。
“王儲閣下，”
馬維塔轉身看向身邊的穆罕默德王儲，帶着十足自信的語氣說道：
“這些天來，我想您應該已經對我們預警機的性能有了相當充分的瞭解，但我還是要額外補充一些貴方測試中沒有涉及到的技術細節……”
“除了探測空中目標以外，‘海雕’還能夠對一定角度範圍內的地面目標進行監視，而如果貴方願意購買專項升級，那麼甚至可以用合成孔徑雷達執行一定的戰略偵察任務，這對於維持海灣地區的和平和穩定有着極其重要的意義……”
“……”
應該說，馬維塔的自信不是沒理由的。
根據這三天的測試結果，海雕預警機在探測距離、多目標能力、指揮水平、留空時間……等等方面都並不弱於大衛國空軍此前裝備的707平臺“費爾康”。
就不到40噸的體量而言，毫無疑問是預警機中的豪傑。
最大的缺點只有雷達視野受限，主要探測範圍只有左右120°，但這是中小體量預警機無法規避的問題，另外兩個競爭對手也一樣。
再有就是L波段雷達的探測精度不甚理想。
但作爲遠程預警體系的一環，精度本身也不是預警機的核心指標。
而L波段帶來了更遠的探測範圍，這可是能夠實打實呈現在紙面上的。
總之，怎麼看都是大贏特贏。
就連在前中期一直表現得很挑剔的穆罕默德王儲，在聽到馬維塔的說明之後都只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關於性能方面，我已經看過了飛行工程師給出的報告，確實沒有其它疑問。”
“但我還是想要確認一下，如果貴方中標，那麼交付問題……”
聽到這裡，馬維塔內心不由得咯噔一下。
好在王儲停止的恰到好處，並沒有提到圓環工程這樣尷尬的話題，給雙方都留了一些面子。
但從對方的眼神中，馬維塔不難看出，別人顧慮的正是這個。
他一邊在心裡把整出這檔子爛事的上級罵了好幾遍，一邊趕緊解釋道：
“這架01號原型機將在完成全部測試之後轉入我軍現役，但如果貴國最終敲定採購海雕預警機的話，那麼考慮到作出決定的日期應該在年底或者明年，那麼目前正在總裝的02號機可以直接作爲現貨進行交付……”
爲了能在這場隔空較量中戰勝兩個冤家對手，IAI也算是下了血本。
既然知道自己過去的名聲不好，那就直接交付現貨。
這總沒有後顧之憂了吧？
不過，王儲的表情似乎和剛纔相比沒什麼變化。
不知道是內心真的毫無波動，還是作爲繼承人在培養過程中已經習慣了這副表情。
就在二人說話的當口，剛纔降落下來的飛機已經完成減速，跟隨指揮緩緩駛上了滑行道。
穆罕默德王儲這會也話鋒一轉：
“馬維塔先生，按照慣例，我們在VIP接待廳安排了晚宴，請您和其它代表團成員移步參加……”
1982年之前，這裡曾經是一座完全對外開放的國際機場。
但在規模更大、設施更先進的阿布扎比國際機場投入使用之後，這裡便轉爲了在全球範圍內都相當罕見的公務機專用機場。
專門服務阿聯酋的官方機隊，以及各種有頭有臉的土豪大佬。
因此，相關配套設施自然不可能落下。
至於爲什麼要選擇這樣一個地方作爲測試基地……
一來是此處沒有任何外國駐軍，且並非民航機場，因此相對比較清靜。
二來，也是更重要的。
阿爾巴庭宮機場並非由阿聯酋空軍，而是由王室企業直接管理。
這個事情，說來就比較複雜了。
儘管阿聯酋的面積只有8.3萬平方公里，還不到五分之一個通遼大，但作爲一個“聯合酋長國”，其國內長期以來都處在事實上的封建狀態。
各酋長國不光在財政和行政上有着極大的自由，甚至還能自行組建軍隊。
比如阿聯酋空軍，很長時間以來就是由迪拜空軍和阿布扎比空軍兩支完全獨立且互不隸屬的武裝力量構成。
這種抽象的組織結構別說是打仗，就算日常運營都有巨大問題。
所以到90年代末，二者最終還是合併在了統一的指揮下。
但合併歸合併，雙方的分歧自然不可能在這麼短短几年時間裡就得到解決。
包括阿聯酋近幾年反常性地大批量購買新式作戰裝備，也不乏平衡天平兩邊力量對比的考慮。
而像是預警機選型這種大活，不管安排在哪個勢力範圍的基地裡面，另外一邊顯然都不可能滿意。
最後只好由王室直接出面。
恰好參與競標的三型預警機也都是以公務機作爲改裝平臺，阿爾巴庭宮機場自然從本就不多的幾個選項中脫穎而出。
專業對口了屬於是。
……
很快，一行幾十人就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之下來到了堪稱金碧輝煌的VIP接待廳。
其實馬維塔過去一直認爲，自己在歐洲混跡十幾年，怎麼着也得算是上流社會的一員了。
但在來到阿聯酋之後……
他覺得自己還是缺少一些見識。
短暫地感慨了一番周圍的奢華裝飾之後，馬維塔還是很快進入了狀態。
這種場合的晚宴，可不完全是爲了吃吃喝喝。
同樣承載着商業，乃至外交和情報功能。
而就是剛纔那一愣神的功夫，當馬維塔再重新把目光放回人羣時，卻突然找不到了穆罕默德王儲。
照理來說，對方一身罩袍頭巾，在一羣西裝革履的人當中應該很顯眼纔對。
不過，他也沒太大驚小怪。
反而還有些竊喜。
畢竟按照身份對等原則，和他對接的本來就應該是阿聯酋方面的代表團團長阿布·薩巴赫。
穆罕默德王儲屬於額外出席。
而且，馬維塔之後還準備做一些不是很友善的事情，如果王儲本人在場，反而會增添不少麻煩。
於是他轉身看向自己身後，很快便從人羣中找到了自己的副手，埃蘭·科普斯。
當然，後者實際上還有另一個身份。
就是大衛國情報機構派過來幫助馬維塔收集情報的工作人員。
但就在他已經張嘴準備叫住埃蘭的時候，另一個聲音卻從身後傳來。
“馬維塔先生。”
嚇得正準備幹壞事的馬維塔一個激靈，接着才發現來人正是和他對標的阿布·薩巴赫。
好在後者並沒有注意到他的異常，只是過來輕輕碰了碰杯：
“很期待和你們的合作能夠成功！”
按照教義，他們倆其實都不能喝酒。
但發酵葡萄汁嘛……
大家也就心照不宣了。
一番沒什麼營養的口腔體操之後，馬維塔總算找了個理由，從薩巴赫身邊解脫出來，然後馬上找到了同樣躲在一個角落裡的科普斯。
“埃蘭，情況怎麼樣？”
科普斯明面上的身份是一名技術工程師，因此這幾天都是隨機進行測試。
“比我想象中要容易得多……”
他聳了聳肩，低聲回答道：
“阿聯酋的測試方法很……傳統，單純就是起飛了幾架無人靶機作爲目標，在不同方位、高度和距離上要求我們進行搜索測試……”
“對我們更有利的是，靶機的準備工作也是由阿爾巴庭宮機場的技術人員負責，他們並非軍人，買通的難度非常低……”
說到這裡，科普斯又稍微喝了口杯子裡的飲料，然後語氣稍微變得嚴肅了一些：
“唯一的問題是，我通過旁敲側擊打探到，法國人最早給出的紙面方案中，就着重強調了預警機的抗干擾能力，但我們並不知道對方在技術層面具體是如何實現的……”
對此，馬維塔倒是顯得頗爲輕鬆，當即擺了擺手：
“現代雷達的反干擾，無非是通過脈衝壓縮處理技術讓非相干干擾無效化，並壓縮相干干擾的有效反應時間……埃爾塔公司已經拿出了幾個方案，但如果對方是用無人靶機的話……那可能還需要一些修改。”
“不過這個應該不要緊，根據我們技術部門的估計，法國方案最快也要在今年10月，瑞典方案則要到明年初才能進行測試，所以時間上還非常充足……”
科普斯也跟着鬆了口氣：
“那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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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一句話纔開了個頭，就彷彿被一口痰卡在嗓子裡一樣，沒能繼續發出聲音。
馬維塔只看到對方的嘴巴緩緩張開，接着又慢慢合上。
“埃蘭？”
他有些擔心地喊了一聲。
而科普斯只是擡起胳膊，指了指馬維塔的身後：
“你們的估計……是不是不太準確？”
後者此時還有點發懵：
“怎麼可能……”
說着轉過身，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看向窗外。
一盞夕陽懸掛在天邊的地平線上，發出如血般顏色的光線，晃得人有些睜不開眼。
即便如此，他還是注意到了——
不遠處的跑道上，有一架打開全部減速板的公務機正在滑行。
明顯是剛剛降落。
當然，在阿爾巴庭宮機場，公務機並不算什麼稀罕玩意。
但跑道上那架飛機的機背上，卻還有着一個無比扎眼的長條狀凸起。
這個辨識度極高的輪廓，馬維塔在資料上看到過。
正是法國人的獵鷹8Z“高明”預警機。
也是他們最重要的競爭對手。
一時間，二人周邊的空氣都彷彿要凝固起來。
直到那架飛機消失在窗戶的視野之外，馬維塔才勉強緩過神來：
“這……”
他狠狠灌了一口酒，甚至沒發現自己的領帶都因此而被打溼：
“這怎麼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