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葉家子孫打發走,已是凌晨12點,我便又和葉登爵和葉夫人商討起他們小兒子的事來。
通過今晚的星相觀測,他那小兒子的九顆司命星我已完全過目而摸清了其運行軌跡和對應的地面經緯。對着地圖冊,葉老夫妻二人誠懇而期待地望着我,問題是,我卻有些不好開口。
葉登爵見我面色有異,早已意識到了什麼,笑道:“方先生,到頭這一世,逃不過那一天,我知道你的難處,唉!都怪我早年作孽以至晚年有此一劫。再說,我都活了這一把年紀了,死不足惜,只求儘快爲我葉氏基業找到一位繼承人……方先生,你儘管說吧,我立即派人前去找尋。”
葉夫人在一邊早已淚溼衣襟。
我輕嘆一聲,指着美國地圖道:“他目前在美國洛杉磯,具體的方位在洛杉磯的西北部,不出意外,那裡便是舉世聞名的電影電視製作基地好萊塢。”
“在洛杉磯好萊塢?”葉夫人擦乾眼淚,“我舅舅的兒子便是好萊塢的大導演,他或許能幫上忙。”
恍然間,我才發現,葉登爵的面容是如此的蒼白無色,早前的紅潤光澤竟蕩然無存!早前的他,生機盎然,康健而不顯老,但此時的他,看起來是這般蒼老……
天譴之虞已然降臨到了他的頭上。
出乎我意料和想像,一切來得這麼快!
一旦我點出他那兒子的具體方位下落,天地法眼便開了竅……
我不忍再看下去,站起身來,一聲長嘆。
他和他兒子一旦相見之日,便是他撒手塵寰之時。
“明天我的小女兒就要從美國回來,想着我不日即將入土,我要好好和家人作最後的團聚……”葉登爵說到這裡,顫抖着身子,站起身來,“天造孽,尤可恕,人造孽,不可活……報應,這就是報應,我該死,死有餘辜……”
“爵爺……”葉夫人忍不住雙淚橫流,撫mo着他的頭髮——
他後腦勺烏黑的頭髮僅僅眨眼之間完全轉白!
當某一天,有人對你說,你無病無痛無災,但你只剩下這最後幾天的生命,你有如何感想?
無論怎樣,我們應該熱愛生活,珍惜生命。生命的脆弱不僅僅因爲它稍縱即逝、稍損即亡,最根本的是,生命只有一次。
人生不能讀檔,生命不能重來。
可惜,葉登爵沒有珍惜生命——即使,他珍惜了自己的生命,但他卻沒有珍惜他人的生命——當他早年舉起槍瞄準了五十多位手無寸鐵的愛國進步人士之時。
這一夜,我和他夫妻二人秉燭夜談,談話的中心便是葉老身後之事的處理——遺產和其手持股份的分付及轉移。自然,葉老和葉夫人也已經聯繫上了遠在大洋彼岸——洛杉磯的親朋好友以及一些心腹員工,請求他們在好萊塢附近幫着找尋一位年輕的華人男子——僅僅憑着葉老二人記憶中那位兩歲大孩子的一些胎記特徵。務求保密。須知,因爲時差,此時上海是深夜凌晨,而美國正是大天白日。
最後,葉老躺在牀上反覆觀摩着家族大合影,久久不願放下。
我才見他們家族合影上有一位小巧玲瓏的女孩,甚是清醇可愛。毫無疑問,她繼承了葉夫人的容貌,她便是葉登爵和葉夫人所生的掌上明珠——葉姣儀。
第二天一大早,葉氏子孫盡數發現了自己的老爺子似換了一個人——蒼老,乾癟,毫無生氣。這與一天前的紅潤光澤、鶴髮童顏簡直天壤之別!一時個個驚心不已。
上午我陪葉老在莊園內散步,也算是陪他走過人生的最後一段路程。
早年的他是屠夫和劊子手,無異魔鬼的化身。但近六十年過去了,他創立了這麼大的基業,爲國家和社會也作出了極大的貢獻,更何況,他熱心公益事業,每年爲慈善事業和希望工程的捐款不下數千萬。按理說,他應該化去了他的罪孽,他的陰德儘可彌補……
我何不冒着自受天譴的風險將他從死亡線上拉回來?
不!他眼下對國家和社會的貢獻遠遠不能化解他早年屠殺手無寸鐵人士的罪孽!在那段烽火連天的日子裡,就在新中國誕生的前夜,他在重慶渣滓洞集中營裡屠殺了不下五十位愛國進步人士,如此滔天之罪,罄竹難書,雖說當時國共兩黨之爭,各有功過,但關鍵是,他不應該向手無寸鐵的人開槍……《南華壇經》雲:佛有好生之德,可自誅,不可誅手無寸鐵……若殺手無寸鐵的平民,乃集世間十大罪惡於一身,六道輪迴都無法洗清其孽障。況且,他這乃是司命星相徵兆——子離之劫,星相定劫,便是天命所定,我若強行逆改,便是逆轉天命,天譴在所難免,而且勢如雷霆……
我,無能爲力。
掐準時間,昨晚便和出租車司機老張談好了今夜的行程計劃。我要到今天傍晚才趕到松江世爵平價醫院。因而,用過午餐後,我繼續陪已近油盡燈枯般的葉登爵在莊園內對弈。一盤棋下到一半的時候,猛聽一聲:“爹地!”
清脆而宛轉的女孩聲音。
循聲望去,玉蘭樹下,小石徑邊,一位衣着靚麗、身材火辣的美少女怔怔而立。她的身後,葉夫人、葉梓聰及另一位秀氣的外國男孩手拎着大包小包,注視着這一切,遠處,站着一大排僕人。
“姣姣!小寶貝,你回來了……”葉登爵迅急站起來,面色泛紫,身子顫抖不已,竟站立不穩,栽了下去,我見狀猛地撲過去將他抱住,才見他已老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