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8)
尉遲恭撩開帳門入內的時候,李世民在看韓非子,徐靖在發呆,柴紹躲在角落看平陽的書信,雙手捧着信件的模樣,十足是找到油瓶的老鼠,李元霸在擦他萬年不離身的天馬流行錘,不過看那架勢也是心不在焉,不曉得在哪裡神遊。
尉遲恭扔了雙鞭,單膝跪倒在李世民跟前,“秦王,懇求你放了我主公。李世民慌忙放下韓非子,“尉遲將軍你這是做什麼,趕緊起來。”
尉遲恭說道:“除非秦王答應放了我主公。”
李世民十分爲難,說道:“尉遲將軍,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其他人也還算了,劉武周是反王,決計是不能輕易釋放的,退一萬步說,即便我有心,也是沒有這個權限啊,劉武周的生殺予奪,是由太子和父皇來決定的。”
尉遲恭苦苦哀求,“秦王,只要你有心,是一定可以想出辦法的。”
李世民沒作聲,躊躇了陣,萬分無奈說道:“真的是無計可施。”
尉遲恭面色如雪,心下甚是絕望,一言不發站起身,提了地上雙鞭,低頭準備出門。
這當口孔慈施施然走了進來,笑如春風一般攔住他,“尉遲將軍,你這是要做什麼?”
尉遲恭木然說道:“主公對我有恩,他西接突厥,又曾經讓太子連吃敗仗,現在戰敗落在唐王手中,絕無可能有好下場,與其讓他活着給人羞辱。莫如我親手了結了他。”
孔慈笑出來,“這就是你報答劉武周知遇之恩的方式?還真是奇特啊。”
尉遲恭說道:“我了結了主公之後,自然會跟着了斷。去泉下向他解釋我的苦衷。”
孔慈笑道:“聽起來倒真是感人,不過。其時你也不必這樣做,要救劉武周的性命,也不是沒有辦法的。”
尉遲恭眼中燃起一絲渺茫希望,“什麼辦法?”
孔慈說道:“最簡單地,不外就是立些功勞。將功補過“什麼樣的功勞?”
“這個麼……”孔慈賣了個關子,看向尉遲恭,“當然是做些對朝廷有益處的事,比如:勸服朝廷看重地叛將。”
話說到這份兒上,尉遲恭總算明白了,“你要我歸順秦王作爲釋放劉武周的條件?”
“莫如說,是你以救助劉武周爲條件歸順秦王?”尉遲恭冷笑不已,“有什麼區別?”
孔慈笑道:“區別就在於,前者顯得秦王趁人之危。後者顯着你有風骨,是名忠勇之臣。”
尉遲恭心念一動,“忠勇之臣?”
孔慈大力點頭。錯,日後別人提起你。都會翹起拇指。”
尉遲恭沒作聲。
孔慈又說道:“你要儘快做決定。劉武周帶回大營地事,這會兒還只得秦王部下和前鋒營的人知道。拖延一陣子,給太子和裴寂等人知道,秦王即便是有心,也是沒得辦法的了。”
尉遲恭還是沒作聲,只是額頭青筋微微突起,顯然心中矛盾之極。
孔慈又說道:“你如早些做決定,我就可做主,讓你親自護送劉武周離開度索原。尉遲恭嘆了口氣,終於鬆口說道:“我也不是不識好歹的人,秦王的聲威,是一早就有所耳聞地,有機會爲他奔走,也是我的福份,但如果得不到主公親口允諾,我是永遠不能心安的。”
孔慈笑出來,“原來問題的癥結是在這裡,放心,劉武週會允諾的。”
尉遲恭愣住了,“爲什麼?”
孔慈信口說道:“當然是因爲他覺着秦王日後會是個明君,自己窮途末路,你又是他最爲看重的將帥,當然是希望你有一個好前途。”說完險些吃吃笑出來。
尉遲恭啼笑皆非,只當孔慈是在說笑話,消遣自己,劉武周能有這樣胸襟和肚量,除非天上落紅雨。
不僅尉遲恭,其他一干人,除了徐靖,也莫明其妙,驚疑不定看着孔慈,不知道她葫蘆裡邊賣了什麼藥丸子。
李世民也是滿肚子疑雲,那日尉遲恭提出平定劉武周之後就要離開秦王部隊,孔慈要求他同意這一條件,事後李世民問她有何對策,孔慈只是笑,說屆時就知道了,李世民給她這樣推託,有點不悅,但是也知道她行事一向不大愛解釋,也沒有多追問。
雀鼠谷鏖戰那日,天將擦黑,孔慈即帶着五十名兵勇,經由小道潛入劉武周大營,回來的時候帶着一隻大麻袋,打開來看,赫然就是劉武周,隨後她將劉武周拴在轅門外頭,李世民覺着不忍,想要找個地方安置他,孔慈卻說,“能否收服尉遲恭,就在此一舉了。”
劉武周在轅門口拴了一夜,期間魏徵、程咬金還有裴寂先後找李世民商議戰事,都看到了劉武周,先後彙報給李建成知道,因此孔慈先前說劉武周在秦王部隊的事,太子等人並不知情,實際上是不確切的。
孔慈眼波流轉,笑着說道:“尉遲將軍不相信,我即刻叫劉武周來,由他親口告訴你。”
尉遲恭面色一僵,下意識想要躲避,孔慈緊接着說了一句,“他既是你地心結,就當勇敢面對,逃避不能解決問題,武麗孃的悲劇,還不夠讓你警醒麼?”
那廂柴紹看完平陽公主來信五十遍,終於心滿意足摺疊妥當,放置到貼身的內袋裡邊收藏,順便嘆了口氣。
尉遲恭面色大變,握住雙鞭地指骨幾乎暴凸起,牙關緊咬,“好。我見。”
孔慈秀麗面容露出微不可見笑意,吩咐大帳外兵勇,“將劉武周推到秦王大帳來。”
不大功夫。兵勇推了劉武周進來,孔慈含笑說道:“定楊可汗。你知罪麼?”
劉武周辮髮飛散,頭上身上都有傷痕,俯身說道:“我知罪。”
孔慈接着說道:“你不順服唐主和秦王,又西接外敵突厥,太子奉命征伐你。損失慘重,現在你落敗,其罪當誅,但是尉遲將軍一再的爲你求情,秦王宅心仁厚,同意了他地要求,同時也萬分地希望尉遲將軍能夠棄暗投明,爲秦王所用,成就一番偉績。但是尉遲將軍忠勇,說一定要得到你親口允諾才肯投誠,你看這件事要怎麼辦纔好?”
劉武周連忙對尉遲恭說道:“尉遲將軍。我知你是守信的人,當年我雄心勃勃。想要做一番驚天地事業。幫助受苦百姓解脫,你投入我門下。立誓要誓死跟從我,我是萬分地欣喜的,但是現在我已看破紅塵,再也沒有心思爲天下百姓地福利奔走,只想找個地方胡亂了此殘生,你再跟着我,只會造成我的負擔,難得秦王看重你,你不必再猶豫,我命你跟從他。”
尉遲恭驚訝之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躊躇了陣,說道:“主公,可否拿下你的帽子給我看看你的後頸?”
這要求提得莫明其妙,劉武周卻苦笑,解開頭上帽冠,露出後腦勺翹起來的巨大肉瘤,“尉遲,你不需懷疑我真實性,確實是定楊可汗本尊無疑。”
尉遲恭無言,“主公,這都是你地真心話?”
“千真萬確。”
尉遲恭心下一酸,長嘆了口氣,“離開此間之後,主公打算去哪裡?”
劉武周躊躇片刻,含混說道:“不知,走到哪兒算哪兒,沒得目標,”又看向尉遲恭,神情複雜,“尉遲,我知你是個耿直漢子,你帶兵征伐我的苦衷,有人也已經知會給我知道……
“我……
劉武周嘆氣,“我似乎是沒有立場責怪你的,畢竟我這一條性命,也還是你救的,尉遲恭,我們兩清了。”
當下下午,劉武周由尉遲恭親自護送,離開度索原,一直走到幷州邊界的黃蛇嶺,此時已經是月上中天,劉武周勒住馬繮,對尉遲恭說道:“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尉遲,到此爲止吧,後會有期。”
尉遲恭拱手說道:“主公珍重,”遲疑了陣問道,“主公,越過黃蛇嶺,好似就進入營州白道境內了。”
營州的白道地區,是突厥人常年出沒的地方。
劉武周冷笑,“不錯,是,”頓了頓,說道,“你有什麼想問的?”
尉遲恭猶豫片刻,說道:“沒有。”
兩人就此分手,尉遲恭返回度索原秦王大營,他馬蹄聲響才漸消失,背風的山坳後即轉出來一人,含笑說道:“定楊可汗,多謝你幫忙。”
赫然正是孔慈和徐靖。
兩人並排立在一處,笑容舒展。
劉武周看得心中厭煩,“你答應給我地東西呢?”
孔慈笑着自衣內抽出一副卷軸,遞給劉武周,“放心,我答應過的事,從來不會失約。”
劉武周醜過卷軸,藉着微弱燈火,大略掃了一眼,甚是滿意,小心收進馬背旁邊的皮囊內,又看了孔慈一眼,“後會有期。”
孔慈卻攔住劉武周,“定楊可汗,你確信要將這副西北七州地圖獻給突厥始畢可汗?”
這纔是劉武周肯出讓尉遲恭地真正原因,所謂的看破紅塵想要找地方了此殘生不外都是藉口。
孔慈擒獲劉武周之後,故意將他拴在轅門外,使得李建成看到,給劉武周造成沉重心裡負擔,隨後再以他地生死,以及西北七州地圖作爲交換,要求劉武周允諾出讓尉遲恭。
劉武周雖然捨不得尉遲恭,但是自家生死到底還是重要些,他和突厥地始畢可汗一向交好,知他一直有意謀求中原,始畢可汗之所以肯資助他,也不外是想要利用他達成擴展突厥版圖,如今自己落敗,雖然名下再沒有一兵一卒,但只要將這張地圖獻給始畢可汗,一樣可以借來兵馬,東山再起。
劉武周冷笑,“這是我的事,不勞煩你操心。”
孔慈沉吟着沒作聲,良久收回手,劉武州提繮縱馬,絕塵而去。
徐靖寬慰道:“此人是不瞭解突厥人地豺狼本性,我猜他不會有好結果。”
徐靖的預言沒有說錯,兩年之後,劉武周爲始畢可汗腰斬,原因是他引兵南侵,對抗太宗皇帝,卻落入太宗的伏擊圈,始畢可汗最心愛的長子因此戰死,劉武周被迫殉葬。
孔慈嘆氣。
徐靖斗膽攀住她肩膀,“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孔慈沒有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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