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完香港布政司的接待晚宴,回到在位於西半山區,購置的一幢屬於前香港總督貝璐爵士,所擁有的西式大型別墅內,楊舉坐在沙上看着下人給自己換鞋時,明顯的意識到了自己已不再年輕,歲月不饒人!?
楊舉對候在身邊的楊府新任管家,也是從前在府裡幹了二十幾年的老人兒餘直新道:“老餘,立刻吩咐廚房,叫他們趕緊的備飯,準備開席。”說罷便對着伺候在身邊的下人問道:“咱這府裡在哪兒沐浴啊?”?
楊舉話音剛落,剛換完鞋的佩雲也抱怨道:“這英國鬼子請人吃飯也太過不夠實誠!看着一片片偌大的盤子倒是光潔透亮的很,可裡面兒小了八氣的就放了那麼一丁點兒的喂鳥食兒!再說了,那玩意兒是請人吃飯能拿出手的東西嗎?俗話說的好,無雞不成席!雞沒看着也就罷了,連條整魚也沒見着!還十幾個雪白短褂繫着圍裙的廚子,就那麼的站在客人旁邊兒,一溜的隔着案臺幹活!難不成這堂堂的總督府連個後廚房也沒有?廚子就當着客人的面兒忙乎,也不知道個迴避。我看着中間兒那個滿手背都是黑毛的洋人廚子就直犯惡心!從頭到尾的連道熱菜都沒有!這是誠心請人吃飯嗎?”?
楊舉頗有同感道:“不錯,這洋人便是太過有失體面了。老實說吧,從頭到尾的我都不知道自己吃了點兒什麼?就說那豬肝兒吧,咱們晉菜裡的大火爆炒熘肝尖兒多好吃啊!從前咱們省城正太飯店裡的主廚老洪,那一盤兒熘肝尖兒炒的,那叫一個好吃啊!”說着便站在地上雙手後背的擡頭仰天,似乎在回想正太飯店的一道道美食。少頃便又低頭輕嘆:“畢竟是走了,來到了這個小小的島嶼之上。”再想到今後每日都再也喝不到太原的頭腦與韭菜花老豆腐了,還要成天的面對着滿大街正經話都說不好的一羣南方人!楊舉便一陣傷感!?
但想到整府的上下老少,無一不是自己從太原帶來的一應舊部,自己的傷感定會對衆人造成思故難過。於是擡頭接着說道:“讓這洋人給整的,就那麼半生不熟的涼着給端上來了!那麼大的盤子裡,還就這麼一丁點兒!”便將右手拇指與食指捏在一起,給衆人比劃道。?
比劃完了接着道:“涼着吃本就不好了,還過來一個洋人廚子,給挖了一勺子的小黑豆倒在咱們盤子裡!老實說,當時咱是鬧不清這英國人他是怎麼個風俗,硬是忍着沒給他們掀了桌子!你們大夥都說說,這黑豆他是給人吃的東西嗎?這黑豆那是餵驢的東西!咱全山西的老百姓,哪家哪戶的不是給大牲口添精料時,喂的都是這黑豆啊?”?
看到楊舉夫婦二人越說越激動!一旁換過鞋的舒羣急忙走到楊舉身邊道:“相公,人家布政司請咱們吃的叫冷餐宴!這在歐洲是很流行的,只有上流社會的高尚人士,纔會舉辦與出席此等宴會。大廚不迴避客人現場製作,也是人家歐洲文化的傳統。至於你剛纔吃的那不是豬肝兒,是鵝肝兒!還有你說的那個什麼‘黑豆’,那是魚籽醬!不是你說的什麼餵驢的精料!”?
佩雲看着舒羣道:“你說咱們剛纔吃的那是魚籽兒?”?
舒羣看着佩雲點頭道:“沒錯,是魚籽做的醬。”?
佩雲聽罷,便覺的本就沒有什麼的胃裡一陣噁心!看着舒羣埋怨道:“你爲何不早說啊?這魚籽就更不像話了!是老百姓家殺完魚喂貓的東西啊!”說罷便直覺胃中又是一陣翻涌。?
舒羣看着楊舉解釋道:“相公,這魚籽醬是法蘭西的餐飲精華!深受歐洲貴族喜愛!且並不是尋常的什麼魚都能用來取籽做醬!嚴格的來說,通常只有鱘魚的魚卵,纔可用於製作高檔的魚籽醬!且也並非任何鱘魚之卵所制之醬都爲上品!唯取自產於蘇聯境內,裡海之中的頂級大白鱘——‘Beluga’之卵,所製成的魚籽醬方可稱之爲魚籽醬中的極品!咱們剛纔所吃的就是這個了。”?
楊舉笑道:“吃便吃了,爲夫於敵中千軍萬馬尚且不懼!難道還怕了這小小的魚籽不成?哎,我說舒羣啊,你對這魚籽醬深有研究,莫非是爾在留蘇間,便是整日以此爲食不成?”?
舒羣搖頭笑道:“不是這樣的,我在蘇聯期間雖常吃魚籽醬,但這種頂級的魚籽醬也是頭一次吃到。”?
佩雲不解道:“很貴嗎?比咱們每天吃的燕窩還要貴嗎?”?
舒羣看着佩雲搖頭道:“姐姐有所不知,此Beluga……”說罷忙改口道:“此裡海所產的羅剎大白鱘,偌大的一個裡海之中,每年可用之的產量還不到一百尾!且要魚齡超過六十年的大白鱘,方可取籽用於製作頂級魚籽醬!故,價錢是自然不便宜的了,主要還是個貨源稀少的問題,並非有錢便能十分容易吃到的。且蘇聯境內的這種頂級的魚籽醬,大部分都會出現在克林姆林宮內。”?
佩雲聽到舒羣說一個大海里,一年才能產出一百尾這樣的鱘魚用於取籽制醬!且還得需魚齡高達六十年之久的大魚方可!便也覺的這英國人沒有慢待了自己,果然是好東西。也許這洋人份屬蠻夷,還只是尚未開化而已!所以纔會對此令人噁心的東西,情有獨鍾罷了。但其實佩雲不知道,裡海並非又是什麼大海了,只是地球上最大的一座湖罷了,且是一座鹹水湖。但對舒羣適才所講的那個克林姆林宮頗感興趣,於是又問道:“妹妹剛纔所說的是什麼宮?”?
楊舉走上前拉起佩雲道:“咱無需管他什麼宮。走,配我這個相公去沐浴纔是正事!沐浴後咱們全家好好的吃一回人飯!”?
佩雲見楊舉要自己陪浴,頓時疲倦全消的起身笑道:“就是,回頭咱們也請那個洋布政司來咱家府上吃回飯,讓他見識一下什麼才叫體面,什麼才叫排場!”?
在下人的帶領之下,走過大廳上樓梯之際,楊舉輕聲對摟在懷裡的佩雲放慢語速道:“克、林、姆、林、宮,就是蘇聯皇上的皇宮了!以後你莫要跟舒羣談論這些,相公怕你吃虧。”?
見相公維護疼愛自己,佩雲靠在楊舉懷中暗想:“她欺負我?若不是怕惹着了她,鬧的她夜裡在牀上便不盡心服侍你了,我早就收拾你給我鬧回來的這個狐媚了!”?
此後的接連幾日中,府中更是沒有一絲的清淨。?
香港雖爲一個小小島嶼蠻荒之地,但自被大英帝國殖民統治後,卻日漸繁華逐漸興旺。其中黑道幫會的興起也尤爲迅速。?
此次楊舉赴港,對於香港的幫會界無疑是一次震動,本港大小幫會全部無一掛漏的登門拜會。幾天下來,平日裡本來沒有多少華人居住的半山區,一時間車水馬龍熱鬧非凡。搞的許多居住在此的洋人都不敢出門兒了!?
當一些大的幫會聽到楊舉再三強調來此只是定居,並無在此開山立櫃佔碼頭的任何打算後,無一不是暗自竊喜大感放心。而一些小幫會,在本想趁此機會跟楊家扯上些關係,趁勢做大的想法破滅後,卻均暗自惋惜不已。幾天下來府中各路江湖人物人潮如涌好不熱鬧,直比當年青幫杜月笙來港氣勢更宏。?
安定幾日後,待一切收拾妥當,楊舉便跟徐長冠等人開始商議,對這從老家跟着前來的一大幫人等的生計,作安排之措。照楊舉最初的意思,根本便不用安置!不就幾百個人的小事兒嗎?玉華山上的八年都混過來了,再混幾個八年也就是了。每人每月的照常領餉便是。?
可徐長冠認爲,此處不比在家帶部隊,這裡畢竟不是自己的地盤兒。俗話說的好,無事且生非。幾百個殺人不眨眼,見慣了血的士兵,又不能每日時刻在楊舉等人的眼皮子底下,就這麼的散在這個城市裡,若終日閒來無事可做,便難保不會生出些什麼亂子來。?
楊舉考慮後認爲師傅言之有理,便問衆人有何看法。?
張武首先表示道:“大少爺,這又有何難了,亮出字號來,繼續幹咱們的老本行也就是了。”?
楊舉聽罷擺手反對道:“張武,咱們在太原散夥時,對衆弟兄講的明白,以後這黑道的買賣咱不幹了,亭裕隆的這塊金字招牌,幾十年來在太原城也不見得便有多光彩了。說來說去,不過也就是個幹歪門邪道的幫會!如今我就更不能再幹了,現在我是誰啊?爵爺!大英帝國的爵爺!有爵爺幹這個的嗎?”?
史雲峰一直對他的老本行念念不忘。對楊舉道:“大少爺,賭場還能幹嗎?若你點頭同意我在這裡將賭場重新搞起來,莫說幾百人的生計了,大少爺你再拉起部隊當師長都沒問題!”?
楊舉對着史雲峰道:“雲峰兄弟,我若想拉隊伍當師長,我用的着你給我找錢嗎?老實說,你的賭場這些年來,到底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以致多少賭徒鋌而走險,殺人越貨!你自己心裡沒數嗎?咱們一大家子人,既然不遠千里的來了這裡,就別再繼續糟蹋這裡的一方百姓了。”?
趙兼一邊端着茶盞一邊道:“楊大少爺,依我之意,不如在此處開個咱們山西人自己的聚會處所,一來可以在此處繼續秉承發揚咱們山西的文化與傳統,省的過了些年,跟咱們一起出來的衆弟兄們,再都忘了醋是酸的了!”?
趙兼說到這兒衆人一片譁笑。楊舉卻聽得頗感興趣,對趙兼道:“趙三哥請繼續說。?
趙兼抿了一口茶道:“二來嘛,可以在此名號之下,再多起一些正兒八經的正路買賣,比如商行、旅社、酒樓什麼的,這些都可以咱們山西的文化作背景,也算是咱們照顧了一衆兄弟的生計之餘,爲咱們山西的鄉俗在此地埋下個種兒吧。”?
“好!趙三哥宏材偉略,不愧是我三晉大同府的一號人物!就依趙三哥所言,在港成立山西會館!廣聚三晉同鄉共享太平!至於趙三哥說的什麼旅社就莫要搞了,我看單搞商行、酒樓便好。你們是不知道啊,香港這破地方真是個操蛋!這些天下來,我是吃,吃不舒服,喝,喝不舒服!先莫說這裡喝不到咱們老家的汾酒、竹葉青了,前天餘管家告訴我,這街上的菜市之中,連顆白菜都買不到!這來了都幾天了,我連個蘋果都吃不上!咱們這的,在這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都開起專做咱們晉菜的酒樓!將咱們山西的晉菜叫響!名字就叫作……”略加思量後道:“就叫‘晉韻樓。’”?
張榮問道:“大少爺,開多少?什麼規模?什麼檔次?”?
楊舉笑道:“咱們楊家做買賣,那自然是越多越好,越大越妙了!賠賺的根本就不是個問題,賺了更好,賠了照常開!一來日後咱們上街下飯館,不用再吃那些談的嘴裡乏味!半生不熟的破粵菜了就好!二來衆弟兄們一人一攤子的忙乎着,常常聚在一起吃喝談笑多好!日後,不管我楊舉走到這個城市的哪裡,隨便兒的擡腿跨進一家咱們自己的酒樓,便可隨時的與衆弟兄們談笑吃喝,嘿嘿!想起來便令人高興!”?
自古以來像楊舉如此做生意的還真是曠世罕見。但在場的都是自己人,大家亦都知道他楊家到底是怎麼個有錢法!也都明白等着酒樓開起來後,莫說是經營不善賠錢了,如果是他楊舉願意,一天舉着火把燒一座!怕是也得燒到他重孫子那輩兒上了!於是在想到楊舉所展現的情景之時,人人均激動不已紛紛贊成。?
“另外啊,”楊舉對紛紛暢想日後的衆人道:“等那山西會館開起來後,我看就由趙三哥先主持着幹起來便好。張武,跟你兄弟迅速給我將咱們的商行搞起來,我若在下個月還吃不到蘋果,還喝不到我喝習慣了的小米兒紅棗稀飯,你們兄弟倆給我坐船回老家買去!那個史雲峰、鄧斌,你們倆老兄弟在一起湊的日子也長了,搞酒樓的事就交給你們倆了。記住了,要快!爭取讓弟兄們在下個月,人人都能混個經理什麼的乾乾!”?
“大少爺,我能搞酒樓?我會吃酒樓!等搞好了以後,我負責每天去咱們號下的酒樓,大吃二喝一頓還說的過去!”史雲峰聽罷率先表示自己沒興趣。?
聽史雲峰說罷,鄧斌也出言道:“大少爺,我不像老史那麼的沒出息,他不干我幹!可我一個人在全香港每一條街上都要起酒樓!大少爺,你是看着我麻煩了,想累死我老鄧啊!再說了,這裡不是咱們太原,我人生地不熟的,光找門面這活,他怎麼的也得三五個月吧?下個月?我也幹不了!”?
楊舉還沒說什麼,張武也不幹了,看着楊舉道:“大少爺,都這麼多年了,這從來就是你一句話,張武立刻辦妥!這不管什麼事兒吧,就連當年爲了你要投共,我在他大爺的河北,那個什麼破晉驥根據地,連臨時監獄都蹲了!可咱張武不含糊啊!可現如今,啊,現如今倒好,你大少爺一聲令下的,我張武,太原城裡堂堂的張爺!他就成了個販白菜、小米兒的雜貨販子了!哎,大少爺,我說你這也太欺負人了吧?你可別以爲咱們家裡現在沒了能管住你的人了,你就這麼的糟蹋我們一衆老弟兄們!告訴你,着了急我們還能找大少奶奶去說理呢!”?
張榮則順水推舟的道:“我跟鄧斌一個意思,我哥不幹,我一個人兒也幹不了!你要喝小米兒紅棗稀飯啊?明年秋天見吧!”?
見此情形,楊舉苦笑着思量了一下,也認爲讓這些個笑傲江湖了大半輩子的黑道老大們,都洗手上岸的幹這些個正道買賣,也的確是有些不近人情!於是看着師傅徐長冠道:“師傅,你老人家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