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人文來到會場時,蒲殿俊帶頭鼓掌歡迎,並請他登臺訓示。
當時王人文態度很誠懇,對川民保路的意見,表示會據情代奏朝廷。
同時希望大家在保路運動中嚴守秩序,依照法定手續進行,要和平保路,不要對社會造成破壞。
王人文講完後,蒲殿俊登臺指出,清廷與四國銀行訂立借款合同,總共借款六百萬英鎊,年息爲五釐。
還規定美、英、法、德四國擁有鐵路的路線、工程、用款、用人、購材、自利等事項的權利。
即凡路政所有權利,一一給了外國人,完全喪失了一個主權國家固有的權益。
蒲殿俊又從法律角度指責鐵路大臣,光緒皇帝早已同意川人集股商辦川漢鐵路,現在朝廷卻要收歸國有,出爾反爾,系剝奪人民既得的權利。
該項政策未經立憲派的諮政院議決,違背了法律程序。
強烈要求清政府“俯順民情”,收回成命,歸還股東的築路權,維持鐵路商辦的原案。
蒲殿俊發言後,臺下人員羣情激憤。
一時間股民的哭聲和叫罵聲震天動地,當即有幾十個股東代表哭暈倒地。
接着,羅綸登上臺,向全場的股東代表行了一禮,還未開講就先哭起來了。
他揩乾淚水,挺直又胖又高的身軀,大聲呼喊:
四川的父老伯叔鄉親們!我們四川人的生命財產——川漢鐵路,明歸國有,實歸外人。
朝廷既要收路,又不還路款,我們的血汗錢打水漂了!
我們修建的鐵路被官府賣了!
政府的所謂借款合同,實屬葬送人民於死地之合同也!
父老伯叔們,我們堅決反對鐵路國有政策,存亡所繫,我們拼死也要破約保路!
講到這裡,他痛苦萬分,衣襟前面已經被淚水溼透一大片。臺下聽講的羣衆莫不咬牙切齒,痛哭流涕。
廖春雷迫不及待地搶着登上臺,向股東侃侃說道,川漢鐵路一旦借外債來修建,幹線兩邊各一百里以內,都變成外國人的土地了。
所有礦山及一切資源,都歸外國人來開採,中國人不能過問。這一百里地以內的居民,都要受外國人的壓迫和欺凌。
外國人要來開採佔用土地,中國人就必須搬走,不走的就抓到牢裡關起來,中國人簡直成了亡國奴!
他又舉例說,北方有條借外債修的鐵路,中國人去坐火車,都要受外國巡捕的種種侮辱,連狗都不如,哪裡把我們中國人當成人看待啊……
張瀾作爲順慶府的股東代表,大步登上講臺,用川北官話激昂地發表演說:
股東同胞們,鐵路公司集股章程早已規定,川漢鐵路完全由中國人集股,不招外股,不借外債,非中國人概不準入股。
可是,朝廷公然違背章程,把鐵路讓給英、法、美、德四國來修築,實屬引狼入室,把川漢鐵路賣給外國人了!
如今鐵路W了,四川W了,中國W了!
同胞們,借款合同把中國的國權和路權,拱手送給美、英、法、德四國了!
吾輩爲愛國而來,今愛國必破約保路啊!
羅梓舟縱跳上臺,聲淚俱下,高呼口號:
“股東同胞們,借款亡路,路亡則國亡啊!川漢鐵路完了,四川也完了啊!”
臺下股東跟着一起喊口號:
“保路!保川!保國!”
“還我川民血汗錢,誓死破約保路!”
股東代表個個情緒激昂,痛斥清廷奪路、奪款、賣路、賣國的罪惡行徑。
臺下的怒吼聲如同火山一樣爆發,叫罵聲、議論聲、哭泣聲、口號聲,一浪高過一浪。
這時派來維持秩序的警察也受到感動,和大家一起抱頭痛哭起來。
蒲殿俊立即與羅綸等人商議,認爲要把保路救國鬥爭進行到底,股東們必須擰成一股繩,才能夠取得勝利。
需要建立一個人數衆多的穩固的保路團體組織,公開向政府和鐵路官員宣戰。
蒲殿俊建議,立即成立“四川保路同志會”,辦公地點就設在嶽府街鐵路總公司。
辦公室下設總務、講演、文牘、交涉四部,統一領導全川的保路行動,爲股東爭取最大的權益。
經過股東推舉,蒲殿俊任保路同志會會長,羅綸和張瀾任副會長。
蒲殿俊隨即任命了各地保路同志會負責人,其中秦載賡爲川東負責人,侯寶齋爲川南負責人,羅梓舟爲川西負責人,劉英俊任川中負責人,廖春雷任川北負責人。
這次會議形成了以保路同志會爲先鋒,以鐵路股東會爲大本營,以諮議局爲後盾的三位一體的“破約保路”體制。
各位看官,張瀾爲何能被推選爲副會長?且容在下作簡要介紹。
張瀾,四川順慶人,其父爲鄉村塾師。他從小隨父讀書,考中秀才不久,被送到日本東京宏文書院師範科學習。
因在留日同學中,大膽呼籲慈禧太后應歸政於光緒皇帝,倡議中國應變法維新。因而被清廷駐日公使視爲“大逆不道”,把他押送回國。
張瀾回到順慶後,被聘到本縣中學堂任正教習。四川成立諮議局後,張瀾被選爲省諮議員。
他先後創辦了民立初等小學、縣立高等小學和端明女校,開創了川北女子教育的先聲,受到了人們的讚揚。
由於張瀾能說會道,一身正氣,在鐵路股東代表中威望很高,因此大家公推他擔任保路同志會副會長。
召開股東大會後,蒲殿俊牽頭擬定了《保路同志會宣言書》《講演部啓事》《致各府廳州縣有司啓》等文告。
以保路同志會名義向全省發出通電,號召全川人民起來“破約保路”,要求各州縣成立保路同志分會。
同盟會和哥老會的會員,推波助瀾,積極響應保路同志會的號召,立即牽頭在各州縣組織成立保路同志分會。
與此同時,成都的朱李哲華女士,在敏秀師範女學堂召集成都婦女代表,成立了“成都女同志會”。
朱李哲華痛苦失聲,她表示願意代表四川女界赴京請願,誓死力爭,不辱使命。
許多人當場掏出銀元,有的摘下身上的頭飾、戒指等貴重物品,爲朱李哲華募集赴京資金。
張培爵、林梅山以成都列五中學和成都陸軍小學堂的師生爲骨幹,組織成立了“學界保路同志會”。
李叫花組織丐幫兄弟成立了“丐幫保路同志會”。
一股轟轟烈烈的保路風潮,正席捲巴蜀大地。
經過袍哥和同盟會的發動,各個鄉鎮都成立了保路同志會。
不論士紳還是普通老百姓,都紛紛積極投入到保路大潮中。
保路同志會完全改變過去只爭路款的主張,鮮明地提出反對鐵路國有,反對借外債修鐵路的根本問題。
於是在四川立即掀起一場,轟轟烈烈的全民保路運動。
爲了保路,四川各界人士,三教九流都積極捐款,爲保路運動募集資金。
據傳富順縣有兩個娼妓,帶頭爲保路同志會捐銀兩百元。
青神縣有個六十多歲的乞丐老婆婆,將辛苦積攢的六百文錢,捐給同志會作保路運動的經費。
著名川劇藝人楊素蘭,爲支持保路運動,他毅然將自己辛苦買下的六十畝田產,全部變賣捐給保路同志會。
省城西門外,有個說唱藝人張瞎子,每天到茶館裡彈唱保路歌曲《鐵路醒心歌》,鼓動民衆起來爭路維權。
他一邊打道筒,一邊唱道:
提起筆,淚不幹。同志會,爲哪般?
爲的是,鐵路權利被人奪,鐵石人聽聞心也酸。
外債借了六百萬,都言盛奴是漢奸。
盛奴忽然把計變,硬將鐵路往外掀。
假說國有是正傳,宜昌賣起到夔關。
此回若要來扭轉,全川保路最爲先!
卻說鐵路股東大會後,成都發生了郭秀才“以死殉路”的悽慘事件。
四川保路同志會的會刊《四川保路同志會報告(第六號)》,以《嗟乎郭君竟先死》爲題進行了報道,立即在四川城鄉引起極大的震動。
原來這個郭秀才,名樹清,三十二歲,住資陽縣崇文街,以教書爲生。
家裡僅有老婆及一幼女,家境極度貧寒。可是,爲了表達愛國愛川之情,他咬牙買了川漢鐵路的股票。
他是秀才出身,素有大志,心裡念念不忘“功名”二字。
最近,成都有個法官養成所招考,郭秀才希望能考個法官,將來能爲老百姓出氣申冤。由於家裡太窮,便向朋友借了盤纏。
他捨不得坐車船,資陽縣到成都約兩百多里路,硬是靠着他的兩隻光腳板走到了省城。
無錢去住旅館,朋友請他在成都東御河街的一個小客棧裡一起住下。
由於在大熱天急行,郭秀才中了暑,全身無力,精神有些恍惚。參加考試時,他不能集中精力思考問題,結果落榜了。
郭秀才好不容易等到有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他滿懷希望,不辭辛苦步行到成都來考試,誰知等來的卻是一場噩夢。
更要命的是,他聽到考生們在紛紛議論,“上諭”將鐵路收歸國有,並向外國人借款來修鐵路的事件。
清廷要收回鐵路,他手裡的股票就打了水漂。郭秀才氣得以手捶胸,頓足大哭,語不成聲。
他在省城折騰了幾日,手頭的丁點盤纏已經花光。
他想,家中妻女還在等他考試的好消息,一家人還在盼望手中的鐵路股票能得到回報。可是,可是……回家如何交代啊?
他感覺像萬箭穿心,精神崩潰,時而笑,時而哭,朋友都以爲郭秀才瘋了。
衆人皆醉,惟郭君獨醒。
郭秀才且哭且呼的,都是拼死抗爭和破約保路的主張。
他呼籲保路運動的熱度不可稍降,必須時刻加溫,使之達於沸點。
他憤恨罵道:“鐵路狗官,賣國奴,就沒有人來殺你嗎?我若不是得了重病,必來親手宰了你們,爲民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