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又閒話了幾句,劉文靜藉口身子不適,打道回府,房玄齡一人在小溪邊上坐着出了好大會兒神,一直到快要晌午十分,才動身回府。
房玄齡的府邸坐落在春明街的善政坊,是一棟四進四出的獨門小樓,外表看來很是簡樸,大門上甚至都沒掛牌匾,及至進到內庭,纔會充分領會設計者的匠心,庭院雖然不大,但是佈置得相當舒適,大片大片綠草如茵,花匠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樣方法,每隔四五步就引了活水噴灑出來,滋潤草地和乾燥空氣,再加上隨處生長的足有一人高的闊葉花樹,使人甫自進門,就有一股撲面而來的清新氣息,煩躁鬱悶心情立即就會拋到九霄雲外。
從下午三時開始,房玄齡府上的老管家房仁就站在門口,拉長了脖子朝大明宮方向張望,一直等到入夜十分,才終於見着一定菊黃軟轎婀娜多姿的行來,房仁大喜,連忙迎了上去,壓低嗓門問道:“是宇文昭儀麼?”
轎子裡邊有人嗤笑了一聲,“你覺得呢?”
房仁乾笑,聽出來人的聲音,“原來是春喜。”
轎門的珍珠簾子被一隻纖秀素手掀開,露出一張十七八歲的少女臉頰,雪白粉嫩,眼珠兒像是黑葡萄一般,亮晶晶的,此時似睡非睡,懶洋洋說道:“怎麼,是不是很失望?”
房仁乾笑,期期艾艾說道:“大人明明差人送信給昭儀,怎麼不見她出宮?”心裡頗是失望,也滿腹疑
房玄齡送信給的宇文昭儀,名字叫做娥。是前隋朝左武衛大將軍宇文述的長女,其人算是李淵最早的側室,早在太原時代。李大夫人竇氏過世之後,經人介紹。李淵即拿了娥做侍妾,只不過是沒有名份,入主長安後,因爲有先入爲主的背景,加上長相和性情也都格外酷似竇氏。入宮以來,李淵一度有過要立她爲皇后地打算,但是因爲娥前隋舊臣之女的身份,這一想法遭到朝廷各方的反對,李淵幾番爭取都沒能成功,只好作罷,草草封了個昭儀,但是頻繁寵幸她,指望着能讓娥懷一個小孩。以坐正皇后位。
春喜懶洋洋地笑,緩緩道出原因,“抱歉的很。昭儀昨日在大明宮昏倒,後來經過太醫檢查。說是懷了龍胎。不大方便四處走動了。”
房仁有些意外,笑道:“原來是這樣。那真是要恭喜昭儀,賀喜昭儀。”心中卻想,難怪膽兒見長了,連老爺地請柬都敢無視,只派個小小的貼身婢女做傳話筒。
春喜眼波流轉,看出房仁心中所想,冷笑了一聲,,漫不吞吞打了個哈欠,說道:“娘娘是個懂得感恩的人,不說早年的事,單單去年聖上進長安,宇文述大將軍在城樓上誓死抵抗,使得聖上十分不喜,如果不是有房大人說情,可能入城之後就會將宇文氏一族斬盡殺絕,只着這一點,我們娘娘就是一萬分的感謝房大人。
但是現在情況也是今非昔比了,娘娘因爲宇文家族祖上有德,深受聖上地寵愛,懷了龍胎,聖上囑咐過,要留在大明宮中安心養胎,假如發現她私自外出,嚴懲不怠,而且聖上也三令五申過,宮妃和朝臣最好是不要有往來,所以今次娘娘就沒有出宮,只差了我來,聽取房大人指示,帶回大明宮給她知道。
我們娘娘說了,不管是什麼事,只要是出自房大人之口的,只要是娘娘幫得上忙的,都一定在所不辭,不過你也知道,娘娘畢竟能力是有限,宮中境況險惡,她自保尚且不易,也實在騰不出手助力房大人了,還要請房大人多多的諒解。”
拉拉雜雜說了一通,不外是想要暗示房仁,以後不要再拿府上的事務麻煩宇文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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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仁也是個老道的人,怎麼會聽不出春喜的意思,心裡頗是不大舒服,沉吟着沒作聲。
春喜又打了個哈欠,四平八穩坐在轎子裡,“有什麼事你說吧,我聽着。”
房仁沉吟片刻,說道:“那個只有老爺才知道,春喜姑娘要不和我進內庭書房去一趟?老爺正在等。”
春喜卻笑,懶洋洋張開四肢,斜斜*在柔軟的錦繡*背上,百無聊賴說道:“我倒是想,可是沒有空,讓房大人出來見我吧。”
房仁心中頗怒,再好的修養也有三分火性兒,當下軟中帶硬說道:“春喜姑娘既然沒有空,老奴就不多耽擱你時間了,煩請回去轉告昭儀娘娘,就說昭儀娘娘和我家老爺堂弟房國珍地事,老爺是決計不會胡亂透露給不相干的人知道的。”
這話聽起來彷彿是房仁在下保證,但是聽在春喜耳朵裡,卻不是那麼回事。
春喜臉色一整,自*背上坐起,“房管家,你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做決計不會胡亂透露給不相干地人知道,那意思相干的人就會一五一十透露?”宇文娥進宮之前,和前隋朝地員外洗馬,也是房玄齡堂弟地房國珍曾經有短暫婚約,兩人感情甚好,前隋大業十三年,宇文娥十五歲,房國珍上門提親,但宇文述多方權衡之後,決定單方毀約,宇文娥遂和房國珍私奔,住在長安鄉下房玄齡的私人別墅內,不過沒多久宇文述就找到宇文娥,又動用手段,將房國珍貶責到遼東戍邊,想借此斷了宇文娥地念頭。
結果房國珍甫自到遼東不久,宇文娥即發現自己懷孕,生米煮成熟犯,宇文述再要反對已經來不及,只得又把房國珍調回來,可惜沒想到的是,房國珍回長安的途中,遭遇到遼東叛軍賊帥孫華匪幫,被孫華劫持。丟了小命。
迫於無奈,宇文述只得又將宇文娥送到房玄齡鄉下別墅靜養,過了幾個月。宇文娥生下一個死胎,交給房玄齡秘密處理了。這件事進行的十分秘密,只有宇文述、房玄齡、宇文娥以及她的近身婢女春喜、房仁幾人知道,算是宇文娥最大也是最不可告人地秘密了。
而一旦當今李淵得知自己最爲寵愛的妃子,原來有過這樣不堪的失節往事,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房仁冷笑。“你自己想去,春喜姑娘時間寶貴,老奴就不多耽擱了。”
說完轉身作勢要進門。
春喜慌地連忙自軟轎內出來,陪着笑臉對房仁說道:“房叔,奴婢這是和你說笑呢,房大人在什麼地方,快帶我去見他,昭儀娘娘對房大人一向都是尊敬有加的,今天得到大人短信。強撐着病體要出宮地,是奴婢不忍她受苦,斗膽建議代替她來。”
房仁心裡冷笑。也不點破她謊言,笑道:“難得昭儀有心。春喜姑娘也是個體貼主子的好下人。懂得替主子分憂解難,想主子所想。急主子所急,老奴很是佩服。”
春喜乾笑,聽出房仁嘲諷的意味,卻也不敢作聲。
兩人由房仁引着去到內庭後花廳,從半敞開的雕花鏤空窗戶往進去,房玄齡正閉目養神,似睡非睡樣子,躺在一張翠綠屏風旁邊的軟椅上,胸前放着一本線裝地阿含經。
房仁在門外輕輕咳嗽一聲,“大人,昭儀娘娘差了春喜姑娘過府來問候。”
門內沒有聲響,過了片刻房玄齡問道:“昭儀她人呢?”
春喜連忙滿面堆歡答道:“娘娘懷了身孕,太醫囑咐要多多安胎,所以奴婢斗膽毛遂自薦趕過來,看看有什麼能夠幫到房大人的。”
房玄齡冷笑,“難得春喜姑娘有
春喜在門外等了陣,卻不見房玄齡再度開口,顯然是完全沒把她放在眼裡,她尷尬之極,肚兒裡頭把房玄齡罵了十七八遍,這陰聲陽氣的古怪東西,因爲捏着昭儀娘娘那麼一個致命的短處,時不時要挾娘娘做這做那跑東跑西,真是不勝其煩,長此下去實在也不是個辦法,得想個法兒解決這難題纔好。
腦子裡邊正轉着這樣念頭,又聽到房玄齡終於開口,懶洋洋說道:“這件事是你幫不上忙的,回去叫昭儀來。”
春喜有些怒,頂了一句,“可是聖上吩咐娘娘要靜養,不宜四處走動。”
房玄齡輕笑,不鹹不淡說了一句,“那行吧,關於昭儀娘娘養胎期間要吃些什麼補品,我還算有點子小經驗,稍後會去太醫院和娘娘的主診太醫好生溝通一番的,務必要使太醫全面瞭解娘娘身體狀況和過往病史。”
換言之,娥當年未婚懷孕的事,是會悉數抖摟出來的。
春喜恨得牙癢,忍無可忍憤然說道:“大人,你何必這樣仗勢欺人,兔子急了也會咬人,得饒人處且饒人,何必揪着人家一處小小失節舉措不依不撓?”
她話音才落,就聽到背後有人厲聲喝道:“大膽!掌嘴。”
春喜回頭看了一眼,有些吃驚,叫了一句,“娘娘,你怎麼來了?”
跟前這人穿着輕巧便服,烏黑如墨地頭髮用一根金步搖鬆鬆挽着,皮膚雪白,越發襯得雙眸桀燦如星子,正是房玄齡送信去傳喚來的昭儀娘娘宇文娥,也即是春喜的主人。
宇文娥冷笑,“我能不來麼,春喜你膽兒見長了,連房大人都不放在眼裡,我小小一個昭儀,自然是更加不入你法眼地了。”
春喜急道:“小姐這是什麼話,奴婢是覺着房大人行事不公,累得小姐身心交瘁的,所以多說了兩句,老天爺明鑑,奴婢決計沒有看不起昭儀娘娘地意思。”
宇文娥冷笑道:“你一個短見地奴才,知道什麼是平什麼是不平?退一萬步講,即便真有不平,那也是我個人的私事,和你有什麼相干?要你強自替我出頭?你以下犯上,不知深淺,房大人那樣地大人物,也是你得罪得起的?我平時都是怎麼教你的?人在矮檐下,怎麼能夠不低頭?你看不清時局,意氣用事,就是愚蠢。”
房仁聽得苦笑,宇文娥也不是省油的燈,一番話說得夾槍帶棒,明着是在斥責春喜,暗地裡句句指稱房玄齡仗勢欺人,攻人軟肋。
春喜噤聲,囁囁說道:“我是覺着房大人揪着小姐小小一點失節,屢次三番的勒索欺壓……
宇文娥大怒,啪的摔了春喜一耳光,“混帳東西,什麼叫做失節,什麼叫做勒索欺壓,胡言亂語!掌嘴五十!”
她下手相當沉重,一掌過處,春喜半邊臉頰已經紅腫不堪,嘴角滲出細細血絲,卻也不敢抱怨,老老實實跪在地上,開始掌嘴,啪啪的拍打聲十分響亮,似是存心給房玄齡聽到。
掌到二十個左右,房玄齡終於在內室曼聲應了一句,“昭儀娘娘,差不多就行了,說不準一會兒還指着她跑腿辦事,腫脹着半張臉,多少是不大雅觀。”
春喜心中恨極,真想一口咬下房玄齡一塊肉肉吃掉。
宇文娥陪笑道:“房大人怎麼說就怎麼做,”又疾言厲色看向春喜,“還不快點多謝房大人。”
春喜擦乾臉頰上血跡和虛汗,說道:“多謝房大人雅量包含。”
房玄齡打了個哈欠,懶洋洋說道:“行了,房仁,你帶春喜去敷些藥膏,昭儀娘娘,你進花廳來,我有事和你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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