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很快就上路了,因爲老魔法師的水晶球告訴他們,離去的風雲戰營的禁衛軍們已經找到了他們的大部隊,即將對殘餘的玄鐵衛士進行圍剿。
顧傾城自然義不容辭地擔當起了保護他們的責任,雖然玄鐵衛士一再強調說他們並不需要保護。到後來,老魔法師說出了實話:是他想取得玄鐵衛士的保護。
總之不管怎麼樣,他們一齊上路了。
此處的氣候依舊那麼惡劣,一會是豔陽高照,地面上的冰雪幾乎都要化了,但才過不到一刻鐘,狂風驟起,烏雲嘯聚,又開始紛紛揚揚地下起大雪來。雪才落到地上,就立即冰凍住。冷光滿目,映着遙遠的地平線,似乎天下的世界,無非就是一片晶瑩。
阿飽也知道了那個要將湯藏起來的女衛士叫露鑰,她有個弟弟叫昆莽,不過昆莽的年紀還很小,還沒取得分配的權力,只能由她供養。
在天工城這個資源極度匱乏的地方,分配製度也同樣殘酷:只有接受了鍛造儀式,成爲衛士的人,才具有分配的資格,能夠每天領取一份食物。而不具有這一資格的人,就只能靠親人的贍養。經常有人因爲沒有食物而餓死在這片冰天雪地中。
在這裡,生存是最大的問題。
但露鑰並沒有怨恨,相反,阿飽經常從她那細長的眼睛裡看到滿足與喜悅,因爲從去年開始,她就成功晉級爲衛士了,而且是較爲高階的玄鐵衛士,這樣她每天就可以分到一整個饅頭,和一小碗熱湯,維持住自己跟弟弟的生命。
她的弟弟是個純血的黎侏人,而且從小體弱多病,根本無法通過鍛造儀式。露鑰唯一的願望,就是晉級到太陽衛士,這樣,她就有足夠的食物,供給心愛的弟弟了。
阿飽的心情很沉重,露鑰的話讓他覺得極爲壓抑,他想象不出來天工城的人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竟然還要化這麼大的力氣在生存上。
玄武帝國號稱覆蓋整個大地,所有的人都沐浴在地母神的眷顧中,爲什麼卻獨獨對這些人這麼苛刻呢?難道就是因爲他們不會魔法麼?可是既然魔法已如此盛行,就他們幾個不會又有什麼關係?每一個帝國公民都富足到可以供養自己、家人乃至寵物,爲什麼他們就不能分出一點餘力,將他們當作弱者來照料,而不是當作異端來屠殺呢?
阿飽無論如何都想不通。
氣候雖然惡劣,道路雖然難走,但玄鐵衛士當真是鐵打的一般,對如此冰寒竟然毫不在意,於玄冰之上也一樣健步如飛,反倒是他們這幾個外來者舉步維艱。顧傾城心高氣傲,哪裡肯服輸?她的六足風雲獸雖已失散,但運起風魔法來,仍然行動自如。只是她馬上就在阿飽的勸說下放棄了使用魔法,因爲這不但會引來其他天工衛士的襲擊,更可能讓帝國禁衛軍的魔法偵測到,從而引禍上身。
只是放棄了魔法,她很快就變得跟阿飽一樣狼狽了。
不過阿飽有一點比她強,那就是他的懷中有火精,可以抵禦掉外面的嚴寒。阿嫦顯然也非常喜歡火精,緊緊靠着阿飽。她的身體裡似乎有無窮無盡的力量,讓這嚴寒與狂風都絲毫不能影響到她,連臉色都不紅。只是當她偶爾望見老魔法師的時候,眼神中就會閃過一絲迷惘。
一行人中,最舒服的就是老魔法師了。他乾脆倚老賣老,讓兩個玄鐵衛士攙着他走,一路上大講自己的歷險經歷。那些衛士們多半沒有出過天工城,聽的津津有味,反而攙得更舒服,好讓他多講一些。
突然,顧傾城的腳步頓住,遽然的出力讓她的腳深深陷進了冰雪中,她整個人都宛如石樁般定住,一動不動。她的雙眸盯住前方,臉上露出了鄭重的神色。
前方,一個小小的黑點漸漸擴大,成爲人的形狀。能夠在此處出現的人,想必是個高手。才遭帝國禁衛軍襲擊的玄鐵衛士們都如臨大敵,紛紛將兵器掣了出來。
那人越走越近,露鑰忽然驚呼道:“昆莽!怎麼會是你?”
阿飽擡頭看時,就見青蒼的地平線上,現出了一個瘦弱的男孩,狂風似乎隨時都能將他吹倒,但他仍然堅毅地舉步,向前奮力走着。聽到露鑰的呼叫,他驚喜地擡起頭來,大叫道:“姐姐!”
這驚喜讓他放鬆了警惕,一陣猛烈的風暴吹來,他的身子一陣搖晃,撲到在地上。露鑰急忙縱身而起,抱着他飛了回來,問道:“你不在家裡呆着,到這裡來做什麼?”
昆莽的嘴脣扁了扁,哭道:“我……我害怕,姐姐第一次出勤,我好怕姐姐出事……”
他似乎做了什麼惡夢,額頭上還殘留着驚悸的虛汗。
露鑰心中感動,輕輕摟住他道:“傻瓜,姐姐已經通過鍛造儀式,怎麼會出事呢?”
昆莽仍不放心,上下打量着姐姐,確信露鑰一點傷勢都沒有,這才慢慢定了神。露鑰取出裝着蘑菇湯的皮囊,笑道:“你看,有個好心人給了姐姐很多好吃的,你快吃吧。”
昆莽接了過來,雖然已經冰冷,但那蘑菇的香味還是極爲濃冽。昆莽吞了口水,擡起頭來,像個小大人般道:“還是姐姐先吃吧,姐姐出勤,一定累壞了。昆莽今天已經吃過饅頭了,一點都不餓。”
阿飽跟顧傾城都轉過頭去,不忍心看這對姐弟。
突然,空中一聲尖銳的嘯叫,一道碧光轟然從天而降,倏然貫穿那隻皮囊,“噗”的一聲,蘑菇帶湯灑了滿地都是。跟着,碧光炸開,彷彿一朵青菊般濺地收縮,昆莽驚叫聲中,已被碧光將全身綁住,倏然收到了空中。
這變化太過激烈,所有的人都沒有反應過來。露鑰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昆莽!”
衆人一齊擡頭,就見厲天烈傲然站立在玄靈神狴上,一抹碧光從他的左手中騰出,昆莽的身體急速上升,被他左手收攏,抓在了手中。
顧傾城目眥欲裂,怒嘯道:“厲天烈!”
厲天烈面色冷冰冰的,他臉上由左到右,現出一抹極爲淒厲的慘紅,彷彿是傷痕,又彷彿是刺青,讓他英俊的臉看上去有些妖異。
相對於上次在無餘谷中,這次的他以完全沒有了平和之態,而只剩下令人心驚的陰沉。
他靜靜看了昆莽一眼,右手在空中劃了個奇特的圖案,向昆莽按了下去。立時,昆莽的尖叫聲就彷彿被捂住了一般,再也無法發出。厲天烈銳利的目光穿透重重雲霧而下,盯在了露鑰的身上。
他的嘴角殘忍地挑起,形成一個神秘的笑容:“你很想他活下去。”
露鑰拼命地點頭,厲天烈的目光掃動:“天工城的廢物,還有帝國的叛徒……每個都該殺!”
他輕輕撫摸在昆莽的頭,似乎在表示着他的憐愛。但隨着他的手撫過,昆莽的頭髮卻紛揚落下,散了滿空。
厲天烈的目光微微收了收:“不過我今天不是來執行公務的,我只要他,只要你們將他抓給我,我可以不傷害這頭可憐的小羊羔。”他的手揮過,筆直指向老魔法師。
老魔法師一驚,怪叫道:“爲什麼!你找我做什麼!”
厲天烈冷笑道:“黯酃王!你以爲你躲在這具衰老的肉體裡我就找不到你麼?你身體中的血腥味,就算隔得再遠,我都能聞到!”
阿飽跟顧傾城同時一驚,黯酃王?難道老魔法師的樣子變得這麼古怪,就是因爲黯酃王竟然將自己的魂魄移到了他身上麼?
老魔法師暴跳了起來:“胡說!我穿着九千騰蛇幣一套的‘草寇’牌魔法套裝,連內褲都是‘草寇’牌的,草寇啊!知道不知道,這世界上最頂級的魔法套裝,防魔99.9999999%啊,怎麼可能被黯酃王搞進去呢?你有沒有搞錯!”
厲天烈卻不管他這辯解,冷冷道:“那你不妨跟我走,若是經過血魔煉魂之後,確信你不是黯酃王,我自然會將你放走的。”
老魔法師怪叫道:“血魔煉魂!煉過之後我還有命麼!”
厲天烈哼了一聲,不再回答,他只是手微微抖了一下,頓時鮮血當空灑下,昆莽的一隻右手,被他硬生生扯了下來!露鑰大叫一聲,暈了過去。
周圍的玄鐵衛士齊聲怒吼,突然一齊出手,滿空登時閃過了一片凌厲的劍光,向厲天烈刺去!
這些玄鐵衛士本身就是最好的兵刃,當他們運起天工術時,手臂就會變化成一道利刃,隨手揮動,就發出彷彿能切割破天空的強烈光芒。他們目睹親人的慘狀,都是極爲激憤,這下出手,劍光幾乎將遍地的雪光都壓了下去!
但厲天烈只是冷冷一笑,他的右手突然舉了起來。那巨大的玄靈神狴昂首怒嘯,雪浪般的青色光氣從神狴身上怒涌而起,隨着他的手勢變化成巨大的青色光柱,直指天穹。
厲天烈手突然揮下,宛如大山崩倒一般,那光柱轟然散開,潮涌般的強猛力道飆散而開,將玄鐵衛士們全都推了出去!
厲天烈傲然笑道:“就憑你們,還不足從我手中奪人!”
顧傾城的臉色變了,相對上次見面,厲天烈的功力竟然長了好多。但顧傾城仍然站了出去,銀槍一指,正對準了空中的厲天烈。她怒喝道:“我說過,力量是用來保護的,不是欺壓的!厲天烈,你不配擁有這力量。”
厲天烈大笑:“我也這樣覺得,那你來啊,來將這力量取走,打敗我!”
他瘋魔一般笑着,那張清俊的臉隱隱籠罩着一層血光,顯得分外詭異。他手一伸,壓在了昆莽斷折的手臂上。昆莽疼的臉色都變了,雖然在厲天烈的禁制下,他無法出聲,但那慘烈的嘯響,依舊響徹在衆人的心頭!
顧傾城怒喝道:“我要挑戰你!”
她再也不理會什麼顧忌,一聲清脆的嘯聲,施展開風魔法,頓時,狂風聚成的巨大龍捲在她身周纏繞,直撼向厲天烈!
老魔法師忽然拉住了她,叫道:“先等等!”他跟着將阿嫦推了出去:“你認識不認識她是誰?”
顧傾城心中一動,阿嫦是厲天烈的母親,也許她能夠讓厲天烈恢復這狂亂的魔性。
哪知厲天烈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冷冷道:“帝國叛徒,我怎麼會認識?”
顧傾城心中頓時一片冰涼。在無餘谷的爆炸之後,肯定還發生了很多驚人的事情,厲天烈的這種變化,就是明證。
老魔法師笑道:“那就好了。”
他大聲道:“阿嫦,跟你媽媽一起合力,用你的地藏之力將這個傢伙打扁!”
阿嫦清脆地應了一聲,嘿的一聲躥了出去。老魔法師有很強的自信,因爲以阿嫦能輕鬆壓制住八炎火獄的力量,要擊敗厲天烈並非沒有可能。何況還有顧傾城助陣。
但接下去發生的事情,卻讓他禁不住慨嘆,命運當真是人最大的敵人!
阿嫦身在空中,雙手交叉,猛地揮了出去。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那銀月一樣的光輝並沒有出現,反而是她差點摔倒在地上!
老魔法師大叫道:“阿嫦,你不要玩了!”
阿嫦着急地一陣揮手,但無論她怎麼揮,那神秘而強悍的地藏之力卻再也沒有出現,就算她急得幾乎哭了出來也一樣!
厲天烈爆發出一陣譏諷的大笑:“你們難道不知道麼?這裡是天工城與帝國最後的交界,也就是帝國最強的魔法師藉助地母神的力量,所施展的鏡闇結界所在處。在這裡,所有強大的力量都無法施展,無論魔法還是天工術都一樣!”
老魔法師反駁道:“那你怎麼可以施展了?”
厲天烈冷笑道:“那是因爲我身上有參合鳳羽!”
他小心地張開手掌,一隻美麗的白色羽毛飄了起來。那羽毛白的幾乎透明,在雪光的反映之下,顯得那麼的美麗,微微的熒光從上面散發出來,將厲天烈籠罩住。
厲天烈喃喃道:“公主殿下,我必不辜負您的囑託!”
他的頭低下,目中血光激射:“再不交出來,我就殺了他!”
衆人心頭一震。老魔法師大笑道:“你以爲就你有參合鳳羽?我也有!”
他在口袋裡一陣亂摸,果然,也找出了一根羽毛,交給阿飽,道:“給他看看!”
這根羽毛幾乎跟厲天烈所持一模一樣,潔白到透明,發出白淨的光芒。阿飽大喜,高高舉起來,道:“你看清楚了!”
厲天烈身子一震,臉色開始變了!阿飽高興之極,舉着那羽毛搶前幾步。顧傾城目中精光大起,手中銀槍發出了一陣嘯聲,她已準備出手!
但就在這時,老魔法師的苦笑聲卻輕輕傳了過來:“這根鳳羽是假的。”
阿飽跟顧傾城身子同時一震,道:“怎麼會是假的?”
老魔法師悄悄道:“你看羽毛的柄。”
阿飽急忙去看,就見那羽毛的柄上刻着一行極小的字:“玄武帝國12005年5月11日造”。
阿飽幾乎氣的吐血,原來這片參合鳳羽竟是贗品!
老魔法師悄悄道:“千萬不要露出破綻來,讓他識破了的話,我們就沒有活路了!”
厲天烈臉上陰晴不定,他的手倏然擡起,那巨大的貫天青氣長柱再度出現,轟然坍塌,向四周激繞而出。但這次卻沒有攻擊別人,而是在他身周形成了幾十層的青氣長幔,將他包圍在中間。
厲天烈冷笑道:“我現在有碧血長城護身,以你們的實力,一個時辰之內,絕對無法攻破。但若是在一刻鐘內你們還沒有將他拿下交給我,我就殺了他!”
他目中殺意驟顯,絕對沒有人敢懷疑他的決心!
露鑰終於醒了過來,她並沒有再哭,只是一雙美麗的大眼睛中充滿了血絲,死死盯在老魔法師身上。老魔法師給她看的心中有些發毛,卻發現,周圍的玄鐵衛士都用同樣的眼神看着他。
老魔法師笑道:“你們是不是想我貢獻這條衰老的生命,換回你們的親人?”
他本想說個笑話,讓大家輕鬆一下。但沒有人笑。老魔法師的笑容再也掛不下去了。他只好轉頭對阿飽跟顧傾城道:“你們說,我們該怎麼辦?”
顧傾城咬牙道:“厲天烈是我們共同的敵人,誰若是想要用同胞的生命換取敵人的同情,我第一個先殺了他!”
老魔法師長長吐了口氣,一下子就坐在了地上。
露鑰冷冷道:“那我弟弟怎麼辦?”
顧傾城堅定地道:“我一定會將他救出來,相信我!”
那個粗壯的玄鐵衛士吼道:“你去救?怎麼救?”
顧傾城一窒,他接着吼道:“若不是遇到你們這羣會魔法的人,我們又怎會如此?都是你們害的!”
顧傾城盯着他,冷冷道:“不錯,這件事是由我們而起,我一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她揚起頭,大叫道:“厲天烈,你可敢跟我一戰!”
厲天烈淡淡道:“我何須一戰?”
顧傾城胸口起伏,突然將銀槍望地下一扔,道:“那好,你放了他,我做你的人質。”
厲天烈輕輕搖了搖頭,笑道:“他比你好,他的背後,還有一羣老鼠肯爲他咬貓,你有麼?”
顧傾城無言,彷彿示威一般,厲天烈的手指輕輕劃過昆莽的臉,一道血痕跟着出現,越來越深,直達他的顎骨。做這些的時候,厲天烈一直看着顧傾城,他的目中閃動的,盡是譏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